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的作息几乎与常人颠倒。
除了不时巡逻经过的船员外,甲板上几乎无人。
夹烟的那只手,指骨分明的手指,微微屈起。似有若无的在护栏上轻叩几下。
这是他沉思时惯有的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烟尾蓄起的那截烟灰掉落海中。
段柏庭神情稍有松动。
他从西裤口袋里摸出手机,再三迟疑,还是点开了微信。
他的社交软件内并没有多少好友,三字开头的两位数。
朋友圈更是一片空白。
对于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个用来维持社交的工具,并非分享私生活的地方。
可今日,他看见上方浮出来的那个头像。
齐刘海的动漫小女孩,蹲坐在电扇面前,张大了嘴。
这是宋婉月的头像。
她当时还告诉过他来历,原图是她小时候的一张照片。
这张画也出自于她自己的手。
她当时还问他:“可爱吗?”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他眯眼想了会,他好像什么也没说。
手指悬停在上方,待烟灰落在屏幕上,他才稍微回神。
她的朋友圈发布于十分钟前。
按照迪拜和国内四小时的时差,中国现在是凌晨四点。
——学习学到失眠。学不进去也睡不着,痛苦ing(本条朋友圈仅一人可见)
配图是她趴在做满笔记的《法制史》上,拿着笔,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镜头。
段柏庭的视线在括号里那行字短暂停留。
本条朋友圈仅一人可见。
她的话十句里有九句不能信。
哄人的话张嘴就来,天生就会讨人开心。
凌晨的印度洋,海风萧瑟冷冽。
他独身站在这甲板上,颇有种行坐高处,古寺青灯的清寂。
那通电话他还是拨了过去,跨越三千多公里的距离,甚至连三秒的时间都没有用到。
电话那端,很快就接通。
女人的声音,雀跃的像一只百灵鸟,搅散了印度洋的清冷。
明明她才是这通电话的始作俑者,却还明知故问:“庭庭怎么给我打电话啦,是深夜寂寞,想我了吗。”
嘴巴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偏爱撩拨他,可真等他有所动作,又只会有气无力的哭着求他。
段柏庭向来对这种问题避而不答。
本就感染受损的嗓子,在被烟酒的刺激下,有加重的趋势。
一开口,低沉的烟嗓,仿佛老旧唱片的醇厚与磁性。
“还没睡?”
她语气委屈,有气无力的撒着娇:“一个人睡不着,后天怎么还不到呀。”
他知道她发的那条朋友圈是在暗示。
她也知道他知道她发的那条朋友圈是在暗示。
可无人点破,于是这场戏,得以一直演下去。
第19章 【二更】
“是吗。”
不轻不重的语气, 像极了敷衍。
段柏庭换了方向,没有继续去看汹涌危险的海面。
转过身,背靠着护栏站着。
夹在指间的那根烟, 尾端的火光被海风吹的几番明灭。
前方的甲板是个露天餐台,所有餐食都由厨师现场制作。
甜品师是特地从法国聘请来的,被誉为甜品界的莫扎特。
宋婉月如果能够亲临现场, 她一定会很开心。她那么嗜甜的一个人。
手机里,喋喋不休的声音还在持续。
宋婉月讲诉着他不在时,家里和公司发生的一些事情。
末了,又哼哼唧唧的诉苦:“我开始备考了,可什么都学不进去。”
她真的很像自己多年前在中国西部的荒漠, 看到的那只雀鸟。
小小圆圆的一坨, 色彩艳丽。
飞不高, 也飞不远, 捕食能力还很一般。
段柏庭掐灭了烟:“执业证书?”
她早就从书桌转移到了床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嗯, 本来早就该考的。”
他行使自己总裁的特权:“我让行政那边给你放两个月的带薪假, 你在家安心备考。”
宋婉月因为备考而横生的阴郁荡然无存。
她应该贴近了手机听筒,说话的声音尤为清晰,掺着海风。
仿佛她不是在家中的床上,而他也并非站在远隔三千多公里的印度洋。
他们此刻站在一起, 她踮脚靠近他耳边, 而他则贴心地弯下腰。
“侬哪能个恁好呀。”
吴语腔调, 绵软又娇嗔。
他垂下眼, 轻声问:“侬?”
宋婉月理直气壮:“你现在是沪市女婿了,你也该学学沪市本地方言了。”
他一时失笑。
宋婉月将那句话解释给他听:“就是‘你怎么这么好呀’的意思。”
她压着声音, 像在避着谁,“段柏庭,你是只对我这么好,还是对别人也这么好。”
他实话实说:“没有任何人觉得我好。”
缓了一下,声音有点低沉。
海风呼啸,猎猎声响。
他的声音仿佛在顷刻间一同沉入海底深处。
也不知是说给宋婉月听,还是讲与他自己听。
“在你之前。”
可他心知肚明,她也不过是将假话说成情话。
段柏庭并不拆穿,充当其中之一的受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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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国当天,宋婉月的确准时出现在了机场。
在飞机还在跑道滑行时,他将手机的飞行模式关闭。
恢复信号的瞬间,宋婉月的消息一连串的弹了出来。
【婉婉吃不完:等我化个漂漂亮亮的妆,然后就去接你(●\'?\'●)。】
【婉婉吃不完:出发咯,今天有点堵车,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到。】
【婉婉吃不完:居然碰到卖鸡蛋仔的了,买了两份。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买的抹茶和麻薯双拼。】
【婉婉吃不完:对不起,因为太好吃,所以两份都我被吃完辣(*^_^*)】
【婉婉吃不完:从我停车到走进机场,已经遇到五个和我搭讪的人了。】
【婉婉吃不完:到了哦,不过看你的航班信息,会晚点半小时。】
【婉婉吃不完:我在十二号门的罗马柱旁边,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哦。】
这一长串消息,他一条条看完。
以往每次工作出差,他身边都会跟着很多人。特助和司机,他的精英团队。
必要时,也会带上保镖。
这次临时决定的提前回国,所以一个人落地机场。
迪拜是亚热带气候,他所处的地方又在沙漠。
气温长期保持在四十度以上。
下了飞机后,他才将外套穿上,口罩也一并戴上了。
不知是谁偷偷往他外套里塞了名片,此时滑落在地。
香槟色的珠光纸,上面有对方的个人信息。
他只看了一眼,弯腰将其捡起,想扔进垃圾桶中。
此番动作却被旁边的人收尽眼底。
宋婉月走过来,像个目睹奸情的怨妇:“庭庭,你好过分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段柏庭垂眸看向前方。
她今天穿的很素雅,白色连衣裙搭配针织开衫。
长卷发扎成高马尾,一双浅杏色玛丽珍小皮鞋。
她是精致的盒型鼻,搭配小家碧玉的鹅蛋脸,给人一种精雕细琢的美。
她将名片抢过去,看着上面的字念了出来:“博曼艺术策展人。”
瘪了瘪嘴,比她厉害。
念完了,又把名片塞还给他,哭丧着脸阴阳怪气:“真厉害啊,坐个飞机都有和你搭讪的。”
眼瞅着快哭出来了,却还不忘摆大小姐清高傲慢的谱。
看穿了她的惺惺作态。段柏庭无奈一笑。
捏着名片随手扔进垃圾桶内:“别人不小心掉的。”
宋婉月好哄好骗,听他这么说,她憋回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
缓了几秒,察觉出不对劲。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了。上次打电话都没这么哑。”
段柏庭一直忍着咳嗽,喉间的异物感越发明显,他拉下口罩,喝了口水润喉咙,淡声敷衍:“可能没休息好。”
难怪从刚才就一直戴着口罩。
宋婉月踮脚去摸他的额头,段柏庭手里的水瓶还来不及放下,她靠近的瞬间,那股似有若无的茉莉香四散开。
机场人来人往,每个人的目的都非常明确,赶飞机的,出站的,忙着接人的。
无人逗留。
唯独他们两个,仿佛成为了繁忙的中心点。
被暂时定格在这个瞬间。
她的手异常柔软,像没骨头一样。
如此近的距离,她仰头与他面对面,冷白的皮肤,细腻到看不见一个毛孔。
睫毛卷翘到根根分明。
秀气的眉毛此时紧皱在一起,她说:“还说没事,你都发烧了!”
段柏庭常年运动,体能比一般人要好。
很少生病,哪怕生了病,也能很快痊愈。
这次病情之所以加重,可能是因为休息不足外加近来应酬太多,饮酒过量导致。
睡一觉就好了。
他没往心里去,覃姨也没太往心里去。
整个人家里只有宋婉月如临大敌。
“感冒不能拖的,我有个哥哥就是小时候发烧,家里人没太重视,结果烧成了傻子。”
她一脸认真,监督他好好休息,“我可不想有个傻子老公。”
段柏庭无奈:“我十点有个饭局。”
她语气霸道:“那就推了!”
段柏庭敛眸看她。
宋婉月被这个眼神看到有些心虚。
她刚刚居然......敢用那种命令的语气去和段柏庭说话。
她平日虽在他面前娇蛮无礼,但那些无礼都是在由下往上的仰视姿态下进行的。
也就是说,她一直明白自己的定位。
或许在户口本上,她是段柏庭的妻子。可这场婚姻,始终是宋家对他的恳求更大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妈妈总觉得亏欠了她的原因。
原本以宋婉月的家世和背景,她可以嫁给一个合她心意,两情相悦的人。
过上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婚后生活。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步步为营,处处讨好。
见她神色暗下去,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段柏庭能够看出来,她时刻都守着一条线,和他之间的那条线。
他出声解释:“我只是想去洗手间而已。”
那个被她百般理解的眼神,毫无意义。
听了他的话后,宋婉月的神色才稍有好转。
她还穿着那条白色连衣裙,唯独脱了开衫。
看清裙子的全貌后,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多添一件外套。
细吊带,低领口。
胸前那一大片雪白一览无余。
此刻坐在床边,低下身看他。
领口下坠,甚至能看见起伏的玲珑曲线。
段柏庭眼神微暗,不动声色的挪开了。
可她好像看不懂状况一般,靠近他追问:“可你现在这样怎么去洗手间啊。”
床太大了,她上身微倾,去挽他的胳膊:“我扶你过去。”
手臂陷进异常柔软的触感当中,肌肉线条在那瞬间绷紧。
段柏庭喉结滚了滚,相较之前,声音暗哑了好几个度:“我只是发烧,不是残了。”
宋婉月和他较起真来:“身体的平衡是靠小脑完成的,万一你烧坏了脑子怎么办。”
听完她的话,段柏庭沉默几秒,又有几分失笑。
“哪来这么多歪理。”
刚才方医生来过,说是呼吸道感染引发的发热。
吃过药后,现在已经退烧了。除了还有些轻微咳嗽之外,没什么大碍。
是宋婉月太过在意,偏要他好好躺着。
身处高门大户,教养礼仪是最不可缺少的一门功课。
再加上耳濡目染,她惯会察言观色。
对于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尺度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对方进,则我退。对方退,则我进。
始终将二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最为理想的状态。
如今见段柏庭的神色有所缓和,宋婉月便又开开始蹬鼻子上脸。
“方医生都说了,让我好好看着你,你今天需要休息。”
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居然带着点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