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风月——温十九【完结】
时间:2023-08-20 14:44:13

  “你放开我!你要来就来,不要搞这么多花样!”
  “原来你中意直来直往,OK,我记在心里。”他的笑容调整成一百二十分的恶劣,更不忘向她挑一挑眉,故意捉弄道,“不过我今天想让你快乐,拜托你阮小姐,给个机会——”
  真难得。
  居然有一日,陆震坤会将身段放低,低得要与尘埃作伴,陪着笑恳求对方“给个机会”。
  简直是海水倒灌,山洪爆发。
  燕妮一时被他的笑容迷惑,不小心走神,再回现实已经无力回天,只能两只手向后,一左一右撑住她止不住颤抖的上半身,一段天鹅颈向上扬,划出至真至美弧度。
  她魂不附体,灵已出窍,身体已与海浪礁石、晚风落日融为一体。
  一切都虚妄得不真实,一切都像一场短而轻的梦。
  梦中世界一时荒芜贫瘠,一时花开漫野。她的身体是海的边缘,是天与地都被海面吞没,也是潮汐澎湃,呼吸起伏,等潮汐一遍又一遍带着湿热的温度与不轻不重的力道,徐徐的、充满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地席卷那段婀娜妩媚的海岸线。
  潮汐伴着风声不断外溢,礁石都被融化成流动的雪,不受控制地自海岸线滴落,滴滴都被海浪卷走,消失藏匿,无影无踪。
  但她的心被烙上印记,在退潮之后迎来一阵羞耻的疼痛,如同黥面之刑,将伴随她永生永世。
  少女修长匀称的小腿仿佛是风中一片枯叶,无法抑制地颤抖着,等来斜阳被海面吞灭最后一丝光。
  陆震坤不知几时抱住她,粗长手指拨开她额前濡湿的发,忽然间满含怜惜地问:“怎么哭了?哭什么呢?”
  她不说话,只觉得自己在反反复复地被填满,又被抽空,一次又一次之后她已经失去灵魂,眼下只剩空荡荡一片躯壳,毫无意义。
  她满腹委屈,伸手想要推开他,却不料两只手都软绵绵,推在他胸前根本好无力道,与其说是抗拒,不如错认是调情。
  燕妮索性闭上眼,听天由命。
  但越是认命,越是委屈,眼泪不由自主向下落,从她有记忆以来,这似乎是她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就连从前跪在地板被阮益明用藤条抽后背,都能咬紧牙一声不发,谁知今日?
  她完全无法接受如此软弱的自己。
  但好在陆震坤不再有进一步动作,他只是静静抱着她,黑色西装外套不知几时批在她身上,小腿被折叠起来,紧贴小腹,外套紧紧裹住她沉沦欲海的双腿,就当是摧枯拉朽之后,他对她额外的仁慈。
  他从身后环住她,下颌搁在她深凹的锁骨上,侧脸贴着她的,两个人挤在狭窄的窗台上,一起去看窗外沉默黑暗的海。
  “你不知道,我今天好开心。”他语声温柔,温柔到让燕妮产生他爱她至深的错觉,“我想多个人分享开心,我不想你哭。”
  那又能怎样?现实是你想或不想就可以左右?
  燕妮十二岁就学会接受生活中的无力感,谁能像他?二十八岁仍然不肯成熟?
  她一句话也不愿意回应,她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极度厌烦,闭上眼全为逃避,直到他说:“我赢这一局,第一个想要让你知道。”
  他喑哑的嗓音,仿佛被赋魔力,穿过耳膜紧紧扎在燕妮心上,每一个音,都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颤。
  “我很寂寞,我有很多话想讲…………”到最后却都开不了口,只能沉默,却又盼望对方无师自通,一个眼神就能懂。
  因此爱情,都是自画像,也都是大梦一场,各凭想象。
  陆震坤陷在他的梦里,每一步都危险至极,每一步却又心甘如怡。
第75章 香江风月75
  香江风月 75
  “明天早晨带你见过我阿妈,就送你回西港码头。”他讲完这句话,抬头去看燕妮的脸,却发觉她紧闭双眼,睫毛轻颤,不知有没有听见。
  “燕妮……”他轻声喊。
  见她毫无反应,仿佛已坠入梦乡。
  不论她真睡还是装睡,他都只能无奈默认她睡熟,叹一口气,将她抱回床上,拉好被子,自己却站在床前,吹着海风,低头为自己点一根烟,仔细回味独属于他的愁和难。
  兴义话事人的位置近在迟尺,但成功上位又能如何?
  还不是照旧给上面那些脑满肥肠的英国猪点头哈腰,当牛做马,永远没有真正出头之日。
  但“出头”?
  要走到哪一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出头”?
  童年不知多少次,阿妈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叮嘱,“阿坤,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再也不用寄人篱下讨生活。”
  现如今陈子富那对短粗大腿骨早已经被蚂蚁啃食干净,赵五爷也是日薄西山,随时要去见上帝,整个红港还有谁敢给他脸色看?
  然而志得意满之后是高处不胜寒,他竟然开始惶惑、茫然,甚至惧怕,不知明日何时来?如何来?是腥风血雨还是鲜花满路?
  一切都没定论。
  他今晚对燕妮说他好寂寞,字字都是真,只不过文艺气息过于浓厚,并不应当从古惑仔嘴里跑出来。
  这些话由他来讲,听起来像个不伦不类的冷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等尼古丁慢慢在肺叶中扩散,侵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总算能够缓过神,仰起脸,面对远方广袤无垠海面,长吐心声。
  “顶你个肺!”他骂得相当动情。
  而床上的燕妮,当然是在装睡。
  她闭着眼也皱眉,对自己当下反复无常的情绪十分厌烦,不知是不是今晚吃错药,竟然开始同情陆震坤。
  真是痴线!
  身为阶下囚,掌中雀,她几时有资格同情金主?
  一定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泛滥,令她头脑不清,思绪不明。
  等睡一觉,太阳升起就能痊愈。
  等到第二天见面,陆震坤果然回到老样子,嬉皮笑脸,玩世不恭,浑身上下透着“不听话”三个字,仿佛一匹野性难驯的烈马。
  只是他今早换一套休闲打扮,懒洋洋坐在一楼等她喝早茶,左手边墙壁上还挂着他昨天穿的西服套装,好似他身上剥下来的一层伪装。
  “走森(早上好)!阮小姐,今天想饮什么茶?”他斜坐在餐椅上,懒洋洋抬起手与她打招呼。
  燕妮瞥他一眼,从容自如地坐到他对面,也正巧是坐梁家劲右手边,“铁观音,多谢。”
  陆震坤笑嘻嘻说:“今天只有普洱供应。”
  “我喝白水。”
  “好固执,适当换换口味也许会有新惊喜。”他心情颇佳,有十足耐心与燕妮开玩笑,更有空闲亲自去厨房端茶。
  陈皮普洱清香四溢,是陆震坤亲手送到燕妮桌前。
  不过五分钟,虾饺、叉烧包、萝卜糕同艇仔粥都已上齐,燕妮端起茶清一清口,迫不及待去填肚子。
  她一面吃,一面听梁家劲向陆震坤作报告,“雷耀东昨晚死了,赵五爷什么都没讲,只要求尽快下葬。”
  陆震坤端一碗布拉肠,细嚼慢咽,“人、事、钱都怎么分?”
  梁家劲说:“赵五爷推脱说他身体不好,这些事要留给下一任话事人处理。”
  “老鬼头,命不长,做事比谁都精。”放下碗,抿一口茶,又听他感慨,“幸亏命不长,不然后辈怎么能出头溏淉篜里?看来天父爱我多过他。”
  字字押韵,仿佛大清早唱情歌,爱你爱我又爱他,绕来绕去烦不胜烦。
  燕妮吃饱喝足,放下筷子就要走。
  刚一起身就被陆震坤攥住手腕,进退不成。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燕妮回过身,“你知道我要去哪?”
  陆震坤笑一笑,抽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说:“我当然知道,我去哪你去哪。”
  “你好自信。”
  “多谢,自信是我一大优点。”他站起身来,一百八十三公分身长,在三面透光的餐厅也能形成巨大压迫,让人不自觉要退一步,远离他。
  他拉着燕妮的手不松懈,向外走的同时吩咐梁家劲,“一个钟头之后出发。阿劲,你去收尾,不要给任何人留下线索,尤其是孙家栋,他进出都一定蒙住眼,其他人管住嘴,半个字都不许讲。”
  “坤哥,我明白。”
  “嗯,你办事,我放心。”就如同一天前,赵五爷交代他一样,语气都没有分毫差别。
  等走到门外,他才与燕妮说:“昨晚我说要带你去见我阿妈,你不记得了?”
  当然记得,但她对此行程没有任何兴趣。
  燕妮看着他,抿住下嘴唇,最终选择把冷到骨子里的话吞下肚,不去刺激眼前这位喜怒不定的男人。
第76章 香江风月75
  香江风月75
  屏下村的早晨出奇安静,似乎一座岛除了陆震坤的人,就只剩下四处游荡的野猫。
  他始终圈住她手腕,拉着她慢慢往山上走。
  空气中飘荡着绿叶与风的味道,每一滴露珠都企图藏住春天的尾,万物生发,样样可爱,因此就连陆震坤的背影都变得清新可人。
  “村里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年轻人也都已经放弃打渔,去港岛搵钱。”陆震坤抬脚踢开小路上横躺的树枝,迎着山风同她解释,“我赚到钱,第一时间买下整座岛。”
  燕妮道:“陆生够豪气。”
  “运气好,没被人斩死,熬出头就能发财。”他今早却格外谦逊,让燕妮都不适应。
  “无数人熬到满头白发仍然住劏房,你能熬出头也不是全靠运气。”
  陆震坤回过头,“那靠什么?下手够狠还是长得够靓?”
  燕妮回答:“是脑袋够癫。”
  “我就当你在称赞我。”她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陆震坤似乎已经习惯被泼冷水的待遇,如果哪一日她忽然对他温言软语,恐怕他才要惶惶然怀疑早八点太阳从西边升起。
  不知不觉走到山顶,说是山顶,其实系南方一座典型丘陵,上下山时间不超过半个钟,高度却已经足够俯瞰一座码头。
  山顶一座夫妻坟,陈设简朴,并不像陆震坤的一贯手笔。
  陆震坤放开燕妮的手,独自站在坟前。
  他下跪,磕头,动作一气呵成,带着潮汕人骨子里的伦理宗法。
  燕妮就站在他身后一棵矮树下,忽然间风也静了,远处青丘含黛,绿树茵茵,高处一口泉蜿蜒成溪,龙出凤引,果然是一块可遇而不可求的风水福地。
  她还在琢磨陆震坤修坟时请的哪一位风水大师,是不是曾经在娱乐新闻里见到过,忽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未料到竟然是在坟前被点名。
  是陆震坤直挺挺跪在大理石板上,向地下双亲诉说,“阿妈,这个是我女朋友,你看靓不靓?”
  什么女朋友?三个字听得燕妮目瞪口呆,心底里感叹陆震坤够神经,发起疯来连鬼都骗。
  但又听他热情洋溢,向“慈母赵氏女”介绍,“靓是一定的啦,不过还是高材生,读书好犀利,将来要去剑桥,英国剑桥,阿妈,世界名校,读完书做律师,就是你从前反反复复总是念,教我做律师做医生,讲出去个个都羡慕的那个律师啦。”
  此刻的陆震坤,肩上覆盖着一段孩童般的天真,她看他背影,也能读出他脸上洋溢的笑容,干干净净不带杂质,女巫驾到都不忍击碎他的白日梦。
  因此她选择沉默,不打扰已经是她对他最大的包容。
  同时亦感到自己的底线在不断后退,她的防线岌岌可危,内心弥漫着挥不去的焦灼感。
  万幸他并没有拉着她在坟前磕头,强迫她配合他演一场母慈子孝,衣锦还乡的大戏。
  他只是保持跪姿,絮絮叨叨地在母亲坟前诉说着他编造的故事,把兴义变成宏昌实业,把话事人的位置换成董事长选举,他信心满满,发下宏愿,一定要做本港头号杰出青年。
  是的,十大都不够满足,一定要排到第一名。
  燕妮吹着山风,听他讲“都市童话”,到最后竟然仿佛真在同“天人”对话一般,点点头,“好啦好啦,成家立业四个字我记在心里,有机会我一定抓紧时间结婚,再赶时间生个细佬仔替我捏脚。”
  燕妮在一旁听得要翻白眼,原来他生小孩只为多个人“捏脚”,不如去按摩院,随时随地花钱就有。
  好不容易等到故事最终章,陆震坤终于肯站起身,拍一拍膝盖上的尘土,重新牵住燕妮的手,准备下山。
  但他忽然回头,在迎风处眯着眼,回望山顶孤坟,没头没尾地交代她,“如果我死了,你记得要把我埋在我阿妈身边。”
  燕妮听得一愣,“你在拜托我帮你收尸?”
  大约是她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愁肠别绪,他瞬间收起凝重表情,换一张玩世不恭的脸,笑嘻嘻同她讲:“帮我收尸,酬金一千万,值不值得做?”
  燕妮深深看他一眼,仿佛想要借这一眼看透他,但到最后也只能摇一摇头,说:“收尸这种事,应该托付给你最亲的人。”
  他咧嘴一笑,上前,稍稍低头,嘴唇几乎贴住她的耳,“我同你之间难道不算最亲?好多次都亲到不可以再亲。”
  “陆震坤——”
  “怎么?我陈述实事都不可以?”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现在是有妇之夫,我还应当叫一声姐夫。”
  “叫,姐夫两个字听起来好像春药一样劲。”
  “…………”她收起对他的所有天真描写,陆震坤咸湿低级,无可救药,根本不值得她多花一分钟时间研究探索。
  她转过身,气冲冲闷头向前走。
  陆震坤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笑盈盈望着她写着大大一个“怒”字的背影,仿佛十分享受当下的拉扯与欢愉。
  便如同本港一百万对情侣当中,并不特殊的一对。
  直到他下山,抵达港口,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才将他拉回现实。
  他叹一口气,吩咐梁家劲把燕妮与蒙住眼的孙家栋绑在同一间船舱。
  燕妮走时经过他身边,他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岛上的一切如同一场梦,梦醒之后,只剩怅然。
  他站在船舷上,一根接一根抽着烟,但高浓度尼古丁也无法填补他心口空缺,他知道自己丢了东西,或许在岛上,或许在海底,或许在某人身上。
  总之他找不到,也不打算深究了。
  而梁家劲却站在他背后,观察他许久。
  梁家劲眼底也有故事,似蛛网一般慢慢编织,逐渐成为一张完整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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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惨,昨天头痛了一整天,要疯。
第77章 香江风月77
  香江风月 77
  狭窄的船舱内,呼吸都要受困。
  孙家栋一早被喂安眠药,此时此刻正歪倒在舱底,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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