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栋的随身听里,叶德娴正在唱《明星》。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可会想起我;可会记得当年我的脸,曾为你更比星星笑得多。”
一首歌仿佛要唱到歌者最先泪流满面,单听歌的人仍然冷漠。燕妮正低头走自己的路,而孙家栋左思右想,紧张到流汗,因他正在企图找机会去牵燕妮的手。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跳,砰砰砰——
“燕妮!”他精神紧张,声音大到自己都害怕。
“嗯?”燕妮疑惑地抬起头,一整片鲜红赤金的海就在她身后,如同碎裂的金箔随同波浪摇晃。
“我……我……我……”一时低头,一时又抬头,孙家栋痛恨自己不够勇猛,明明已经在家里对着镜子演练过一千零一遍,为何到面前仍然说不出口?
他恨到想跳进海里,一劳永逸。
“你什么?”燕妮耐心问。
孙家栋猛地摇头,试图甩脱脑海当中杂乱又纷繁的念头,反复深呼吸三分钟之后才调整好,抬起眼,坚定地望着对面似水晶一般透亮干净的少女,“燕妮——”
“嗯?”
“我好中意你,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嗯?”
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早已经埋伏在四周的三位壮汉一拥而上,一只手帕捂住口鼻,十秒钟挣扎时间一过,便分别扛住燕妮与孙家栋两个塞进路旁等候多时的货柜车。
而燕妮面对孙家栋突如其来的表白,还未来得及去想,好与不好,就已经眼前漆黑,人事不知。
昏迷之前不忘再骂一句陆震坤,死鸡婆,真够狠,做戏做全套,连她也要下药。
不知道是哪一类迷药,会不会影响大脑功能,倘若影响到她的联考发挥,她一定让陆震坤后悔来这个世上。
第47章 香江风月47
香江风月47
醒来时仿佛被扔到异时空,四面都是墙,灯也不见一盏,只对面墙上端开出一扇风箱大小的窗户,供两人呼吸。
月光如同刚刚冲过澡的年轻少妇,带着一股柔媚的蒙蒙水汽,在房间内投下四四方方一片影。
借着这片影,燕妮才看清楚横躺在她脚边的是孙家栋。
只是孙家栋仍然处在昏迷当中,双眼紧闭,右腿蜷缩,剩下一片起伏的胸口提示他还活着。
燕妮顺带踢了他两脚,压低声音喊,“孙家栋!醒醒,醒醒孙家栋!”
再不醒,她只能想办法为他添两记耳光。
还在孙家栋已经睡够,捂住后脑勺,忍着头痛慢慢转醒,睁大眼四下看一看也依旧茫然,“这…………这是哪里?发生什么事?我怎么……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
燕妮望住眼前这双天真无辜善良眼,问自己几时变成老妈子,需时刻做好准备,解答少年的十万个为什么。
“我估计,我们应该是被绑架了。”
“绑架?”孙家栋惊讶到想要站起身,一动腿才发现,右脚脚踝处已经被带上脚铐,稍稍一动,铁链即刻哗啦啦响个不停。
两人都盯住脚链发呆。
孙家栋尝试安慰燕妮,“没关系,我家也有应对绑架的方案。很简单,给钱交赎金就OK,我们不会有事的。”
“嗯。”燕妮轻轻应一声,在内心祝孙家栋好运。
而少年一贯天真,现在还有空爬到她身边,问她,“你饿不饿?我口袋里还有巧克力糖。”说着,真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两颗瑞士巧克力递到燕妮面前,“是白巧克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两人都成阶下囚,前途未卜,他仍然有心挂念她中意或不中意。身边人唯有孙家栋能在枪林弹雨中自顾自跳起罗曼蒂克舞。
燕妮就算是铁石心肠,当下也有触动。
她勾起嘴角,真心去笑,伸手从他掌心轻轻拿一颗白巧克力,“你也吃,这种时候保存体力最重要——”
可惜话还没讲完,三五壮汉便破门冲进来,其中一个酒气熏天,横肉满脸,只差把“恶”字写在头顶。
然而为首的人命令手下开灯,强烈的光刺得燕妮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适应光线,燕妮半眯着眼,勉强看清蹲在孙家栋面前的男人。
意外的是,这人虽然眼角有疤,牵拉着整个左眼都向下吊,其余五官却拼拼凑凑,组装出一张十分和气的脸。
他的话不多,但分量重,一张口根本不容你拒绝,“你老爸有话同你讲,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同你老板提要求。”
简直善解人意,宽容大量,哪里像绑匪?
然而轮到他身后那位肉山肥佬讲话,风格又大不一样。
肥佬手上的通讯电话,天线已经拉到最长,等二十秒,电话接通之后递过来,“乌鸦哥,电话通了。”
原来这就是乌鸦——
燕妮从梁家劲与陆震坤之间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乌鸦这个名字,陆震坤“求贤若渴”,乌鸦拒绝再三,几乎就要上演刘备三顾茅庐等诸葛亮出山的戏码。
乌鸦亲手将卫星电话塞到孙家栋手里,黝黑的皮肤与孙家栋的手背一对比,仿佛是不同人种。
孙家栋在气势上早就认输,颤颤巍巍接过电话,举在耳边时,手还在不停地抖,“爹地……”
电话另一头,孙达光倒是很稳,“家栋,你不要怕,爹地一定会救你。”
孙家栋当然怕,他始终认为父亲孙达光是普通商人,同黑社会没有任何关联,“我还有一位同学,和我一起被绑架,爹地你帮帮忙…………”
话还没讲完,就被乌鸦一把捂住话筒,身后那位肥佬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纸条,在孙家栋面前展开。
乌鸦命令道:“念——”
孙家栋配合地点点头。
等乌鸦松开手,孙家栋则盯住纸片,一字一顿地念给孙达光听,“爹地,请你在明晚开会,宣布退出选举,不去争话事人的位,我们一定会好吃好喝供着孙少爷,等五月十七选举一过,一定把孙少爷完完整整送回家……爹地……兴义是什么?选什么话事人?”
电话另一端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显然是孙达光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砸了半间屋。
乌鸦夺回电话,扔给肥佬,由肥佬出声警告孙达光,“如果不照做,你知道后果,不用我们多说了吧?”
警告完毕,便开始收天线。
燕妮注意到乌鸦左耳上带着一只黑色耳机,大约是随时接听幕后指挥。
至于这位幕后指挥是谁,她不必想也知道。
做戏做全套,肥佬又开始拨第二轮电话,同上一次一样,叫燕妮去听。
燕妮装出害怕模样,接过电话,放在耳旁,很快,对面传来一道懒洋洋声线,刚睡醒一样,同她打招呼,“BB有没有想我?”
燕妮紧紧抿住嘴唇,尽量遏制正浑身冒头的鸡皮疙瘩。
她看一眼乌鸦同肥佬两个,勉强喊出一声,“姐夫……”
对面似乎在笑,满意地、得意地笑,“姐夫很想BB啊…………”
她咬住牙,忍住想要砸毁卫星电话的冲动。
好在这时肥佬也拿出一张纸片,示意她照稿念。
燕妮终于脱离苦海,开始全神贯注念稿,“姐夫,劳驾准备五百万旧钞,用红色行李袋装好,五月十日早五点,到南港码头交赎金,另外,做人守信用,说退出就一定退,不要选举相关的任何事,五月十七日,赎金收到,选举结束,人会完完整整送回榕树湾。”
榕树两个字都写错,念得燕妮不由得瞪肥佬一眼,嫌弃他不学无术,好好的人不做,要做文盲。
肥佬被燕妮瞪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出声,一颗裹满脂肪的心装的都是委屈。
燕妮念完台词,急不可耐地就将电话还给肥佬,肥佬接到耳边,原本打算照老规矩,再放几句威胁的话,却听见对面陆震坤同他调情,“你说……你在床上会不会比较听话?嗯?”
肥佬立刻堕入爱河,与这段声音大战三百回合。
第48章 香江风月48
香江风月48
肥佬听出浑身鸡皮,立誓如果同陆震坤面对面,他一定朝他眉中央重击一拳,打到对方呼天喊地叫阿妈才停手。
当然,一切只是臆想,他仍需装腔作势恐吓家属,“道上规矩你懂的,敢报警,杀的就不止她一个。”
陆震坤没反应,一秒后掐断电话,根本不同他多费口舌。
肥佬忍不住骂一句,“叼你老母,敢挂我电话?等我把你小妹先奸后杀,看你还敢不敢叼我!”
说完不忘瞪一眼燕妮,赤裸裸眼神游走在她裸露的小腿上,似乎对眼前这位“先奸后杀”的潜在对象十分满意。
燕妮腹内翻滚,一阵反胃。
身旁的孙家栋突然挺身而出,竹竿一样风吹就倒的身躯居然挡在燕妮面前,同肉山一般巨大的肥佬叫板,“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红港是法治社会,不是你们……你们黑社会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明明他自己害怕得发抖,却还在努力克服恐惧,保护燕妮,这勇气似山高海阔,浪潮汹涌,铁石心肠也要化冰融雪。
燕妮心里亦如春水潺潺,流动出叮咚声响。
然而她注意到原本要走的乌鸦,突然聚精会神去听耳麦里的指令,等一分钟,乌鸦脸色骤变,恶狠狠盯住燕妮,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手臂,单手将她提起来,“几个伙计这几天都辛苦了,既然陆震坤这么不给面子,那就拿她小姨子开刀,一起轮了她,爽够了再说!”
此话一出,连他身后的肉山肥佬都惊讶到张大嘴,痴痴呆呆望住乌鸦,猜想他大约……可能……不是在开玩笑……
再看燕妮那一脸学生妹独有的倔强,不得不感慨,要狠还是大佬狠,一班古惑仔玩起来没底线,一不小心,玩死玩残都有可能。
看来同乌鸦比起来,他还能算上斯文读书人,讲道理,懂分寸,更懂怜香惜玉。
肥佬独自思想混乱的时间内,乌鸦与孙家栋已经起来,一个要拖燕妮,另一个要拦,两人推推搡搡,文弱的孙家栋怎么能是乌鸦的对手?乌鸦抬脚往孙家栋膝盖上一踹,孙家栋立刻抱住腿瘫倒在地,疼到几乎失去意识。
如此,燕妮被乌鸦拽着手臂,顺利带离这间屋。
门外是一片荒芜海岸与陡峭礁石,一枚圆润的月亮挂在天边,杂草地上零星散布着几幢旧楼,几间旧屋,仿佛来到一座荒废已久的小渔村,但她脑中仅有的地理常识无法帮助她分辨位置,眼前实在荒凉,夜幕与红砖石的交割下,燕妮几乎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电影画面,还是现实场景。
直到乌鸦将她拖进一间阁楼,阁楼开一扇巨大的窗,仿佛这间屋都在张开双臂迎接月光。
一切都显得浪漫又辉煌,直到她看见双人沙发上坐一名双腿修长,身躯瘦削的男子,月光下,他胸前那只银色十字架格外耀眼,无时无刻不在昭告他的信仰——
银质,金钱至上。
送货到家,乌鸦扔下燕妮,一声不吭地退出去,期间还不忘替那位虔诚教徒拉上门。
灯未开,借着月光,燕妮看见他照旧穿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西装外套被仍在沙发扶手上,正休假。
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显然刚从教会下课,不远千里赶过来,与孙家栋去争“英雄救美”的机会。
燕妮揉着被乌鸦捏痛的手臂,慢慢往内走。
她经历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到现在还未吃晚饭,忍耐度已经到极限,一双眉毛不自觉收拢在一起,开口就是不耐烦,“你不会真的打算把我扣到五月十七吧?那我的功课怎么办?联考不用参加了?自动让位给其他人?”
其他事都可以商量,甚至包括她的青春和肉体,但一旦牵涉到功课,她立刻变身成炸药包,不必点火,随时都要自爆。
陆震坤却根本没将她的怒火放在心上,他只顾自己,仰头尽情享受他的月光,拿一把懒洋洋嗓音同她说:“你放心,我一定保证送你进剑桥,不过,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什么问题?”她累极,双腿无力,又不想去和陆震坤分享沙发,便只好坐在那张狭窄双人床上。
浅蓝色格子被褥格外松软,她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一瞬间困意沉沉。
陆震坤笑起来,“有没有想我啊BB?”
再次听见陆震坤对自己的新昵称,燕妮忍不住嫌恶地皱起眉,“没有,也拜托你不要再叫我BB,我无法适应。”
“那就想办法适应。”陆震坤放下架高的右腿,身体前倾,双手分别撑在两只膝盖上,以一个压迫感十足的姿态,与燕妮对话,“我今晚同天父对话,我问他,我好迷茫,求天父给我指引,你猜天父怎么讲?”
“天父没有叫你去死吗?”燕妮看着他,认为自己遇到全港最无聊的男人,无聊及幼稚程度已然使得人神共愤。
刺耳的话他就当没听见,自顾自演他的独角戏,“天父叫我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债到期要收,事到期要做。”
听话听音,燕妮索性也不再与他绕圈子猜谜语,直白又直白地回应他,“所以今晚,天父叫你强奸我?”
“没错。”当下陆震坤仍然能保持一张虔诚的严肃的脸孔,低头亲吻他胸前那只银色十字架,还要一本正经地问,“怎么?天父也指引你,今晚乖乖听话,同我玩到天亮?”
燕妮无法理解,他是有何等天赋,能将如此荒谬的内容讲得如此诚挚真实。
她笑,抬起手,向他竖起中指,“陆震坤,叼你老母——”
陆震坤也笑,他站起身,慢慢向她走来,仿佛一座山,挡住背后的云和月,也挡住她面前所有光。
他说:“叼我老母没意思的……建议你叼我…………”
第49章 香江风月49
香江风月 49
“你上床前都这么幽默吗?”燕妮没忍住,破功,笑出声来。
陆震坤准备多时的调情以失败告终,难免恼羞成怒,沉下脸,转过背,丧气地回到原座,努力消化燕妮给他带来的沉重打击。
只是月光落在他肩头,沉默中为他添一笔不该存在的温柔。
燕妮知道躲不过,于是努力让自己放轻松,左右看了看问:“这是哪里?”
“屏下村。”他语气生硬,已无耐心。
燕妮疑惑,“屏下?”
他歪头,扭动僵直的肩颈,“靠近大陆,是个荒废的小渔村。”
“难怪我没印象……为什么选这里?”
“我出生在屏下。”
这回轮到燕妮闭上嘴,不讲话,但陆震坤又补充说:“不过三岁就同我阿公阿妈偷渡到红港。”
“嗯——”
“过来……”他已将糟糕情绪消灭殆尽,又恢复到最初的漫不经心与胜券在握,只需勾勾手,她便要心甘情愿献上她的青春与梦想。
所以何必他向前走?
都怪他选错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