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明明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味……
眼见几人堵在门口,周晖更是一脸严肃的神情。
周疏压下心中思绪,催促秋旻。
“秋旻,先扶着兄长出去吧,我和红缨姑娘有话要说。”
这话更是从侧面告诉周晖,他紧抓着不放的人,真是红缨。
话音落下,紧抓着红缨的大掌松开了。
周晖后退一步,黑暗中,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朝先前红缨说话的方向拱了拱手。
“抱歉红缨姑娘,是在下唐突了。”
红缨摇了摇头,“无妨。”
说着,侧开一点身子,为他让出路来。
周晖把手交到秋旻手上,任由他扶着自己往院子里去。
身后红缨望着他缓慢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挣扎,以及……歉意。
第四十三章 撒谎
“红缨姑娘。”周疏及时提醒。
红缨收回视线,回头,款步而来。
在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福了褔身。
“周大人。”
“红缨姑娘请坐。”
周疏指着一旁的矮凳。
红缨犹豫一瞬,在周疏坚定的目光中,坐了下去。
坐定后,又满怀歉意地开口。
“周大人,红缨对不起你,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苦往疫人坊走一遭。”
周疏对她口中的“因为她,自己这才会去往疫人坊”的话心知肚明。
面上却适时流露出一点困惑之色,眉心微微蹙着。
“红缨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本官不慎感染疫病,是因整日与泗溢县的百姓待在一处,再加上本官素日身子骨就弱,此番若不是红缨姑娘及时制出了解药,救了本官一命,只怕本官早已去了那阎罗殿。”
说罢,周疏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裳,朝她郑重一拱手。
“还要多谢红缨姑娘救命之恩。”
见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甚至还感恩自己的救命之恩,红缨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带着病色的小脸羞得通红,“周大人,您折煞红缨了。”
期期艾艾地讲述完她如何受萧元朗威胁指使接近周疏,又害得她感染瘟疫。
末了,挣扎着跪到地上,愧疚道:“周大人,您骂红缨吧,红缨已知错了。”
话落,又双手撑地,朝周疏磕了三个头。
她身上的伤才将将养好些,此番一激动,后背上刚愈合的鞭伤又撕扯开来。
淡绿色绣荷花的半臂襦裙,被鲜血浸湿,看着触目惊心。
周疏似有不忍,连忙将她从地上给扶起来。
“红缨姑娘,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事情都已过去了,你不必太过介怀,如今你有伤在身,还需静养。”
她手掌虚虚握住红缨手指,掌心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红缨眼睫轻颤,双手下意识捏紧,低着头,不敢看她。
见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周疏反应过来自己此举不妥,立即松开手,后退一步。
对她致歉,“是本官孟浪了。”
闻言,红缨红着脸,飞快抬头看她一眼。
什么也没说,提着裙摆,转身就跑。
周疏担心她又撕扯到伤口,张着手,想要喊她慢一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这副担忧的模样落入温昱庭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变了味。
只听得一声冷哼。
“周大人倒是怜香惜玉得紧。”阴阳怪气。
闻言,周疏抿了抿唇,收回手,站在原地朝他行了一礼。
礼毕,转身进去房间。
温昱庭气不过跟在她身后进来,“周疏,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他点名道姓,周疏叹了口气,回头,看着他的眼神很是无语。
“小侯爷,为何经过了这么多事,您还是如此毛毛躁躁,极易动怒?”
他毛毛躁躁极易动怒?
温昱庭简直要被她的话给气笑了。
舌尖顶了顶上颚,笑得一脸邪肆。
“周疏,本侯说错了,你不仅会怜香惜玉,还惯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话落,他恼怒地在凳子上坐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周疏双手交叠,藏在衣袖下,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任由他如何不满,仍不动如山。
最后,温昱庭实在觉得无趣,撇了撇嘴角。
“无趣,书呆子一个。”话落,他气恼地站起身,就要离开。
见着他动作,身后的人终于动了动眼珠。
清润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
“小侯爷慢走。”
刚要迈过门槛的脚一顿,差点身形不稳一头栽倒下去。
好在他及时扶住了门框,咬牙切齿地回头看了周疏一眼,气恼地点点头,一甩衣袍,走了。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周疏慢慢踱步至窗台前,她眸光幽暗,望向窗外。
院子里,周晖在秋旻的搀扶下,小心翼翼来到亭台坐下。
他眼睛上蒙着白布,使线条刚毅的脸庞变得柔和了两分。
身着月华长袍,头顶束黑金发冠。
背对着周疏而坐。
从周疏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侧脸,以及握拳垂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阳光刺眼,给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
周疏盯得久了,感觉双目有些乏,收回视线,微眯起双眼,抬手捏了捏眉心。
正此时,只听得院子外响起一道熟悉的惊呼声。
接着便听周晖沉着声音呵斥,“如此毛毛躁躁,如何伺候公子?”
“请大公子恕罪,拂袖知错了。”拂袖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
听到动静,周疏往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周晖被秋旻扶着刚从亭台里出来,就被低头快步而来的拂袖撞了个满怀。
若不是秋旻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周晖。
被拂袖那么一撞,定要摔个四脚朝天,脸面全无。
见自己撞到了人,拂袖惊呼一声,赶忙低头认错。
“拂袖一时无礼,冲撞了大公子,还请大公子责罚。”
听是拂袖的声音,周晖脸上怒气不减反增。
“拂袖,自从到了湘州城,你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闻言,拂袖吓得六神无主,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
“请大公子恕罪。”
屋子里的周疏略头疼地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叹了口气。
周晖说得没错,拂袖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不仅敢顶撞她,如今更是毛毛燥燥,犯了错,也只会一味的认错求饶,却从不加以改正。
考虑到她毕竟是周疏身边的丫鬟,周晖忍着脾气,倒也没责罚她。
只道:“求饶的话,留着去和你公子说罢。”
握着秋旻的手,从亭台离开了。
拂袖得到宽恕,心里松了口气,慌张地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进周疏房间。
一进屋,便跪到她面前。
“公子,拂袖方才不小心冲撞了大公子,还请公子责罚。”
周疏维持着坐在窗台前的姿势,眸光落在她头顶,好一会,才问:“拂袖,你先前出门干什么去了?”
话音落下,屋内静悄悄一片,落针可闻。
拂袖跪在地上,身子却不停颤抖,双手更是用力绞在一起。
好半晌,她才磕磕巴巴地回话。
“拂袖,拂袖因公子病愈感到开心,便上街去采买去了。”似找了正当理由,她胆子大了点,抬起头望向窗台前的周疏。
“对,拂袖是上街采买去了。”肯定道。
闻言,周疏眸光一暗,不动声色。
“你有心了。”
拂袖:“为公子分忧是拂袖分内之事。”
第四十四章 私会
又随意问了她几个问题,周疏便让她下去了。
待她下去后,让人唤了秋旻过来。
秋旻刚将周晖送回房中,听她传唤,又马不停蹄赶来。
此刻正值季夏,一番折腾,秋旻额头上出了层细汗,口干舌燥的。
他咽了咽口水,“不知公子唤秋旻前来何事?”
在窗台边坐久了,周疏脑袋被风吹得有些发涨。
她抬手揉了揉额头,撑着身子,慢慢下来,走到桌子前,倒了杯水给秋旻。
“先喝口水。”
秋旻不敢,低着头,没动。
周疏也不强求,敛下眼里情绪,柔声道:“你和拂袖自小跟在我身边,在我心里,与亲人无异。”
秋旻:“能侍奉公子,是秋旻前世修来的福分。”
秋旻与拂袖的脾性,最是重情重义,忠心不过。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其中一人会背叛自己。
这些年,她更是将拂袖当自己亲妹妹看待,教她读书识字,教她仁义廉耻。
不求她将来结草衔环,只求真心换真心。
可今日拂袖的表现,却不得不让她多想。
故以,她这才唤来了秋旻。
“秋旻,我知你忠心耿耿,今日唤你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她说的是有事相求,而不是吩咐。
闻言,秋旻神色严肃了起来,“请公子吩咐。”
话落,就见周疏朝他招了招手。
秋旻上前一步,来到她跟前。
周疏这才压低了嗓音道:“这些时日,我要你小心留意拂袖的去向,一五一十如实禀告。”
此话一出,犹如巨石入海,激起一番涟漪。
秋旻心中十分不解,但也不敢质问她为何要如此。
领了命,下去了。
……
入夜,拂袖前来伺候周疏更衣就寝。
她低着头,神情有些恍惚。
手上动作一时不察,扯到周疏头发,疼得她“嘶”一声。
反应过来,又连忙松开。
“公子,拂袖……”
在她开口认错前,被周疏抬手给打断了,“无妨,继续吧。”
“欸。”
这一次,她不再分心。
仔细地帮周疏取下发冠,放到身前的梳妆台上,又拧了毛巾过来,给她净面擦手。
待她梳洗完毕,替她褪去外袍,伺候她上床安置。
周疏穿着亵衣仰躺于床榻之上,拂袖跪在她身侧,替她掖好棉被。
待一切安置妥当,她下床,走至床旁的烛台前,正要吹灭上面的烛火。
周疏突然出声喊她,“拂袖。”
吹烛火的动作一顿,拂袖回头,望向床榻之上。
“公子,还有何吩咐?”
周疏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见到她动作,拂袖立即上前,扶着她坐好。
拿了枕头放置她身后,供她靠着。
转身再要取了大氅过来给她披在身上,被周疏拉住手,给阻止了。
“不用忙活了,我身子骨还没有那般弱。”
“可……”拂袖还想说什么,见她坚持,只好妥协。
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低着头,规矩地立在一旁,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周疏静默地看了她一瞬,此刻已是半夜,屋里屋外皆是一片寂静。
只有听得到她和拂袖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好一会,拂袖快要被她盯得心虚不自在,她终于别开眼,哑声道:“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茶。”
拂袖“哎”了声,福了个身,便下去了。
没一会,她端着一杯热茶,以及一碟子小点心进来。
把手里东西放在小桌子上,拿到周疏跟前。
“公子,小厨房刚好还有些雪花酥,拂袖一并给你端了过来。”
她还是“凌棠薇”时,最爱的便是这口雪花酥。
只是后来成为了“周疏”,便将从前的那些习惯一并给除了去。
周家小公子,最不爱吃甜腻的食物。
嫌腻口。
她将那碟雪花酥推开了些,眸光冷了下来。
端起茶盏喝一口,放下。
“把那雪花酥拿下去,往后莫要再让我瞧见了。”声音发冷。
拂袖被她冷冰冰的语气冻得浑身一抖,唯唯诺诺地应了声,端着那碟子雪花酥下去了。
出门时,她在心里想道:看来那王公子猜错了,公子就是公子,才不是什么女儿之身,也不喜欢这雪花酥。
毕竟,方才周疏面上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若是她动作再慢一分,她就要动怒了。
处理了那碟雪花酥,拂袖满身香气地来到周疏跟前。
从她一进门,周疏便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子甜腻腻的味道。
俊脸不由得一沉,“那碟雪花酥被你吃了?”
“是,奴婢瞧着丢了可惜,便自作主张给吃了。”她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对。
闻言,周疏脸黑了个彻底。
放在身侧的手,气得微微发抖。
突然,她怒不可遏地呵斥一声,拿起手边茶盏朝拂袖扔了过去。
到底还是舍不得。
那茶盏扔偏了半寸,刚好擦着她脸颊过去。
“嘭”的一声,茶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拂袖吓了一跳,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跪在地上的身子不停颤抖,心中却有些不服气,不明白好好的,她怎就突然动怒了。
“你可知错?”周疏胸脯上下快速起伏,不断喘着粗气。
怒其不争哀其不志。
她竟眼皮子越发浅薄了起来!
拂袖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回话。
周疏被她这副不知错的倔强样子气得胸口疼,又因说话太急,喉咙里吸进去了凉气。
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
听她咳嗽不止,拂袖无比心疼,想要上前关心,又怕她再度责罚。
眼神挣扎,最终是跪在原地没动。
好半晌,周疏终于止住了咳。
目光失望地望着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的人,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她下去。
拂袖从地上爬起来,张着嘴,欲言又止地看她两眼,下去了。
待她一走,压抑在嗓子眼的咳意再也止不住,又连声咳嗽起来。
咳得眼眶都红了。
可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心疼她咳嗽,为她端茶倒水的贴心丫鬟。
周疏双手紧紧揪住被子,眼角无声滑落一滴泪。
翻来覆去半宿,直至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地有了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