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骂穆家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可谁又不想娶穆家的姑娘呢?
娶一个,便是飞黄腾达了。
人群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眼睛在穆家两个姑娘身上转来转去,一只手摸着下巴,模样猥琐地笑了两声。
此时的穆清朝自然不知有人惦记上了自己的妹妹。
安排好了路线与仆从,钟氏坐一辆车,穆茵和穆络坐一辆车,自己坐一辆车,便这样上山去了。
槛外寺不是什么名寺古刹,要清理游客很容易。
穆清朝昨天晚上遣人来通传了一声,今儿,住持便已经将整个寺庙里里外外都清理干净了。
这寺庙的住持是个年过八旬的老人,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穿一身宽大的袈裟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见穆清朝的马车来了,已经早早地等在了寺庙门前。
“恭迎太后,恭迎夫人和两位小姐。”
住持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贫僧已经等太后许久了。”
穆清朝回了一礼:“叨扰贵寺清净了。”
住持却是一笑:“太后能够有心向佛,是我佛的荣幸,未曾叨扰。”
穆清朝与住持寒暄了几句,便随着住持一同进了寺庙里。
穆茵和穆络很少到这样的地方来,见什么都是新鲜的,四处跑跑跳跳。
钟氏倒是虔诚,从前她便时常到寺庙捐了些香油钱,现下,穆家重新好起来了,她觉得是佛祖庇佑,是以一个一个跪过去。
穆清朝站在她娘的身边,却是一个都不肯跪。
住持站在穆清朝的身边,问她:“太后为何不跪?”
穆清朝摇了摇头:“哀家不信佛。”
“不信佛又为何来拜佛?”
穆清朝觉得这位老住持的话有点多了,转过头看向他:“哀家是陪家人来礼佛的,住持只管安顿好哀家的家人便是。香油钱,一分也不会少你的。”
这话说出来,是对佛祖有些不尊重了。
住持却好像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只问道:“太后为何不信佛?”
“佛无用。”穆清朝答道。
“佛若无用,太后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吗?”
住持一句话,叫穆清朝愣了一下。
她定睛看着面前的僧人,却见他慈眉善目,笑得眉眼弯弯,那眼眸眯在一处,似乎藏着什么深不见底的东西。
是他,知道些什么?
却听那住持说了一声:“太后,日升月起、斗转星移,历史往前滚滚而行,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
若是有人出现在了规则之外,太后为何不想想,或许正是我佛慈悲呢?”
穆清朝心头“咯噔”一下,只觉得头皮发麻,甚至连手也是抖的。
“你……你是什么意思?哀家不懂。”她的声音却都是抖的。
住持摇了摇头。
“有些事,现在说还太早了,太后,等下一次相见,贫僧再告诉你个中机缘。”
说完,便转身朝着寺庙外头去了。
“喂!”
穆清朝还想要问个清楚,赶紧追了出去。
可是刚刚走出寺庙,却见那老和尚身形一转,朝着后院去了。
“喂……你倒是等等啊。”
穆清朝几步跟了上去。
第98章 江泊的过去
可走到后院,又哪里还见老和尚的影子呢?
一回过头,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闯进来的竟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正对面还有一间禅房。
那禅房里供奉着一盏盏长明灯。
今日因下着大雪的缘故,天色昏昏沉沉,一片通明的灯火透过窗户照了出来。
一般来说,有香客要供奉什么灵位都是供奉在大殿的,是什么人,会有单独的一间禅房?
而且看着那些灯火,可不像是小门小户的手笔。
穆清朝一时好奇,便凑过去看。
却见那禅房里头,竟是密密麻麻摆了好几十张牌位。
先考江淮山之灵位——不孝子江寒枝敬立。
先妣柳月华之灵位——不孝子江寒枝敬立。
先祖考江永元之灵位——孙儿江寒枝敬立。
伯父江淮海之灵位……
穆清朝一一数去,竟然整整十三面牌位,一半儿都是姓江的,而供奉之人,无一例外,都是……江寒枝。
恰好,此时几个小沙弥路过。
穆清朝随手拉了一个:“师傅,请问,这里供奉的是什么人啊?”
那小沙弥一见是穆清朝,当即便跪了下去。
“太后不知,这供奉之人,是武安侯一家啊。”
武安侯……一家?
穆清朝心中“咯噔”一下。
“那这供奉之人……”
“这供奉之人正是武安侯。”
果然如此,穆清朝在看到那些灵位的时候便有了猜测,但是一想到,那灵位上的江寒枝便是江泊便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怎么会让人不窒息呢?想想是江泊一人将江家整整十三口亲手下葬,然后再一个一个将他们的名字刻在牌位上。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这种时候,活着的人才是最大的痛苦吧。
穆清朝自打认识江泊的时候就知道,他没有爹娘,他孤身一人。
但是她没有去想过,他的爹娘是如何不在的,什么时候不在的,在失去这些亲人的时候,他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当天晚上,穆清朝便去寺庙的藏书阁里翻看了南明的历史。
看到上头清清楚楚写,江家,世代忠烈,为南明镇守边关。
那一夜,突厥人夜袭,血洗满城,是江家人临危反抗,在没有等来援军的时候,以自身血肉护住了满城百姓。
那一夜,江家三代,只剩下了一个江小王爷。
十三岁的小王爷,一人行千里,扶江家十三口棺桲回金陵……
史书寥寥几笔,记载的又是怎样痛彻心扉的过去。
江泊……
为何世道偏偏要如此对他?
穆清朝一个人将书合上,塞了回去,走出藏书阁,却见钟氏一个人提着灯笼在外头等着她。
钟氏见到穆清朝,便赶紧凑了上来。
“杳杳,你怎么了?”钟氏问。
“好端端的,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吗?
穆清朝反映过来,一摸脸颊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一片冰凉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钟氏关切地问道。
穆清朝回头看向她,有些苍白地笑了笑:“没,没事儿……”
“你说你,这么大的雪跑到藏书阁来做什么?冷不冷呀?”钟氏并没有多问,而是将手上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了穆清朝的身上。
感受到披风的柔软暖和,穆清朝的心里才算稍稍缓和了些。
“娘,我觉得这个寺庙不简单。”她对钟氏道。
先是那个老和尚,现在又是那些灵位。
按理说,堂堂武安王府,又是为国牺牲,就是配享太庙也是不过分的,为何偏偏供奉在这小小的寺庙中?
这一切一定有什么缘由。
“茵姐儿和络姐儿都玩够了吗?”穆清朝问钟氏。
“今儿都玩疯了,这会子都睡下了,络姐儿求了姻缘符,茵姐儿却是求的仕途。”
钟氏说起来又觉得好笑,小姑娘家家的,要什么仕途?
穆清朝却也点了点头:“都疯够了,我明日也该回宫了,眼下快要过年了,许多都得事先准备着。”
**
时间是过得真快啊。
不知不觉,穆清朝都已经重生了一年了。
去年这个时候,穆清朝还忙着和钟家打太极,活得像是个小透明一样,去个集英殿还被各宫嫔妃耻笑。
今年,她手上有了银子,那些钱像是没有数一样撒下去,再如何眼高于顶的,不给她几分面子也得给钱几分面子。
内侍监更是将她当祖宗一样供着。
除夕夜宴之前,她早早让最好的绣娘为她赶制最好的冬衣,戴上华贵的首饰,虽说颜色不能太过艳丽,但是照着镜子里的自己总归是光彩照人的。
“年复一年,哀家又老了一岁了。”穆清朝不由得叹息一声。
明年就是十八了,再过几年就是想穿鲜艳些也不能了,总归还是有遗憾的。
不过惋惜也只是一瞬,穆清朝很快就调整好心态。
由春芽搀扶着,往集英殿去了。
好巧不巧,正撞上了沈暮迟。
算起来,上一次见沈暮迟还是那一次为婉安公主求情。
大约是钟家倒了,沈暮迟也用不上她了,是以一晃竟是几个月不见。
穆清朝忙不迭从撵轿上下来,对着沈暮迟行礼。
“参见陛下。”
已经在沈暮迟这里吃了好几次亏了,吃一堑长一智,她现在更是不敢有半分不敬。
可是她的头低了下去,许久没见沈暮迟回答。
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动,只能埋着头,看着眼前的一双黑靴。
穆清朝能感觉到,沈暮迟的眼睛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许久,才停他问:“多日未见,太后这些时日过得好么?”
“托陛下的福,哀家过得很好。”
这句话下去,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沈暮迟的话语中似乎蕴藏了许多未说出口的话。
“朕的事,太后听说了吗?”许久之后,才听到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陛下……您的……什么事?”穆清朝实在不解。
“徐美人!”
听的出来,沈暮迟的话说到这里就有些不耐烦了。
可是他跟徐美人的事与她又有何干呢?
“哦,哦。”穆清朝连忙应道:“听闻徐美人温柔体贴、多才多艺,真是恭喜陛下了,得了一个如此称心的枕边人。”
“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的吗?”沈暮迟的语调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像是穆清朝说了一句什么十分冒犯的话似的。
第99章 镇国公主
可是穆清朝实在不懂,别说她是个冒牌的太后,就是正牌,大多也不过提点提点皇上,不要放纵过度,要注意雨露均沾。
所以……
穆清朝想了想,慢吞吞说了一句:“希……希望皇上注意身体,把……把控尺度,雨露均沾。”
“你……”
沈暮迟一句话哽在了喉咙里。
片刻,却又怒极反笑:“好,好,你既无话可说,那便算了。”
沈暮迟说完,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地大步朝着集英殿去了。
留了穆清朝在原地一头雾水。
这……这……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葵水还没有好?
穆清朝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跟着沈暮迟便进了集英殿。
殿中的臣子基本上已经到齐了,见了皇上与太后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穆清朝的目光好似无意地从殿中划过,却是轻而易举地定格在了某一个地方。
是缘分么?
江泊也正好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如擂鼓。
她又想起了那日在寺庙里看到的那些灵位,心里没来由地揪痛一下,真恨不能越过那些人,去问问他,还难过吗?隔了这么多年,还想爸妈吗?
她能知道那样那样孤独的痛苦是怎样一种感受,因为她也切身体会过啊。
“镇国公主到……”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外头的宦官一声高唱登时将穆清朝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心头一跳,镇国公主来了?
听闻从前,高祖皇帝宠爱镇国公主,每到过年前后,便要亲自派人接镇国公主回宫小住几天。
但是自从高祖皇帝去世,镇国公主害怕进宫后睹物思人,便不再参加除夕夜宴了。
今年,怎么又来了?
这还是穆清朝第一次见镇国公主。
她的目光朝着集英殿的尽头看了过去,听闻镇国公主雍容华贵、风华绝代啊。
真这般想着,便见一个穿紫金华服的女人被下人簇拥着从外头进来,梳的是金丝八宝攒珠髻,戴的是朝阳五凤挂珠钗。
脚步生风,眼尾上挑,打殿前过的时候,不过用余光将众人打量一圈,便是一股睥睨众生的气势。
她站在殿前,与沈暮迟行礼:“是臣妇来迟了,求陛下恕罪。”
沈暮迟见状,连忙起身亲自去迎。
“姑母不必多礼。”
沈暮迟将镇国公主扶起:“姑母今年肯赏脸来,便已经让朕心悦了,又怎敢责怪姑母呢?”
“只是……”
沈暮迟有些疑惑道:“去年朕让人来接姑母进宫,姑母便拒绝不来,今年怎么忽然来了兴致?”
“去年是去年,今年……”
镇国公主说着,一抬眼看见了沈暮迟座位旁边的荣贵妃。
“今年民妇唯一的女儿在这儿,民妇自然是要来看看她的。”
荣贵妃看到自己的母亲,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知道,是母亲听说自己在宫里过得不好,来为自己撑腰来了。
能够听到女儿不好,便如此气势汹汹杀到皇帝面前的母家,大约整个后宫也只有一个她了,这让她如何不引以为傲?
正在这时,便见镇国公主拍了拍沈暮迟的手,道了一句。
“姑母只有这一个女儿,陛下是知道的,打小便是当成眼珠子一样疼,是以养得骄纵些,若是犯了什么错,陛下你只管来与姑母说,姑母来教训她。
只是一点,陛下,您别欺负她。”
这句话说完,沈暮迟的脸色明显僵了一下。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镇国公主来敲打他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便直接下了他的脸。
各位大臣的脸也跟着有些难堪了。
只有荣贵妃,还在兀自高兴着。
又听镇国公主接着道:“姑母打小便知你是个好孩子,与我家燕儿又是打小的情谊,姑母是将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没有半点保留。
想必这一点,陛下定然比谁都清楚,所以,陛下一定不会让姑母失望的,是不是?”
若说刚才是暗示,这会儿便是明晃晃地用功劳威胁了。
沈暮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儿与镇国公主闹翻,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声:“是,请姑母放心。”
穆清朝坐在一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酒杯抵在唇边,掩饰着自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