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外面的世界真好。
只是这一夜,她忽然无比想家。
脚底传来的冰凉麻木,让她好想家乡的大雪。
十月末,小兴安岭应该已经下过初雪了,她能想到树梢结霜,冷淞连绵,能想象出那样磅礴泼天的一场雪,洋洋洒洒落下来,盖住人间喧嚣,万物动人而安静。
雪花很冷,但它能一眼望穿,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人不就应该是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么?
她自认自己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凭什么,从一处换到另一处,苦痛还是不肯放过她呢?
既然人间苦海,漫溢无边,毫无章法,那她的逃离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梦冬后来想,就是从那一晚起,她在心里种下了一颗想要回家的种子。
之后的几年,她更加压榨自己,不断接戏拍戏,无缝进组,成了个拍戏机器。不沉淀的后果就是这么多年她的演技没有任何进步,但许梦冬不在乎,能赚钱就行了。她用了四年时间完成了别人八年的工作量,同时又配合公司炒作,和其它男艺人炒绯闻,以自己一身骂名为代价,完成公司赚钱的目标。
当她把解约申请递到公司的时候,周总似乎已经料到了。没有为难她,还把她原本的十年合约以双方签协议的方式调整成八年,这样一来,许梦冬不算单方面解约,而是到期不续约,一些解约条款对她则不会生效。
唯一的条件,他想问问许梦冬,当初她那么急着要二十万,是为了什么?
“我当时以为,你对金钱有很大的渴望,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他对许梦冬说,自己终究还是看错人了。
“你的确是个能豁的出去的姑娘,但你又有底线,这底线不上不下,让你难受。”
以前难以启齿的事,如今时过境迁,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许梦冬如实讲了自己拿了那二十万的用途,换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久。
“你没发现吗?你太容易信任别人,又太为别人着想,感情就是你的命门。”周总说,“冬冬,有这个命门在这,你永远也别想飞黄腾达,做人上人。”
把心挖出去的人,没了心的重量,才能一飞冲天。
许梦冬对自己了解充分,她这辈子都做不到。
什么时候重情义成了贬义词了呢?她不知道,也不屑去改变,你坚持的东西终有一天会给你反馈,可能是正向的,也有可能是反噬,自己选的,受着就是了。
但总有人,总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们被世俗的眼光划分到同一阵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能过得自在,最重要的是,安心。
离开了,又回来了。
放弃了,又拥有了。
许梦冬回头看向人群。
空旷的基地厂房,笑闹声是有回音的。
他们最终还是没去市里吃饭,韩诚飞提议,就在基地聚餐好了,二月二龙抬头,万事皆宜,大吉大利。顺便庆祝许梦冬的直播平台粉丝量更上一层楼,过了今天,以后会越来越好。
不知道韩诚飞从哪个村民家里搬来一套老旧的音响,麦克风上的灰那么厚,放出去的音都劈叉,嘶拉嘶拉的,韩诚飞也不嫌弃,还把老婆孩子从市里接过来一起玩。
阿粥哄着小朋友。
工人宿舍搬来了菜和肉,现场包饺子。
还有工人在和家里人打视频电话。
韩诚飞拉着谭予要唱歌,用他蹩脚的闽南话唱《世界第一等》。谭予嫌他傻,甩甩手要跑,被几个搬啤酒的工友抓了回来。
许梦冬远远看着这些,坐在操作台上,两条腿晃啊晃。
她发觉那年身上沾染的上海街头的深秋冷意,直至今日终于彻底驱散干净。
“梦冬妹子,你来一下!”韩诚飞喊她。
许梦冬跳下操作台,又被谭予拉住:“别去,他没憋什么好主意,找你打牌呢。”
“打就打呗。”许梦冬笑,“你怕我输钱啊?”
她的裙子及小腿,杏色裙摆摇晃着。
离开时满身棱角,如今锋芒被裹藏,多添温柔内敛,这是时光的力量,不过她的底色永远是鲜艳的,浓烈的,泛着耀眼光亮,不会被湮灭的。
谭予揽了一下她的腰,难得服软:“我牌技有点烂,打不过他。”
“那我来啊!”许梦冬咯咯笑着,“我厉害呀,不光打牌,赚钱也很厉害。”她还记得自己直播销量突破新高的事儿。
她眉眼弯弯,
“谭予,我来养你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她嘴比脑子快,还没意识到自己画了个多大的饼,说了多么出格的三个字。
一辈子。
好像她真打算和谭予有一辈子似的。
谭予听见了,却也不想提醒她,只把她捞过来,往怀里一合,贴着她耳边:
“那我记住了。”
“别反悔啊。”
作者有话说:
有宝贝给我发微博私信,问我节奏是不是太快了,这才二十章,就和好了???
我想说的是......我这个人很坏的哈哈哈哈哈哈,喜欢仰卧起坐,he哪有这么容易啊,谭予还有好长好长好长的路要走,追媳妇不容易的!!!感谢在2023-07-26 04:08:54~2023-07-27 04:5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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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忌妒 隔音不好,我轻一点。
小兴安岭林区封山育林已经二十多年, 林区的人口越来越少,加上东北气候的特性,种地一年就一茬, 土地大多都被闲置, 人却闲不下来。
要吃饭, 要过日子, 怎么能闲呢?唯有自救,种植和养殖业成了林区新的发展方向。
许梦冬秉持干一行爱一行的精神,抱着小本本找谭予补课,了解菌种基地一年四季的作业规划――由夏到秋是生长季, 由冬到春则是菌包加工。
她穿着无菌工作服到车间去看菌包加工的过程, 机器把锯末子压成长条的塑料包,整整齐齐排列好,再由流水线运到菌房。
觉得有意思,她又缠着谭予讲的深一点, 比如关于食用菌的生物知识。
谭予提醒她,有点难, 她不服气,谁还不是上过大学的人呢?可当谭予把他自己的笔记成箱成箱搬到她家里时,她两眼发直。
许梦冬高中时是文科生, 大学时是艺术生, 根本就没上过生物和化学, 她看见谭予的笔记上密密麻麻的专业名词, 什么单糖寡糖, 什么孢子, 什么菌丝......
谭予双臂撑着桌沿, 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问她:“什么感想?”
许梦冬戳戳谭予的手背,干巴巴笑两声:“你字真好看。”
学习就到此结束。
许梦冬被迫接受了术业有专攻的事实。
三月初时,天开始暖和起来。
阿粥之前没来过小兴安岭,不工作的时候缠着许梦冬上山拍照,一边取景一边发出感慨:“冬冬,春天了,积雪怎么还这么厚。”
许梦冬笑她,没见识了吧,小兴安岭的冬天比其它地方都要漫长,节气上论春日虽已近,但四月飘雪也是常见。
她带着阿粥去了森林腹地。
溪水已经化冻,粲然阳光透过树梢照下来,切割成不规则的光斑,落在水面上似碎金耀眼。
这是许梦冬回家以后,迎接的第一个春天。
基地上忙得按部就班,家里忙得千头万绪。
姑姑给许梦冬打电话,说然然坚持要住校。
学校刚结束高考百天誓师大会,然然学习劲头很足,说是住校能节省更多时间来学习,许梦冬虽然心里存疑,但也只好表面支持,只是帮然然送行李去学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嘱咐这丫头几句:“你最好是为了学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
然然下了车,隔着车窗冲许梦冬吐舌头,还用眼神示意开车的谭予:“姐,你咋能说我呢?你和谭予哥不也是......”
“停!”
许梦冬让她赶紧住嘴。帮她把行李送到宿舍,再整理好床铺,回来的时候,谭予说:“然然说得也没错,咱俩……”
“什么没错!”许梦冬立起眼睛,“咱俩上学的时候搞对象了???我跟你早恋了???你别偷换概念。”
一切都是高考完才戳破的。
而且毕业前就算许梦冬有那意思,直接摊牌了,谭予也不会接受,他那样正派,那样讲原则,在许梦冬看来甚至有些古板,他八成会冷着脸教育许梦冬,马上要考试了,你瞎琢磨什么呢?坐下,我给你讲讲函数。
就是这么一个人。
许梦冬窝在副驾驶上,拨弄着安全带上绑着的小小跳跳虎。
她坐了韩诚飞的车,看韩诚飞的车上绑了个草莓熊,猛男粉,怪可爱的,就想着也给谭予搞一个。
跳跳虎好,迪士尼所有角色里她最喜欢跳跳虎。
谭予也知道,所以他的钥匙圈上还拴着许梦冬高中时用过的跳跳虎挂链,都磨掉色了,他一直也没扔。
他时常念旧,偶尔伤怀,这些年他好好保存着许梦冬上学时用过的物件,大到她错题连篇的英语报纸,小到她遗失的发圈。
他把它们装进一个纸箱里,和他自己学生时代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放在一起,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
那样的夜晚只有昏沉灯光作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许梦冬会坐在他的车上,亲手安装她选的配饰,女人的创造力有多惊人,原本线条冷峻的越野车,转眼就成了游乐场风格。跳跳虎朝他咧嘴,谭予有些无奈,除了跟着笑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年前就跑国外去神隐的章启回国了,准备资料申请学校。
许梦冬收到章启微信时正准备直播,回复他说下播再聊。结果章大少爷在直播间怒砸了好几万,买了不知道多少土特产,扬言要把土特产当伴手礼带到澳洲去。
许梦冬权当他在扯犊子,结果后者可怜巴巴地发出邀请:
“冬冬姐,我帮你解决了一个月的销售额,你能不能出来陪我吃顿饭?”
“求你了姐,我失恋了,真的很难过。”
语音消息公放,谭予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面无表情掠来一眼,语气十足欠揍:“又失恋了。不到半年失恋两回,真厉害。”
许梦冬听出字里行间的酸溜溜,攥着手机靠过去,肩膀抵着肩膀,轻轻拨弄他脖颈后面的小发茬:“那,我去不去啊?”
“随便。”谭予捉住她作乱的手。
他又不是拎不清的自私鬼,不会限制自己女朋友正常社交,只是顿了顿,告诉许梦冬:“去可以,我送你,我接你。”
许梦冬挑了个不直播的晚上赴了和章启的约。
章启和许梦冬讲述了自己和JK小女友的爱恨情仇,带着青春气息的酸涩恋爱故事,那些矛盾在许梦冬看来都没什么了不得,无非就是你管我多了,我了解你少了,你和异性看电影了,我又忘了情人节了......一讲讲到大半夜,晚饭局延续到第二场,深夜喝酒局。章启絮絮叨叨,听得许梦冬头疼。
她受章太太所托,又担章启一声姐,干脆就真的摆出一副姐姐架势,询问章启的感情经历:“有钱有脸,性格也好,这样的男孩子一般不缺女朋友吧?”
言外之意,你每次分手都这么要死要活?
章启反问她:“那你也是性格好有钱有脸的女孩子,你分手了不难过?”
许梦冬卡壳了。
这一瞬间被章启捕捉到。“哈,姐,你不会就谈过谭予哥一个吧?”
深夜小酒馆,人不多,音乐是舒缓的蓝调。许梦冬捏着桌上薯角吃:“我那些花边新闻你不是都查过了吗?”
章启往许梦冬身后看了一眼,身子往后一仰,老神在在地笑:“查过,忘了,姐,你详细讲讲。”
“有什么好讲的。”许梦冬说,“和被拍到的差不多,无非是同组男演员,一起拍戏,低头不见抬头见……”
“哦,我想起来了,钟什么……钟既?”
许梦冬看他一眼,没否认,继续说:“嗯,其实我和他的情况有点复杂,我们……”
谭予就站在许梦冬身后,表情一言难尽,有点微妙。
“其实狗仔也没拍全,我和他……”
“许梦冬。”
谭予忍不住出声,直接打断她的后半段。
话音落下,像是掉进调酒杯的一大块方冰。
许梦冬惊愕回头。
章启锤着桌子大笑。
谭予本来是来接自己的女朋友回家的,却意外听见了女朋友聊起自己的前任。他并非大男子主义地要求许梦冬和他分开的那些年从未有过感情,可是自己亲耳听到,那感觉还是不一样,心里有点堵,也有点酸。
两个人一路无话地回了镇子。
谭予一般会先送许梦冬回家,然后再回自己的单人宿舍,可许梦冬到了地方不下车,朝谭予眨着眼睛:
“……太晚啦,阿粥可能已经睡了。”
“去你宿舍呗?”
她不自觉把音调放软,一副做错事求原谅的姿态,更让谭予心里窝了火……
“生气啦?”她轻轻戳他肩膀。
“没。”谭予将车掉头,往基地开。谁也不说话,车里的气氛诡异得可怕,许梦冬莫名紧张,紧紧抓着安全带,这种紧张在她被谭予拉着进房间,再被他腾空抱起重重扔在床上的时候彻底喷薄而出。
谭予的床上用品是她选的,珊瑚绒质地,纯色雾霾蓝,她双臂揽着谭予的脖颈缓缓向下,背贴在床单上,感觉到珊瑚绒的柔软和温暖。她在谭予耳边耳语:“......你还是生气了。”
谭予的掌心扣在她腰肢上,倒春寒的寒凉夜晚,硬是被她倾吐出来的气息激出一身热汗,他埋在她颈窝,手肘撑着,怕压疼她,哑着嗓子:“我没有。”
继续嘴硬。
许梦冬觉得好笑:“我可以给你解释。”
“闭嘴。”他才不想听那些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的言辞,有什么意思,那些情绪用唇舌宣泄不了,得用点别的。
最好最好,利刃相接,你死我活。
“……隔音不好,我轻一点。”
轻得了?许梦冬在心里叹了口气,再宽宏的男人也终究是男人,哪怕他是谭予,此刻也是带了脾气的。
许梦冬不想在这种情绪里,她试图去推,推不动,谭予今天是真没打算放过她。
好像凭空掉进一场憋闷狎昵的虚妄里。
许梦冬高估自己了,她也太久没有过了,开局就输,森林溪水被春风一拂就缓缓化冻,淅淅沥沥,她在黑暗里细细描摹他眉眼轮廓,这种感觉很神奇,好像过往的复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