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落路边树上的海棠花,花瓣轻轻飘落在肩头。安静的春夜里,白暮晨竟然听见了花瓣簌簌飘落的声响,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充满生命质感的春天的声音。
白暮晨定住脚步,蓦然想起来,在重遇洪劲妮的那天,他听到了相似的声音……
拥堵的车海里,那个像斑羚一样飞越障碍的女孩,好像就是洪劲妮。那天她的背包里也飞出了像此刻一样纷落的花瓣。
白暮晨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就是那未吐新叶,即将抽芽的树枝一样,似乎正在成长。
他的心被一种属于春天的生命力所打动,即使飘落也要绽放的花瓣,即使遭遇重创也要坚持飞奔的身影……
过去做医生的生活很好,但是现在的生活好像也不赖。
他转身走在如雪的花海里,脚步轻快。
【画外音】
白暮晨:充电中,生命能量已恢复 10%……
那啥,给大家打个预防针昂~明天的 20 章请做好心理准备!
20 我的身体被一颗名为癌症的陨石,撞出了微笑形的沟壑。
星期天,洪劲妮打包好临时要用的东西,决定暂时先搬过去一小部分行李。
反正同城搬家可以慢慢来,所以她连装修公司都没有找。她和唐清扬威逼利诱,终于胁迫好友聂笑谦,借来金杯面包车,一起参与搬家事宜。
该怎么形容聂笑谦和洪劲妮、唐清扬的关系呢?
如果用食物链来比喻的话,那聂笑谦同学应该身处青草、谷物,这一类毫无杀伤力,位于末端但造福生物的级别。聂笑谦人如其名,为人谦和,老实巴交,笑容常挂脸上,会给人一种想要欺负他的错觉,但聂笑谦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他只愿意被好友“欺负”!
聂笑谦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 T 恤,上面印着《进击的巨人》里调查兵团的自由之翼,外面套了一件浅绿色格子衫,裤子是看不出是睡裤还是居家服的灰色运动裤,二次元宅男感扑面而来。
他刚一上楼,洪建国同志就问,“小谦,是不是胖了?”
聂笑谦咧嘴一乐,露出洁白且整齐的八颗牙,“叔叔,我这是压力肥。”
“真是稀客呀!”
唐清扬乜着眼调侃起来,“要不是妮子搬家,我们还约不到你这位大忙人呢。电话不接,聚会不来。人家特朗普都有时间刷推特,咱们聂大师没时间看手机!”
“哎,我也想跟你们见面啊,可是我们公司最近开发的新游戏一堆 bug,天天忙着处理这些坑!”
洪劲妮搬起纸箱递过来,抬头问,“怎么样啊,你们游戏什么时候上线?我下一个玩玩。”
聂笑谦很默契的接过纸箱,“现在游戏版号太难拿了!你且等吧!”
“你之前做的那款棋牌游戏是不是被禁了?我怎么下不到了?”唐清扬说着,把袋子递给聂笑谦。
“是啊。”
聂笑谦把袋子摞在纸箱上,“也不怪被下架,现在好多游戏都是赚快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弄得整个行业乌烟瘴气……”
“笑谦,这是我命根子,你可捧好了!”洪劲妮往他抱得箱子上放了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
“是妮子捐款医疗救助的小朋友们给她写的小卡片!”唐清扬扭头答道。
“那我可得捧住了!”聂笑谦用下巴压在盒子上。
“喏,你把这包顺便也帮我带下去!”洪劲妮递来一个袋子。
聂笑谦接过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他拿的是什么,应该卫生巾等女性用品。
“你俩是真没把我当外人啊?”聂笑谦无语笑道。
“这有啥,我们都没有月经羞耻,你也别搁这月经害羞了!”洪劲妮佯嗔道。
“对啊!”
唐清扬帮腔,“况且,这么多年,我们早就把你当闺蜜了!”
“好……”
聂笑谦扛着大包小裹,边往外走,边感叹起来,“一生情一杯酒,一声姐妹你会懂!”
很快,几个人就把东西搬箱上车。
洪建国扶着腰问,“用不用我过去啊?”
“不用了爸,你在家休息吧,我们几个收拾就行。”洪劲妮上车,系好安全带。
“行,那你们路上小心啊。”
洪建国看着两辆车离去,眼神渐渐变得不舍。
三人驾车来到台町区 52 号。
聂笑谦对这个地方喜欢的不得了,并声称一定要开发一个像《隐形守护者》那样的角色扮演谍战游戏。
收拾差不多的时候,三人叫了一堆外卖,打算在一楼客厅小聚一下。
唐清扬在茶几上铺好报纸,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合适的椅子,“妮子,你这房子是不是得买一套沙发?”
洪劲妮拎着酒杯过来,“我到时候买个懒人沙发摆着吧,反正我也不怎么在一楼待着。”
“那你这一楼大厅也太空了。”聂笑谦接过酒杯,开始倒酒。
洪劲妮看了一眼他,提醒道,“你就别喝了,你还得开车送清扬回家呢!”
“遵命,我是给您二位倒的酒。”
三个人席地而坐,吃的是烤串鸡爪小龙虾,花生毛豆冰啤酒。
聂笑谦拿起一串滋滋冒油的烤鸡爪,感慨起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就要吃烧烤!”
唐清扬咬了一口最爱的烤筋皮,附和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都在吃烧烤!”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吃烧烤!”洪劲妮举着烤油边示意,“来,用烤串走一个!”
三人碰串,一口咬掉。
吃烧烤是刻在临川人 DNA 里的仪式感,大事小事没有什么是吃烧烤解决不了的,所以说这里有句俗语——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
唐清扬不知吃了啥,被辣的够呛,一个劲儿嘶嘶,洪劲妮赶紧递上一杯花生奶;洪劲妮拆开一次性筷子的瞬间,“嘣”的一声筷子折了,聂笑谦顺势递上一副新的;聂笑谦打开快乐水的易拉环,泡沫一下子呲了出来,唐清扬赶紧递上纸巾。三人配合的十分默契,一顿饭吃的热火朝天。
“今天这个场景,让我突然想到了,咱们大学第一次做完设计小组作业的那一天,你们还记得吗?”洪劲妮喝了点酒开始追忆往昔。
“记得。”聂笑谦啃着烤鸡翅说道,“当时我们组还得了第一。”
“对,本来我跟妮子组好了小组,结果你那节课迟到了,没办法只好跟我们一组,没想到现在也还是一组!”唐清扬说完喝了一口酒。
洪劲妮突然想起什么,“笑谦,我看新闻说你们那园区之前有人猝死了,你认识吗?”
“我倒是不认识,应该是隔壁互联网公司的,我们是游戏公司,虽然在一个园区,但是大楼不一样,那哥们儿好像是连续加班好几天,结果早上去健身房……唉,年纪轻轻太可惜了……”聂笑谦说着忍不住叹息。
“你也注意点身体,别天天为资本家卖命。”
“唔,我也没办法,主要是这个项目我从头带到尾,要是成功上线我就能成游戏总策划师了,总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吧。等项目上线,我就能休息休息了。”
唐清扬拿起酒杯,跟聂笑谦碰了一下,“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等这一季秋款内衣上线了,我也要请年假歇歇了。”
洪劲妮听了,忍不住摇头,“你们可不能这么想,总把休息这件事情放到了一个时间节点之后,这一季内衣上线了我就休息,这一个游戏上架了我就休息……你要知道,资本家才不会让你停下来呢!这个节点结束一定会出现一个新的节点,如此往复,你的休息永远要等到下一个项目之后,到时候你想休息都来不及了……”
“啊,你说到这个,我突然想一个事儿。”
聂笑谦拿出手机,展示一个 Q 版的女性人物,“你们女生可以接受这个形象吗?”
洪劲妮和唐清扬凑在手机屏幕前端详。
洪劲妮瞥了一眼,眼神微动,没说话。
唐清扬看完直摇头,“我接受不了,这身材比例也太离谱了!”
“没办法。”聂笑谦收起手机,“我们那直男设计师画的……”
“这话说的,你不是直男啊?”唐清扬挑眉问。
“我是啊,但是在一些事情上,我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要割席断义。”
唐清扬扭头和洪劲妮对视一眼,笑道,“我们笑谦这思想觉悟可以啊!”
“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们游戏公司啊,男人太多了,气氛都很奇怪。就说最近吧,公司招了一个女画师,还美其名曰是协调性别比例,但实际上为了给我们养眼的,也不知道领导咋想的……你们是不知道,男生多的地方,聊天就那么几个事儿,不是游戏就是女人!”
聂笑谦说着,叹了口气,“我虽然脑子里也是这两件事情,但是我羞于启齿啊!”
“那说明我们俩对你的教育还行啊!”唐清扬感慨。
洪劲妮笑了,“就咱笑谦的思想觉悟,不秒杀 90%的男性啊!要是再长得帅点儿那就无敌了。”
“你们夸了半天,重点是后半句吧——再长得帅点儿吧。”聂笑谦翻了个白眼。
洪劲妮捂脸咯咯笑起来,“笑谦,你的人格魅力绝对大于你的长相。对了,我推荐给你那个祛痘海藻面膜你用了吗?”
“你可别提了!我那天抹完,结果太困了,敷着面膜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跟石膏似的糊我脸上,都卸不下来……”聂笑谦回忆起来,忍不住戴上痛苦面具。
“哈哈哈,做精致 boy 是要付出一定努力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男生更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洪劲妮举例道,“你们看过雄性阿法六线风鸟求偶时跳的舞吗?特别逗!你看人家动物世界,雄鸟为了要博取雌性的注意力,不仅羽毛漂亮,还得会唱歌跳舞和盖房子呢!”
“是啊。”唐清扬继续插刀,“你总不能每天都跟你那些二次元人物在一起吧?”
聂笑谦抬起头,“你俩为啥合起来攻击我?我又不想找对象,我跟我那些二次元女神每天网络情缘一线牵挺好的!”
洪劲妮擦擦手,揽住唐清扬,“因为我们俩都已经决定不结婚,互助养老了,你到时候来看我们,可能要来蟠龙山的莲溪寺尼姑庵了!”
“现在当和尚,当尼姑还有学历要求呢!”
聂笑谦一本正经介绍起来,“三证齐全,六级必过,获奖学金者优先。”
“你看看!”
洪劲妮摊手,“笑谦同学到哪儿都能卷起来。”
三个人说说笑笑,从下午一直吃到了晚上,最后还是因为聂笑谦的公司群嘣嘣直响,他被逼无奈回去加班而让聚会告罄。
洪劲妮送走了两个人以后,收拾了一圈屋子,又翻了翻二楼装书的箱子。
原来箱子里不止有书,还有国外的论文资料和厚厚的笔记。洪劲妮看着密密麻麻的英文专业术语皱了皱眉,笔记上的字体倒是瘦劲清峻,就连画的器官结构都令美院毕业的洪劲妮自愧不如。她简单看了下就毕恭毕敬地放回原位。
其实,如果她再往下翻几本,可能就会在扉页上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忙完一切后,洪劲妮又把一楼的浴缸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在终于可以好好泡个澡了。
她从行李箱里找出自己之前买的泡浴球和小鸭子玩具,走进了一楼的公共卫生间。洪劲妮从来不去公共的洗浴温泉,只在家里泡澡,当时看房子的时候,最后让洪劲妮拍板决定的就是一楼的这个浴缸!
这时,水放好了,洪劲妮把星空沐浴球扔进去,瞬间沐浴球的周围涌起白色泡泡,星空球沿着水流划出蓝紫色的线条,浴缸里顷刻间化做满池星河。
洪劲妮在泡澡之前,关上了家里所有的灯。
即使屋子里空无一人,她还是习惯性的准备锁上卫生间门,拧动把手的时候却发现门锁坏了,只能关上却不能锁上。随着卫生间的门被关上,浴室里也黯淡了下来,只有卫生间的磨砂门,微微透出的落地窗外射进来的昏黄路灯。
在近乎于黑暗的环境里,洪劲妮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
上衣、裤子、内裤、内衣……
洪劲妮脱光了衣服,借着微弱的光影,侧着身,对着镜子开始认真的端详自己的身体。
玲珑的曲线,凝脂的肌肤,清秀的骨骼,完美的比例……
她转正身体,视线不可避免的锁定在锁骨的下方,那个被人类称之为乳房的地方,位于胸部,本应左右成对出现。
但洪劲妮的胸前,只有一个乳房。
另外一边同样的位置上,有一道长长的带着弧度的瘢痕,看起来像一个笑脸。那里还有一些凹陷,是乳腺癌手术后,清扫淋巴结后留下的痕迹。
该怎么形容那凹陷的疤痕呢?
就像月球的表面有太空岩石的痕迹,洪劲妮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未知的星球,左胸口有陨石坠落的沟壑,她的身体记载着行星陨落的斑痕。
当你触摸那里的时候,你本以为的柔软变成了粗钝,你按压的时候就像摁在了一把利剑上,里面是肋骨,是筋膜,是跳动的心脏。
当你再仔细往那里看的时候,那个疤痕就会变成一个带着笑脸的黑洞,把你吸进去,然后陷入无尽的悲痛和惋惜之中。
这么好的身体,缺了一个东西,真是遗憾啊……
洪劲妮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她之所以洗澡的时候从不开灯,就是怕被黑洞吸进去。
洪劲妮躺在浴缸里,用手抚摸左胸的疤痕。她每一次看见这里,内心都会惊起剧烈的震荡,即使与身体的凹陷共生已久,但她依然无法适应,这条和解之路隐秘而漫长。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顺着浴缸的弧度躺下去。
她把头埋入满池星河,汹涌的水流从每一处毛孔压迫进来,直到鼻孔、耳朵、发丝……身体的每一处都与水严丝合缝的连接在一起。
洪劲妮吐完嘴里最后一个气泡,窒息感席卷而来,无数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拉回了与死神擦肩而过的 2013 年……
水下簌簌的回声里,仿佛有人从空旷的远方,在呼喊她的名字。
洪劲妮——
洪劲妮——
洪劲妮——
……
“请 048 号患者洪劲妮,到乳腺外科三室就诊。”
一些小科普及心里话:
2020 年全球最新癌症数据显示,乳腺癌新增人数高达 226 万,已经取代肺癌成为全球第一大癌症。在中国,2020 年新发乳腺癌患者有 41.6 万人,平均每 76 秒,就有 1 例确诊,发病率呈逐年增高趋势,且越来越年轻化,已成为危害女性健康的“第一杀手”。
——《2021 中国女性乳腺健康粉红报告》
乳腺癌是女性常见的恶性肿瘤,发病率逐年升高,最新的全国肿瘤登记年报表明,乳腺癌高居我国女性恶性肿瘤发病率的第一位,发病率呈现明显上升趋势,每年递增约 4%,严重影响广大妇女的身心健康,甚至危及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