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暑气正涨,但赤脚光着容易着凉,先去穿鞋子。”
骆云抿着嘴,尬笑:“阿姐。我没有鞋子,我习惯是赤脚。”
宋令月微怔,许是昨夜天黑,她没看太清楚。
现在往前走几步,靠近了,才仔细看清。
这孩子赤着脚,双脚上满是疤痕。
又因长年累月的行走,脚底周围形成厚厚的,泛黄的茧子。
他站在那,消瘦的身子,矮矮的个头。
昨夜他同她说自己大概十三岁时,宋令月都不敢相信。
目测着,一米三都没到。
现代的十三岁的孩子,至少都初中了。
各个都一米六往上走。
许是瞧宋令月的眼光太过直白,骆云又补充道:“我..我先前是穿的。老叫花爷爷会给我做草鞋,只是他还没教会我怎么做,他就死掉了。”
宋令月点了点头,动容道:“今日你同燕舞在家好好休息,陈祖母和霜儿姐姐都会在家里,我去外头先给你们置办一身衣服鞋子。”
“阿姐,不麻烦的!”骆云急忙拒绝。
当宋令月说“在家休息”时,骆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深受感动。
好心收留他已是天恩,他不敢再要求,不敢再让她破费。
“说来,我都忘了这事。刚巧我也要给霜儿姐姐和陈祖母置衣服的。”
“你不用太懂事,衣服我暂且买不起太好的。”
宋令月摸了摸他圆溜溜又细瘦的脑袋,笑道:
“你可能都不信吧。”
“我们之前日子也过得苦呢,不过现在好啦!我有手艺能挣钱,所以啊你且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吧。”
骆云急忙道:“小月阿姐的手艺是什么?我会吗?我不会我能学的!”
宋令月抿了抿嘴,思索了一番:“我会做琉璃饰品,有在想开班授学的事儿。”
“不过我暂且没有具体的计划,若你想学,以后我会教你。”
“好!”骆云一脸诚恳和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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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无殊紧闭着眼,豆大的汗水从额间,脖颈处滑落。
不一会儿便浸湿了枕巾,白色的里衣也被打湿得贴肤可见其肉色。
杜医师探了探他的鼻息规律又闭着眼睛上手诊摸脉搏,久久无言。
梁疏淮在一旁,按照杜医生说的话,微微拧干几条浸满了温冷水的毛巾,折成方块贴在李无殊的额间,手掌处。
片刻后,杜医师睁开了眼。
梁疏淮上前,轻声焦急道:“杜医师,无殊如何了?”
“我先前看了,腰侧处的伤口不深,像是软而小的匕首刺伤。伤人者力道不深,没有伤及脏腑。”
“现在李公子昏迷不醒,主要是失血过多,老夫开一点健脾生血之药物,日常服用即可。”
梁疏淮浅松一口气,这么多年两人也受过很多伤,最要紧的便是五脏六腑了,一旦伤着严重了,容易丧命。
比如他的祖父。
“但是――”
对上梁疏淮焦急且担忧的眼神,杜医师斟酌着说:
“但是,他本就旧疾颇多,最先伤了腰侧失血,而后又绑紧了手脚,两相都导致五肢血脉不通畅。”
“又跪了将近一天,他的膝盖――”
杜医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膝盖怕是不能恢复如从前那般。”
梁疏淮脸色苍白,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对李无殊来说无疑不是晴天霹雳。
他与李无殊的轻功师出同门,自幼结伴学习,长大后两人的拳脚功夫早已是出神入化。
行走江湖多年,两人靠的就是这一轻功才能躲避贼人的追杀,如灵巧的燕一般在各处屋檐上飞来飞去,解救那些女子,解救那些穷苦之人。
可以说,两人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一轻功功夫。
膝盖不能如从前那般灵巧,意味着,轻功大概率是不能使用了。
――轻功的发力都需要膝盖的支持。
梁疏淮紧蹙眉头,双手紧握抱拳,他眼神炯炯问道:“杜医师,可有什么法子,我是说,可有――能恢复从前吗?”
杜医师思忖,道:“连着半个月用温水温敷膝盖处,四肢处,让血脉通畅,或可一试。”
“这半个月内,最好不要动用膝盖。”
“梁公子,老夫的法子也仅仅是‘或可一试’。是否有用,老夫不敢担保承诺。”
梁疏淮点了点头,“不论有没有办法,我都要试一试。”
梁疏淮先退了出去,与宋令月他们说一番情况。
杜医师守在一旁,他自是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万万是不可叫梁疏淮煎药的,于是他叫了童子去煎药。
这边,燕舞还在沉睡,陈霜儿趁着此刻将药膏涂在她的伤口处。
她不知这女孩遭受过的情况,总觉得是被牙子打伤,直到涂药到膝盖处――
她虽未经人事,但也知那处对于女子的重要性。
惊讶过后,不由得满眼满心地怜悯起来,手上的动作一再轻柔,直至结束。
“霜儿姐姐,阿淮说李大哥无大碍了。”宋令月进了屋子里,同她说这事。
陈霜儿听闻后,连忙将药膏放回药箱里,起身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只是――”宋令月犹豫道,对上笑容凝固的陈霜儿,还是说出了口:“只是大夫说李大哥的膝盖受伤严重,需要很久的护养才能完好。”
“而这样的护养法子也只是一试,不知能不能恢复如初。”
陈霜儿连忙比划:什么法子?到底怎么回事?
宋令月将梁疏淮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回答告知。
“我在考虑要不要请一个护工?”
陈霜儿不解:为什么请人?什么叫护工?
宋令月答:“护工就是,请一个大娘在白日里照顾李大哥。”
“你瞧,李大哥需要休养半个月之久,还需不停地温敷,可眼下梁疏淮与我同在弄珠玉里干活,定是无法顾全李大哥。”
“再者,这家里开销我也得顾上,而梁疏淮虽然心细可终究没有女子心细。”
陈霜儿不知自己是怎的想的,只犹豫片刻,她比划道:不如让我,我总归是呆在家里的。
宋令月犹豫道:“可――霜儿姐姐,你已有婚配,李大哥虽是没有,但终究算是外男。”
“我怕闲话损你清白,日后你那夫君若是赚满了钱归来,怕是苛刻待你。”
陈霜儿积极的手放了下去,开始思考起来这巷子口里有没有心细的大娘。
躲在一旁久久没发声的骆云道:“那个――阿姐们,若是我在呢?若是燕舞在呢?”
“是不是那李大哥就不算得上是外男。”
“因为我和燕舞都是你们收留的,我和燕舞也都受了伤,再多加一个受伤的阿哥也无妨吧。”
骆云许是在市井里混太久了,对这些繁文缛节不看重,只给出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若是他与燕舞在,那就堵了别人的嘴,人家也犯不着说闲话。
这可都是善事。
宋令月灵机一动,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法子甚好:“是了,骆云和燕舞两个小朋友在,也算不上什么孤男寡女,怕有猫腻了。”
“咱们只是在收留和照顾三个病人和小朋友。”
“这是善事。”
“刚巧,你和骆云两人也能互相帮助,这样李大哥和燕舞定能好得快。”
陈霜儿点了点头,终是再露出笑容。
宋令月得将事情做得更为周全,她特意征求了陈祖母的意见,得了同意才将这样的安排告诉梁疏淮。
宋令月从没想到,自己越来越像这个家的主心骨了。
梁疏淮也没想到,李无殊知晓这件事后,默认这样的做法。
还说:“公子,宅子与宋姑娘宅子只有一墙之隔,不如打通了。这样陈姑娘也不必绕外门进出,也免得别人说闲话。”
李无殊想到的更为周全。
“你先前说‘我好似再见到她了’可否同我细说?”梁疏淮趁机询问。
李无殊依旧是摇了摇头,紧闭苍白无色的唇。
片刻后才说:“应不是她,我那日应是眼花了吧。”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知晓她已有夫君了。
他先前还调侃梁疏淮装作他人夫君的做法,今日他自己却明知故犯。
自小他就知他有娃娃亲,每当他生气、调皮捣蛋时,家里人总说“再这样,你的小娘子怕是不开心了,怕是不喜欢这样的你。”
他不知为什么,那位粉团般的小娘子如同咒语一般,他怕她不开心,怕她不喜欢自己。
后来,得了她亡故的消息。
他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第二天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同梁疏淮习武读书。
只是,他终究还是去为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娘子立了衣冠冢。
那一刻,他知道咒语再也不会生效,也不会失效了。
梁疏淮没再接话,与李无殊一同长大,他知晓他心里的疙瘩。
转过话头,打趣:“房东家的,最近琉璃可是卖得极好呢,说不定我真能假模假样地付你房租。”
“央央儿也是厉害,开了高端线,说是专供贵族,那些贵族又听闻这饰品得了什么罗公子的喜欢,纷纷又来买相同的款。”
“而这罗公子我暂且还没来得及探究底细,不过,我听央央儿说,这罗公子是瞿夫人牵线搭桥。”
他伸出食指,抵在下巴处,疑惑道:“这瞿夫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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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珠玉,人头攒动。
柳雾忙得不可开交,见到请假一天的梁疏淮和宋令月现身,抓紧订单和包装好的饰品递了过去。
“太多了!要辛苦你们二人今日送完,都是贵族要的货!”
又急忙忙地道喜:“听说你下个月要去参加饰品大赛,恭喜呀!这样咱们弄珠玉能打响名号了!”
“还有,还有,小月,要辛苦你再多做点素簪,大家都喜欢呢!”
“我算着,这利怕是有三百两了。晚些时刻回来,我拿给你!”
宋令月露出笑,应答一声,同抱着货物的梁疏淮再次出了门。
走到巷子口,却被鼻青脸肿的涂爷挡住。
“哟,宋小姐――不,宋姑娘,宋娘子,宋当家的,别来无恙啊?”
第23章
宋令月瞧着一脸伤痕的涂虎,也没给太多笑脸,只客套道:“涂爷,好久不见,您今日来弄珠玉是想要买发簪还是买摆件?”
涂虎扯出邪笑,不小心动了伤口,龇牙咧嘴,这个笑容变得诡异。
“我今日来,没旁的事,就是过来同姑娘知会一声。”
“一千五百两,该还我了吧?”
他拿出契纸,泛黄的纸张轻飘飘地,像有一股魔力般让宋令月又回到那天,那个晚上。
她刚穿越过来,还不知世界是什么情况时,自己被迫勇敢面对。
梁疏淮往前走了一步,将宋令月护在身后,道:“涂爷应是好记性,这一个月都不到,怎的今日就来催债?”
“我记得今日也不过过半月罢了。”
涂虎看着这男子就来气,若不是他与那蒙面人身形相似,小五那日就不会被迷惑,不会被冲动。
从地牢里将他捞出来的时候,打得只剩半条命,自己花了大价钱,尽心尽力地养着他,如今还堪堪虚弱得很。
瞿夫人下手向来狠。
他回想起都不禁打个冷颤。
更别说,昨夜让那蒙面人跑了,此事他都不敢如实禀告,只得寻个人顶替一番。
但因本是顶替的人,于是什么都问不出口,自己都被挨了几下揍。
瞿夫人,心真狠。
涂虎萌生起跑路的念头。
想跑就得多弄点钱。
他继续笑道:“是一个月不假。可这――”
又往前走近了几步。
“可这利息总得给我吧?”
宋令月蹙眉,先前本就没有说着利息一事,她打量了一眼,衣服样貌似是没有先前那般精神。
说不定是缺钱,所以才想再讹一笔。
她不愿扯皮,也不愿给利息。
“契纸上本就没有谈及利息一事,再者,我一千两的债务还你一千五百两,涂爷还不知足?”
“如今我与那宋家的毫无瓜葛,我不介意去找瞿老夫人哭诉哭诉。”
“我不是瞿老夫人的义孙女吗?这个身份我还没用过呢。”
“刚巧,我还要去她府邸上送货。”
“或许,这债务一开始就是假的呢?涂爷,你说是吧?”
宋令月发觉自己来到古代后,还是有些变了,比如她以前从未想过要“仗势欺人”、“倚势挟权”。
可在此刻,看着面露怯色的涂虎,她心中升起了一股畅快之意。
涂虎自寻不快,想起瞿夫人的叮嘱,只得嬉笑道:“是是是,那我半个月后再来找宋娘子。”
从宋令月身旁擦肩而过时,她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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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明晃晃地照射着。
地上冒着热气,路旁的绿树毫无精神地耷拉着,勤勤恳恳地为路过的行人
直至离开瞿老夫人家门口,确认了自己真的再次闻到那样的气味后,她才抬起头,同梁疏淮小声说道:“阿淮。”
“嗯?”梁疏淮正清点着货物。
现在身子已恢复好了,同宋令月跑送货几趟,如今干活倒也娴熟。
“燕舞身上的味道,我在两处闻到了。”宋令月的声音轻了又轻。
梁疏淮后撤几步,微微屈背靠近了宋令月,附耳过去。
他的头发斜斜地落在宋令月的鼻上,惹得她鼻间发痒,忍住了喷嚏,只用力吸了吸鼻子,说道:“先前我在那涂爷身上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当时我想着可能这涂爷也常去点笼鸟哑雀。”
“我刚刚分明,在瞿老夫人的院子里,闻到了。”
梁疏淮一时无言,微微昂起脑袋,望着这高门大院。
“还有...”宋令月继续说道,顺手扯了一把梁疏淮的后脖颈,白皙的手穿越过他的墨发。
因心思在香味上,她没有注意到那一刻梁疏淮的红脸红耳尖,以及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喘/气。
“按理说,瞿老夫人这样的高门怎的会有笼鸟哑雀这些,他们向来嫌弃的污秽气?”
“先前我同涂爷要借瞿老夫人的气势时,明明,明明他展露出畏惧的表情。”
“怎的这两人都有笼鸟哑雀的香气?”
“莫非――”宋令月没再说话。
梁疏淮知晓她的猜测,但即使他二次再探瞿老夫人的宅子,也没有任何线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