他郑重地捧着信封,望着周疏,欲言又止。
见他吞吞吐吐,周疏不由得问道:“秋旻,你这般支支吾吾的,是有何事?”
“公子,秋旻没保护好大公子,还请公子责罚。”
说着,秋旻双膝跪地,一脸痛色。
周晖中毒双目失明的消息,周疏早已从阿贵口中得知。
她弯腰扶起秋旻。
“秋旻,兄长中毒之事,我已知晓了,此事不怪你,你勿要自责。”
“可……”秋旻还想说什么。
被周疏抬手给打断了。
“此事前因后果小侯爷已与我详说,当日你并不在县衙内,也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如今事已发生,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而是要痛定思痛,将伤害兄长之人,早日抓到。”
“况且。”她眼眸微眯,望向前方,“如今有红缨姑娘在,定能治好兄长眼睛。”
“红缨姑娘医术高超,相信大公子不久便能恢复清明。”秋旻附和。
周疏点点头,但愿如此。
不怪她忧心忡忡,实在是这几日她静下心来后,将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复盘,发现她竟忽略了一桩头顶重要的大事。
先前所有人都惊叹于,数万两赈灾银与粮食到达泗溢县县衙后,便悄无声息被人偷偷运走。
但冷静下来想想,那么多的银两与粮食,究竟是如何在众人眼皮底下运出湘州城的?
况且,要想将这么一大批物资给运出城,需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工程。
先不说湘州城忽然涌现大量神秘人,会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就是那装物资的马车和船只,就得成千上百。
这样浩浩汤汤的场面,又如何在众人眼前能瞒天过海?
除非……
第四十一章 顶嘴
那些物资根本就没运出湘州城。
想到这,周疏不由得忧心起来,恨不能立马从疫人坊内出去。
好在红缨给的解药十分奏效,大夫根据她的解药大量研制,不出两日,疫人坊内的百姓便都痊愈了。
周疏被接出疫人坊回到县衙,百姓们也都从疫人坊出来,回到了家。
县衙内。
周疏一身青色长袍,坐于铜镜前,拂袖握着梳篦,仔细替她梳着头发。
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垂下,拂袖一边用手帮她拢头发,一边感叹。
“公子,您头发可真好看,从身后望去,倒不像翩翩公子,像……”身姿婀娜的女娇娘。
她话还没说完,周疏便知晓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眼里闪过一抹惊慌,面色黑沉下去,冷着声音打断她,“拂袖,你又在开本公子玩笑,若是让兄长听见,仔细了你的皮。”
许是想起上次周晖怒不可遏要责罚她胡言乱语的事,拂袖整个身子一抖,立即咬着唇,不说话了。
周疏从铜镜中往后看去,见她被自己的话给吓哭了,不停吸着鼻子。
又不由得叹口气。
“拂袖,如今你是越发说不得了,好端端的,又哭什么?”
“公子恕罪,拂袖是想起了不好的事,一时悲从心来,这才忍不住哭了。”
她说着,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眼圈通红。
“近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公子您不慎感染瘟疫被送进疫人坊,大公子遭人暗算双目失明,现在想来,奴婢这心中就一阵后怕。”
“要不是红缨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解药,若公子真不治身亡,奴婢可怎么办?”
到底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丫鬟,周疏不忍看她这般伤心,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一一解释给她听。
“拂袖,你跟在我身边也十多年了,这些年,你跟着我耳濡目染,按理应当是知晓一些道理的。”
拂袖红着眼眶点头,“奴婢晓得,公子心怀天下,是不可多得的好官,是奴婢眼皮子浅,只看得到眼前的人和事。”
“不是这个。”周疏摇头反驳她的话。
她和秋旻一同跟在自己身边,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可在大事上,她习惯了告诉秋旻,而瞒着拂袖。
不是有意防着她,而是因为她胆子小,心里藏不住事,又在大是大非前,容易慌神,没了主见。
因她难堪大事,自从来泗溢县上任后,官场上的事,她更是对她再三缄口。
可现在想想,到底是她自己太过狭隘,因先入为主觉得她难堪重任,便对她处处隐瞒。
可拂袖这丫头,到底是忠心的。
周疏在心里因自己对她偏见而抱歉。
“拂袖,官场里沉浮,本就飘摇不定,之前,很多事我都未说与你听,想着你不过一介丫鬟,胆小怕事,说给你听了也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说到此,周疏面上浮现出一抹愧色。
她左手伸至右肩,拍了拍拂袖手背。
“可仔细想想,到底你是我身边人,若对我所做之事一无所知,极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我便好好教你一二。”
“哎,公子您请说。”拂袖福了褔身,脸上丝毫没有被她刻意隐瞒的愤怼。
知晓周疏身子骨弱,想着她等下又要长时间说话,拂袖动作麻利地替她挽好长发,束冠。
随后便下去,很快又端了杯润喉茶过来,递到她手边。
“公子,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接过茶盏,周疏抿了一小口,轻笑。
“你总是如此贴心。”
被她夸了,拂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拂袖应该做的。”
润了下嗓子,周疏把茶盏放回她手中。
走到软榻前,坐下。
“拂袖,把茶盅放下,你来这里坐。”
“是,公子。”放下茶盏,拂袖听话地搬了张凳子,坐到周疏下首。
“拂袖,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想必你心里也清楚了,跟在我身边危机重重,你可害怕?”
拂袖摇头,“拂袖不怕。”
“你若害怕也不打紧,我可以着人送你回江南,让你去母亲身边伺候。”
“公子,拂袖不怕。”说着,她又跪了下去,只是这一次不是泪眼连连的模样了。
她眼神无比坚定地望着周疏。
“拂袖想跟在公子身边。”
闻言,周疏在心中叹息一声,眼底有感动的光芒闪烁,“你先起来。”
拂袖又听话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回了她身侧的凳子上。
“你若真心想跟在我身边,今日我便与你立一立规矩。”
从前,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对身边的丫鬟与仆从宽厚得很。
更何况那时在周家,有周母在,丫鬟奴仆们一个个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半分。
拂袖自小跟着她,与她情同手足。
往日她不愿用主人的身份压人,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若她一再纵容下去,拂袖迟早会给她惹来大麻烦。
在凌家冤屈未得报前,她决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这样想着,周疏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往日本公子只一介白衣,如今入朝为官,处处需得谨慎小心,若行差踏错一步,就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你是我身边之人,更应谨言慎行,不可嚣张跋扈,仗势欺人。”
周疏说完,就见拂袖低垂着脑袋,手指用力绞在帕子上。
“可是觉得委屈了?”
“拂袖不敢。”拂袖瓮声瓮气地回话,周疏便知晓,她心中必然是不快了。
“不敢?你心中可是觉得本公子危言耸听,而你从未做过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她的话正中拂袖心思。
穿着藕粉色丫鬟装的女孩脸上略显不服,“拂袖只是觉得,公子自从来泗溢县上任后,便与从前不一样了,对待我们这些自小跟在您身边的下人们,也不似从前。”
她还真敢顶嘴。
若是此刻周晖在此,定会勃然大怒,打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可周疏只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我从前对你们太好,让你如今得意忘形了。”
“以前在家时,你们如何胡闹,我可以不管,有母亲在,你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越矩了去。”
“现下不是在江南,更不是在周家,这里是湘州城,是县衙。而我,身份不止是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周疏,更是泗溢县的县令!”
第四十二章 愧疚
因说得太急,话音刚落,周疏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略带病色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眼底一片绯色,咳嗽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拂袖担心她气坏了身子,连忙端过茶盏喂到她唇边,另一只手,不断地替她拍背顺气。
“公子,拂袖知错了,拂袖再也不敢了,您别动怒,要是您气坏了身子,大公子定饶不了我的。”
说这话时,拂袖急得都快哭了。
周疏紧紧握住她手,竟一时分不清她是真心担心自己,还是害怕兄长责罚。
“咳咳——”又重重咳了两声。
待好不容易止住咳,秋旻前来通报,说周晖此刻正在院子外。
自从知晓周晖双目失明后,她便命秋旻寸步不离跟在他身旁。
此刻听闻周晖过来找她,周疏心下一喜,连忙要秋旻扶他进来。
自从上次疫人坊一别,兄弟两便再没见过。
见周晖在秋旻的搀扶下进来,周疏眼眶立即一红,她努力压下心中痛楚,吸了吸鼻子,勉强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在周晖此刻看不到,不然定会以为她受了何委屈。
“阿辞?”周晖眼睛上缠着白布,大掌在空中虚抓了两下。
见状,周疏赶忙上前,握住他手,“兄长,我在。”
扶着周晖在软塌上坐下。
秋旻与拂袖十分有眼力见地下去了,把空间留给兄弟两。
周晖在黑暗中摸索上周疏脸颊,手指缓缓勾勒过她轮廓,疼惜道:“瘦了。”
“阿辞,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闻言,周疏摇了摇头。
转瞬想起他此刻看不见,又道:“兄长,阿辞无碍。”
两兄弟又说了会话,见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快到正午时分,周疏感觉肚中有些饿,便唤拂袖过来准备饭菜。
周疏唤了两三声,却无人回应,她不由感觉奇怪。
蹙着眉,高声唤了秋旻过来。
“秋旻,拂袖呢?我唤她怎不应?”
秋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双手交叠在胸前,回话,“禀公子,一个时辰前,拂袖姐姐便已出门了。”
“出门?”周疏越发不解,她沉思,“你可知她出门去哪了?”
秋旻摇头,“秋旻不知。”
周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罢了,唤别的丫鬟准备午饭吧。”
“是。”
秋旻下去了,很快又带着两个穿青色丫鬟装的小丫鬟进来。
丫鬟手里端了饭菜,低头不语,跟在秋旻身后,将饭菜摆放在桌子上。
待饭菜摆放整齐,丫鬟们朝周疏行了个礼,便下去了。
而秋旻自然地走至周晖面前,扶着他坐到桌子前。
用银箸布了菜,伺候他进食。
周晖是个粗人,吃饭时远不如周疏优雅。
再加上他如今双目失明,看不见,心下一急,动作便越发毫无章法。
右手握着银箸,菜还未喂进嘴里,便掉落到了面前的骨碟上。
几次下来,他便恼了。
猛地把手中银箸拍到桌子上。
一阵噼里啪清脆的响声。
周疏无声地叹一口气,“兄长,你这又是在和谁赌气?”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我眼睛看不见,倒是连一双筷子都能欺负我了。”周晖恶声恶气。
语气说他在和谁赌气,不如说他是在和自己置气。
他中毒已过去五六日了,每一次大夫给他把完脉,都说是毒素蔓延入了经脉,这才导致他双目暂且失明。
可五六日过去,他药吃了,眼睛也用了药,可就是不见好。
眼前一直都是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饶是他再性格再大条,此刻也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懊恼地用拳头捶胸口。
周疏见他如此自暴自弃,不由得悲从中来,双手紧紧握住他的。
“兄长,你只是暂时失明,待红缨姑娘为你诊治后,便可恢复了。”
闻言,周晖惨淡一笑,“恢复?谈何容易?”
“兄长,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可如此自暴自弃。”周疏不赞同地打断他话。
挥退了秋旻,用小碟子夹了菜,喂到他嘴边。
“我已让秋旻下去了,现下屋子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兄长,阿辞喂你吃点东西。”
诱人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周晖也确实饿了,被这香味一勾,肚里馋虫便苏醒了过来。
他脸色略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缓缓低头,将嘴边的食物含进嘴里。
就这样,一人喂,一人吃。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周晖便吃饱了,他摸着有些涨的肚子,摆手。
“够了阿辞,兄长已吃饱了。”
这期间,周疏为了喂他进食,自己一口米水未进。
闻言,虚弱地勾唇一笑,“那我唤秋旻进来,扶着兄长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好,刚进完食,是该活动一下。”周晖点头。
他心情已然不像之前那般浮躁,听着秋旻从外而来的脚步声,动了动耳朵。
还有了心情与周疏打趣。
“阿辞,如今兄长倒算是因祸得福了,这听觉较之前敏锐了不少。”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明明是轻松愉悦的语气,周疏却听出了几分心酸。
她苦涩地扯动嘴角,“兄长听觉向来敏锐。”
秋旻已走到了桌子前,朝周疏行了个礼,“公子,红缨姑娘过来了,想要见您。”
“让她进来吧,你先搀扶着兄长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秋旻听话地来到周晖跟前,小心翼翼扶着他,出去院子了。
在出房门时,周晖与正好进门的红袖擦肩而过。
突然,他神色陡然一变,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接着,大掌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红缨胳膊。
“你是谁?”声音凌厉。
红缨被他抓得手臂一痛,皱着眉,“周大公子,我是红缨。”
“红缨?”周晖侧脸望向前方,动了动耳朵,抓着她的手却没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