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凶光毕露,上一秒爱她,下一秒杀她,都是真情实意,绝不作假。“有没有人告诫过你,不要随便玩火?”
燕妮摇头,笑得愈发得意,“怎么样?你也怕了?”
陆震坤双眉紧皱,两只眼死死盯住她,“我劝你管住这张嘴,否则——”
“否则怎样?同你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是小心死于非命?”她的神情似曾相识,就如同上一次在台湾餐厅狭路相逢,她反复折磨他流血的伤口,他越是痛苦,她越是兴奋,简直与变态没区别,“你好好体会,陆震坤。体会现在这样害怕但又逃不开的感觉,体会你给我带来的折磨和痛苦,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妙?是不是美妙到马上就要死心塌地爱上我?”
“阮燕妮!”
“拜托小声一点,耳朵都要被你吵成重听。”
陆震坤完成两轮深呼吸,终于将大脑从情绪的裹挟当中解脱出来,“你恨我?”
燕妮露出十二分不耐烦,“难道你认为我爱你?是什么给予你重大错觉?OK,OK,都怪我在地下室里开枪不够准,没能一枪打爆你的头,才让你拥有一颗具有做梦功能的大脑。”
她用词犀利,语声恶毒,气得陆震坤胸口一阵又一阵地刺痛。他疑心自己心肌梗塞发作,需要当场Call白车救命。
“你难道没有任何一分钟对我动过心?”话问出口,连他自己都在心中哀鸣,不知他几时生出一颗痴心,生死抉择的关键时刻,居然还在关心爱或不爱。
算了,不必Call白车,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不如听天由命,就地等死。
陆震坤仍然抱有一丝希望,想去听燕妮的答案。
但燕妮做事从来不肯拖泥带水,她没有一分钟犹豫,望向他那双漆黑沉郁,堪比情圣的眼睛,反问道:“动心?陆生,拜托给我一个动心的理由,因为你的钱?你的用心?还是你的强硬手段和正当职业?”
陆震坤的答案是都可以,甚至应当是为他完美无缺的外形春心荡漾。
但他不敢说,他怕讲出口,面前的少女有一千句反驳,句句都是锋利刀刃,足够将他那蓬勃的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自信心凌迟处死。
于是思来想去,只剩一声叹息,也表明他再一次向燕妮举白旗,“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燕妮冷笑,“好巧,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
很好,她的针锋相对,逼得陆震坤又做两轮深呼吸,以免心脏病发,横死当场。
他松开燕妮的手,右手撑住后腰,努力在少女面前维持成年人最后的体面,“今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里面牵涉的人和事比你想象的危险一万倍,你如果还想活着去剑桥读书,就闭紧嘴,永远不要再提。”
“既然这么危险,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在身边?”言下之意是他够自私,临死也要拖她下水。
谁知陆震坤给出意外答案,“我身边的人我一个都信不过,把你交给谁我都不够放心,所以只好亲自带在身边,自己看住你。”
燕妮一愣,显然需要时间消化这段感人回答。
但她很快咀嚼出另外一层意思,“你不是说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怎么到头来身边人一个都不相信?”
陆震坤双手撑住栏杆,将目光放远,“我能同差佬合作,难道差佬就不会在我身边放卧底?公平一点,阮小姐,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绝对可信的伙计。”
卧底——
燕妮一颗心猛然收紧,望着眼前陆震坤略带苍凉的侧影,心中默默为梁家劲祈祷,希望他够聪明,够幸运,躲过这一劫。
第94章 香江风月94
香江风月 94
她望着陆震坤眼底的光,由衷感慨,“你好像很享受这类猜来猜去的复杂游戏。”
陆震坤说:“有人天生是玩家。”他无数次绝处逢生,反败为胜,于是沉迷在地狱到天堂的绝妙快感当中,已然成瘾,无法自拔。更有澎湃自信,供他消耗,“当个古惑仔有什么意思?整天打打杀杀,满嘴脏话,刀头舔血也就赚三五蚊。讲出来你不信,我陆震坤将来要进行政局,同总督坐同一桌,呵……做不到‘官守’就做‘非官’咯,钱在权力面前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谁都没想过,陆震坤竟然会在午夜的太平山顶同燕妮谈理想论人生,更能谈到他两眼放光,精神亢奋,仿佛三分钟前刚刚注射一记肾上腺素,使他热血喷张,头脑滚烫。
“怎么?觉得可笑?还是认为我在做梦在发癫在讲一千零一夜?”面对沉默不语的燕妮,他竟然慌张无措,后悔自己一不小心讲出真心话,唯恐她又拿出言语犀利刀,一个字一个字将他的壮美梦想通通碾碎,“我讲出口,就不怕任何人笑。我陆震坤……你记住……我陆震坤…………”最后几个字,他讲得咬牙切齿,一声一顿,连脖颈上的青筋都鼓胀起来,仿佛随时要爆裂,“我陆震坤绝对,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古惑仔,我要钱,要权,要名和利,也要女人——”
“女人”两个字,准确指向她。
只因僻静山顶,寥寥星空,全世界也只剩下他与她。
孤独,澎湃,滚烫与炙热的情感如同火山熔岩,一瞬之间吞噬天与地。
生平第一次,他如此赤裸地将自己展示在他人面前。
他紧张得不断做着吞咽动作,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也紧紧握成一团,掌心里已然渗满温热汗液。
相比他的激动,燕妮显得格外平静。
她看着他,带着从未有过的善良与包容,她小他十岁,此刻却更像一位慈爱的长辈,幽光潋滟的眼睛里翻出柔软的光,“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总在发疯一样读书,把剑桥当成毕生追求吗?”
陆震坤抿紧嘴唇,并未出声打断她。
燕妮继续说:“其实我同你差不多,因为人生太苦,头脑又不够坏,所以把读书当信仰,比任何教徒都虔诚。陆震坤,你说你信天父,看来也没在骗我,只是你的天父手持权杖,嘴里镶金牙。”
她无意间的玩笑令陆震坤脑中几乎绷到极限的神经得以松懈,他吐出一口浊气,放低声音,呐呐道:“我应承过我阿妈,一定要出人头地…………”
“我倒是只应承我自己…………”说到母亲,燕妮忽然想起之前陆震坤未讲完的话,“坐下吃饭时你说,我母亲徐应子其实没有死?”
话题转移,陆震坤很快收起落寞神色,正正经经同她说:“只是怀疑,还不确定,但是可能性非常大,预先告诉你,想让你先做心理准备。”
“不怕我发疯?”
“你吗?”陆震坤晲她一眼,似乎对她的情绪稳定度抱有十二万分信心,又或者说对她的冷漠心态深有体会,“你怎么会?明早发生十级海啸你都能在今晚安排好后事。”
“我会什么后事?比如说?”
“比如说掏出枪,先杀我报仇。”气氛轻松,他勾起嘴角灿烂一笑,瞬时盖过今晚山巅与近海之间所有散落的星辉。
燕妮这才想起腰后藏着一把杀人利器,低下头掏出枪,顺手扔还给陆震坤,她早已经意识到自己在陆震坤面前没胜算,并不打算做无畏挣扎。
抬起头,她看陆震坤收枪,忍不住好奇问:“刚才……你怕不怕?”
陆震坤收好枪,也正抬头对上她晶莹剔透眼瞳,仅在一秒钟之间,就认为自己被看穿,“当然怕,我又不是差佬,出门就穿防弹衣,我也怕被打穿心脏。”
燕妮粲然一笑,“难得你认输。”
“这不是认输,是坦荡。”陆震坤立刻纠正她,“男子汉大丈夫,出来混,当然坦坦荡荡,怕,就是怕,不用遮掩。还有,中意你,也是真,我没必要说谎。”
突如其来的真情表白,又出自这样一张充满男性魅力的脸,任谁的心都要漏跳一拍。
然而燕妮脸上并没能浮现出粉红色少女娇羞,反而问:“中意我?你可以中意我多久?三十天?还是三个月?”
“你难道要求一生一世?不是吧阮小姐,马上到二十一世纪,我以为你不是这样老土的人。”他表情夸张,遮掩着心中对“老土”爱情既期待又鄙夷的复杂心弋绪。
燕妮毫不回避,她比陆震坤更加坦然,“是,我就是期待一生一世的老土恋爱,所以我们不合适,永远也没可能。”
她为他们的短暂相遇写下判决书,字字冰冷,字字捶打在陆震坤心上。
他想解释,想挽留,最终却碍于大男人脸面,一个字也没有再多说。
但他显然气火攻心,又不得不隐忍不发,因此只扔下“回家”两个字,便背过身低头往车内走,匆匆结束这一夜千载难逢的谈心机会。
燕妮则疑心他想要出人头地的压力过大,导致内分泌激素失调,已提前步入更年期,否则怎会如此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机会。
“痴线——”这仍然是燕妮对陆震坤的定性总结。
第95章 香江风月95
香江风月95
毫不意外,第二天陆震坤在会议上高票当选,潮州仔甚至在开会前就表态弃权,灰溜溜当个逃兵,保命要紧。
陆震坤谢票后许诺,从今后钱只多不少,地盘只大不小,生意要盖过李嘉诚。
人人信他尖东坤说到做到,浑身充满领袖气质,具体一些描述即是胡说八道,张口就来,因此刚入教就能收获大批虔诚信徒,在教堂如此,在字头也是如此。
就像大师收足十万块为他批八字,认定他天生桃花命,带财又带官,招招手就有人爱,不论男女。
太平山顶那一夜过后,燕妮照旧过自己的旧生活,属于陆震坤的江湖,她从未曾放在眼里,也没有任何兴趣参与。
但事物发展往往有不得她。
天气闷热,热得人恨不能一天二十四个钟头都锁在冷气房,安安分分自行坐监。
清早出门时,燕妮遇到阮宝珠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阮宝珠眼下孕肚丰满,听说下个月就到预产期,家中已装满婴儿用品,全是整齐划一的深蓝色,用以配合BB性别。
阮宝珠近日对燕妮的态度变得和善温柔,似珠宝店店员遇到VIP客,“这么早,不坐下来吃完早餐再走?有金枪鱼三文治,云吞面同热牛奶。”
她满面春风,精神矍铄,状态回到刚刚与陆震坤结婚时的甜蜜美好。
燕妮瞄一眼阮宝珠手腕上新添的一只帝王绿翡翠手镯,摇头拒绝,“我赶时间,你慢慢吃。”
说完就要走,却又听见阮宝珠在身后喊,“燕妮——”
她不得已停住脚回头,望见阮宝珠笑容暧昧,语气和蔼,听起来似乎在劝她向善,“燕妮,你同阿坤的事情我今后都不会再管,你……放心…………”
放心什么?燕妮根本没闲心去琢磨阮宝珠的突然转变,她永远在赶时间,立志要赶在所有人前面完成高中赛道。
赶在高温炙烤之前到校,燕妮还有时间在教室温习一遍老师今天要教的课程,她心无旁骛,专心读书,人际交往与青春恋爱都与她毫无关系。
她在同学之间与教导主任共享同一个外号,名为灭绝师太。
课间休息,她坐得浑身僵硬,因而站起身独自到楼下小花园散步,等回到教室才发现,孙家栋正坐在她的位置上等。
她有些意外,或者是因为“做贼心虚”,她对待孙家栋的态度始终小心翼翼,唯恐惊吓他。
她脚步放慢,声音放低,走进教室,“家栋——”
她轻轻唤。
孙家栋如梦乍醒,猛地转过头,瞳孔放大,两只眼痴痴呆呆望着燕妮,讲起话来结结巴巴,仿佛置身抓奸现场,“燕……燕妮…………你回来了?”
“马上要上课,家栋,你有事找我?”她用三秒钟时间扫描孙家栋身体,发觉他枯瘦如柴,已瘦出病态感。
当然,人非草木,谁能在遭逢大变之后无动于衷?更何况孙家栋才十七岁,正是玻璃一般脆弱的年纪,为一句重话要生要死,从来不把“怕死”两个字放在眼底。
孙家栋挪开眼,视线落在对面课桌桌角,故意避开她目光,“好久不见,我这段时间很多事要处理,所以没来学校,但我一直很担心你,不知道那件事对你还有没有影响,我……我定期去见精神科医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我觉得去见医生……很有好处,能够放松身心,集中精力去读书…………”
他背书一般背完这段话,直至说完最后一个音节才抬起头,重新迎上燕妮的眼,略显突兀地问道:“燕妮,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燕妮被他问得一窒,随即说:“我当然想起过你,我也很担心你,只是……我不敢去打扰你,你说你去见精神科医生,我觉得很好,我放心一半。”
“嗯,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真的很好…………”孙家栋低垂眼睑,说完话后紧咬下唇,大约也有他的秘密紧守心间,“马上上课,我不打扰你了,等有时间我们一起吃晚餐。”
“家栋……”
“Bye……”
燕妮绞尽脑汁还想多说几句安慰的话,然而孙家栋没给她机会,而她也确实不擅长抚慰人心,因此见他匆匆离开,她反倒松一口气,也不再去追。
她长舒一口气,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随手抽一支铅笔在手指尖上来回旋转,机械性的重复动作能让她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冷静,回归专注。
上课,下课。
本以为又是平庸而无聊的一天,直到临近放学,教室内突然杀出一队“制服”人员,要求所有人安分坐在原位,配合警方执行公务。
前后桌同学交头接耳,有人消息灵通,低声传话,“听说警察接到举报,有人在校内藏毒,所以才来搜教室。”
又有人说:“难道要一个一个搜?那我的隐私都要被曝光……”
“谁在乎你?”
燕妮从头至尾置身事外,只当是放学前的小插曲,丝毫没放在心上,仍在见缝插针埋头做习题,直到一位威风凛凛“制服”走到她面前,开始翻她书包——
“钟Sir,有发现!”
声音轻脆有力,透着一股兴奋愉悦,一听就知道是后生仔。
燕妮如梦初醒,被这一声叫嚷惊得抬起头,这才发现“后生仔”手中高举着一小包白色粉末,正朝上司邀功。
而这时整间教室都哗然,人人都盯住她——
一位神秘嚣张的校园D贩。
第96章 香江风月95
香江风月 95
燕妮被留置在审讯室内已超过两个钟头。
她脑中仍被最后一道数学题占据,苦思苦想,始终找不到解题方法。
一抬头,审讯室一盏孤灯昏黄老旧,令她脑海当中陡然浮现出“人生如梦”四个字,如生命箴言一般竖排飘过,仿佛真有神明提醒她夜雨惊雷,小心上路。
她正茫然放空,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大致是有人要硬闯,有人正警告他袭警,还有人站出来维持理性,大声呼吁“Calm D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