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一点伤害落在她身上,那飞蛾图腾都会将这道伤害千倍百倍地返还。
那时,裴九枝就算没有被反弹的剑光击伤,也一定会自乱阵脚。
借此机会,蚩予就可以趁乱将乌素带走。
但,从一开始,k的谋划就错了。
k没有想到,裴九枝竟然不愿伤害乌素半分。
k没能将这句惊叹之语完全说出。
因为k降临于此间的虚影已被裴九枝放出的剑光完全击碎。
k消失了,裴九枝抱着乌素,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山风吹来,鼓荡着他的袖袍,似乎能将他坚定的身躯击倒。
裴九枝用一个完美的理由将乌素留了下来。
他的剑锋点地,用这单薄的力量来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
裴九枝低眸看向谷颐,他开口,声线极淡:“杀不了。”
他从未说过谎话,这句话,在外人听来是“他没能力杀死乌素。”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无法下手杀死乌素。”
相似的语句,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裴九枝淡漠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所有修士,他坦诚地走了下来。
每走一步,他便开口说出一句话:“千年之前,我确实与她成了亲。”
“她是我的妻子,如今,婚约未解。”他平静道。
许多修士吓得跪在地上,他们惊恐地对裴九枝道:“尊上,可她是妖,她杀了李仙君。”
“我知。”裴九枝应。
“您杀不了她吗?”旁人皆知乌素的本体特殊。
裴九枝淡色的眼眸眯起,他看向远方,只道:“是。”
“您要给李仙君,给仙洲一个交代――”有修士坚持道。
“嗯。”裴九枝又应。
他抱着乌素,穿过人群,在他脚下,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血是从他们身上落下的。
裴九枝踏着地上的殷红血迹,踩出一长串脚印。
他道:“如此,够了吗?”
他未曾言明这血究竟是乌素,或是他的。
在他的心中,他们本该是一体的。
她的错事,他的失误,他来担着便是。
“尊上!”有修士惊道,他们还想问些什么,但裴九枝的身形已消失在月下。
现在,只余下瞑极阁前的一片狼藉。
曾经属于乌素和裴九枝的东西,散落在这白色阶梯四周,无人在意。
漫天的红糖纸落下,无人再对裴九枝提出质疑,他们以为裴九枝刺出的那一剑,是对准了乌素。
在杀不死她的前提下,他们的尊上似乎也只能这么做了。
谷颐负手,看着仰躺着倒在白色阶梯之上的李绰,还有那深渊里逐渐显出轮廓的蚩予本体。
“将李仙君的尸首,带回来,将瞑极阁……收拾干净。”
“尊上会审问她的,他一定也会,想办法杀了她。”
“李仙君之死,她必须偿命。”谷颐坚定道。
剩下的修士原本想将属于乌素与裴九枝的物品全部搜集起来,集中销毁。
但不知何时醒来的裴逸奔了上来,他将他们的东西全部都护了下来。
这少年执拗地守在这些散落物品的前方,拦住了这些修士。
由于他在仙洲的超然地位,无人再敢碰他护下的那些东西,只能离去。
谷颐无奈地看着裴逸,而后,他仰头看天。
这位老者发出沉沉的叹息。
天上明月已被云层遮掩,今夜,对于他们尊上来说,本该是个甜蜜日子。
纵然这甜蜜是虚假,但也是他坚持所求来的一瞬欢乐。
然而,那小妖怪,连这一点点的虚假甜蜜都不愿施舍给他。
――
乌素苏醒过来的时候,迷茫着睁开眼,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冰晶洞窟之内。
那洞窟的深处,似乎流转着许多记忆的光影。
那是,裴九枝在过去的千年时光里想起的一丝记忆片段。
他知道自己不能想起乌素,他爱她是错。
所以,当那记忆冒头的时候,他便将这些记忆完全冰封。
乌素惊讶极了,她还未从方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她觉得裴九枝今晚一定会杀了她,但他没有。
她的计划,全盘落空。
乌素暂时将旁余的事情全部抛到脑后,她低眸,认真看着裴九枝。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动一动自己僵硬的身体。
乌素的手臂动了动,她听到自己手腕处传来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响。
她回眸看去,那金色的锁链,将她的双手手腕锁进,扣在了冰窟之上。
这冰窟内部并不凉,她跌坐在冰床之上,周遭,皆是能够反射场景的冰面。
乌素扭过头,在璀璨的冰面之上,她看到裴九枝坐在她对侧。
他低着眸,正在慢慢擦拭着他手中那把黑白长剑上的血痕。
――剑上的黑白花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
他没有给自己疗伤,被撕裂衣物的胸前,有血淋淋的一道伤口,还不住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乌素往前一扑,想要查看他的伤势,但她的四肢皆被金色锁链绑紧,动弹不得。
“小殿下!”她高声唤。
裴九枝早就知道她醒了,他抬眸,安静地看着乌素。
他蕴着薄冰的眼眸深处,是一片空寂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无措的凄惶。
他不知……乌素为何要如此。
胸前伤口的剧痛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的躯体,令他的眉头微蹙。
裴九枝只是如此静静地看着乌素,并未言语。
“治伤。”乌素又挣扎着往外一扑。
那金色锁链绑紧了她,将她的手腕扯住一道醒目的血痕。
她方才在白色阶梯上崴了脚,此时正好碰到伤处,身子一歪,失去重心,软倒下去。
全靠她手腕上的金色锁链将她的身体吊着,她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是,治伤。”裴九枝放下剑,起了身。
他将冰窟里收藏的药膏取了出来,乌素看到他,松了一口气。
她扭过头去,不忍心看地上的蜿蜒血迹。
然而,裴九枝却走到了她面前。
“小殿下,要我给你治伤吗?”
乌素有些疑惑,睁大眼看着他。
眼下,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了,也不愿再去想其他的事,她只在意眼前裴九枝的伤。
裴九枝没回答她,他只是挖了些药膏,指腹按在了乌素手腕上。
那里,被金色锁链拽出了一道凄惨的红痕。
他认真地将药膏抹开,将这些红痕消除。
乌素轻轻叹了口气,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不忍的哭腔。
“小殿下,不是我的伤。”她的声音轻轻,“你的伤。”
“这是惩罚。”裴九枝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指腹贴在她的手背上,慢慢摩挲着。
“我没看管好你,这是我的责任,我是你的丈夫,你犯的错,自然该由我承担。”
裴九枝的声线带着些许颤抖。
“这一剑的力道,足以将李绰杀了,我承下这一剑,便是惩罚。”
裴九枝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空洞的伤:“岂有治伤的道理?”
“裴九枝!”乌素被金色锁链绑着,又开始挣扎,“是我。”
“是你。”裴九枝染着血与药膏的手指抚上乌素的面庞。
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低眸看她:“乌素,我如何能……杀你呢?”
乌素与他对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依旧平静,她觉得裴九枝傻。
“可是……你知道的,我受了你一剑,可能死不了。”乌素碎碎念念道。
“乌素,我不会对你出剑,这与你的生死无关。”他低眸,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乌素面颊上。
他的双唇颤抖着,无数的旧日记忆纠缠着他的思绪,连同着今日乌素的所作所为,几乎要将他的心理防线击溃。
他的妻子,原来是这样的妖怪,他早该知道她坏了。
她若不坏,当年就不会抛下他离开。
她若不坏,就不会干脆利落斩下他的情丝。
她若不坏,如今,也不会一门想着要逃跑。
思及至此,他的吻凶狠了些许,狠狠咬住了乌素的唇。
乌素有些惊恐,她颤抖着声问:“小殿下,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洞房。”他轻笑一声,“你忘了,我们今日成亲吗?”
“裴九枝!”乌素提高了声唤他。
她是真的有些慌了,小殿下……不应该这样的。
但凡他对她有些许的坚硬情绪,她现在早就逃出去了。
但他偏偏,没对她生出一点杀意。
他是囚住她的――世上最温柔的囚笼。
“什么裴九枝?”他的手按在她的面颊上,“乌素,你生气了吗?”
“先给你治伤。”他在乌素面前蹲了下来。
他干脆利落地将乌素的绣鞋脱了下来。
在冰窟内璀璨光线的照耀下,她莹白如玉的脚踝上,有一处地方肿起。
裴九枝半跪在她面前,他的手指,蘸了些药膏,按在她脚踝的伤处上。
许多年前,乌素也跌伤过,此时,他的手指竟然小心翼翼地绕开了乌素受过旧伤的地方。
他的大掌有些凉,有着长年练剑的剑茧,他如此拢着她的脚,竟将她激得发痒。
乌素的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
在不知不觉间,那绑着她双手的锁链已经将她的两手拢到了身后去,让她挣扎不能。
冰凉的锁链顺着乌素的脚踝,缓缓向上攀,而后,这锁链轻轻地往外一扯。
乌素瞪大了双眼,她低头看着半跪在地上为自己敷药的裴九枝。
“小殿下……不要……”她轻声唤。
但她现在的模样,似乎没什么能够说出“不要”的底气。
“我说了,今晚是洞房。”裴九枝的背后的伤还在淌着血。
他低下头,声音极凉,又带着一丝染上欲望的灼热颤抖。
乌素的腰挺着,不由自主地靠向他,她的伤处已经上好药了,而他并未起身。
他……要做什么?
乌素的手拽紧自己手腕上的锁链,她的呼吸变得有些乱。
骤然间,凉意袭来,他略带冰冷的呼吸落在了那处上。
“还不行吗?”他低声问乌素。
乌素眼底泛上些许水光。
方才确实是不太行,但他现在一说,她似乎也有些。
“小殿下……”她又唤,“你……起来。”
裴九枝似乎非要跟他对着干。
他一低头,冰凉的唇贴了上来。
乌素眸中的泪马上落了下来,她的呼吸一滞,浑身肌肉绷紧。
那原本垂在他身侧的脚,已下意识抬了起来,那脚尖落在他受了伤的脊背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被迫仰着头,轻轻喘息着,却还踩着这位仙洲之主的脊背。
第102章 一零二点光
乌素低着眸, 在迷离的视线里,她只能看到裴九枝纯白的衣裳。
还有那衣裳上刺目惊心的殷红血痕。
眼下的状况,本该是狼狈的、血腥的。
但身下传来的一阵阵异样感受, 却将她拉进了另一重玄妙的空间。
她的灵魂与思绪仿佛飞出了躯体, 悬于天际,轻飘飘地浮着。
乌素的脚踝被那金色锁链扯着,她的脚背绷紧,脚尖往下点去。
当她用了些力气,她便一不小心将他的脊背踩着了。
即便是这样轻柔的、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也让他脊背上的伤口刚刚愈合的部分再次拉开。
乌素不想如此,只能尽力抬起自己的脚,避免碰到他。
但,裴九枝抱着她,她一低头,便能看到他满头的墨发被紧紧束着, 有些许乱发从肩头垂落。
那发丝被浸湿,黏在他的耳尖上, 末端微微缠着,有些, 还落在了他的唇上。
――乌素虽然看不见他的薄唇, 却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吻上时候的触感。
温暖的、湿润的、缱绻的、爱恋的, 仿佛一团压缩到极致的流水, 一波接着一波地流淌而过。
它砸进属于乌素的这片死水之中, 强迫着她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圈的波澜。
乌素是会哭的,她以前经常这样, 她感觉到自己眼角有泪水簌簌往下落。
那泪水落在她的唇角,她尝了尝, 是酸涩的味道。
乌素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不能按着他的肩头,也无法将他推开。
他亲手炼制的那条用来绑住她的锁链,似乎就是为了留住她而铸造。
乌素找不到一丝能够逃脱的缝隙,她的手被锁链拢在身后,双手手指紧紧绞着,却还是无法挣脱。
她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踩着他受伤的脊背。
但那脚尖也只与他身着白衣的脊背有一丝几乎看不清的距离。
乌素最后,确实是使不上劲了,她咬着唇,只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了许多奇怪的声响。
大部分,是她自己的声音,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声音来自于他。
乌素的力气松懈,那脚尖点在他身后长袍的日月纹样上,缓缓往下落,将齐整的锦缎带出一条长长的褶皱。
“不……”她轻声道,但那尾音拉长。
她听到了他身上伤口血液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或许,这并不是血。
但乌素放空的思绪已经无法思考了,她感觉到有一道冰凉的吻落了上来。
这吻由下往上,掠过他那颗曾经很喜欢的痣,带出几道齿痕。
乌素低头,她听到了布帛裂开的声音,她在眼下的沟壑间,看到了他的脸。
他的凤目抬着,专注地看着她,乌素咬着唇,长睫微垂。
又有泪水落了下去,点在他本就湿漉漉的鼻尖上,他伸舌舔了舔。
乌素马上闭上眼去,这景象……她不能多看一眼。
就算……就算他修的不是无情道,眼下的画面也太荒唐。
她侧过头去,似乎并不想与她对视,他靠了上来,将她抱紧了。
乌素暂时得到解放的手伸出,她的掌心抚上他背部的伤,沾了满手的鲜血。
“小殿下,先……先治伤,好吗?”乌素无力地在他耳边说道。
他咬着她的耳尖,坚定地道了声:“不。”
“都是我的错。”乌素小声道,她想,自己认错一下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