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提起羊肉羹,姜毓宁忽然想起宣丛梦来,她是西北长大的,一向都最爱吃羊肉了。
姜毓宁道:“你打发个人去问问宁寿郡主用膳了没,若是没有,就请她一起来吃吧,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竹叶应下,“是,奴婢这就叫人去。”
结果派出去的人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姜毓宁正奇怪,就未见其人,先闻到了宣丛梦的声音,“走到一半就看见你的人,就知道你是想我了。”
姜毓宁惊喜地跑出去,拉着她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宣丛梦和姜毓宁一起走到榻上坐下,然后朝自己的婢女迎春抬了抬手。
迎春立刻从袖中掏出来一封帖子。
姜毓宁用疑问的表情看着宣丛梦。
宣丛梦说:“给你的。”
姜毓宁狐疑地接过,却见封面写着景安侯府四个字。
宣丛梦解释道:“你伯母和你二姐姐递来的。”
姜毓宁一怔,“她们也来了?”
宣丛梦说:“申国公府今年随行在侧,景安侯府和申国公是姻亲,自然也跟着一道来了。”
“不过,她们并不能住在行宫,只能住在山下的民居,今天下午我就收到了这帖子,说是想要见你。”
姜毓宁翻开帖子一看,果然是。她如今能跟着皇亲国戚一道住进行宫,明年的身份就是宁寿郡主的伴读,卓氏等人想要见她,自然得宣丛梦同意才是。
宣丛梦问:“到底是你的伯母和姐姐,你若是想见她们,我叫人回了帖子就是。”
“还是算了。”姜毓宁想到卓氏送来的那几件衣裳,心里就不舒服。能跟着哥哥出行,是件高兴的事,她不想扫兴,于是便摇了摇头。
宣丛梦本来就是问姜毓宁的意见的,听她拒绝,也没有再劝,直接转开话题,问道:“听说,你是想请我吃饭?”
姜毓宁便把竹叶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记得你爱吃羊肉,哥哥这里的厨子很厉害的。”
宣丛梦弯着眼睛朝她笑,“那我就赏脸尝尝吧。”
姜毓宁便叫来竹叶嘱咐了一通,添了几个宣丛梦平日爱吃的菜。
宣丛梦等她说完,把身边的迎春一并打发下去,让她跟着竹叶去外面忙活,然后拉着姜毓宁的手,好似地歪了歪头,“毓宁,你的嘴巴怎么了?”
“什么?”姜毓宁先是一愣,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随即立刻意识到宣丛梦指的是什么,手指抵着唇瓣,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宣丛梦有些奇怪,“你怎么脸红了,这屋里这么凉快,连冰鉴都不用放,你竟然还觉得热吗?”
姜毓宁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顺着这话往下接,“是,是有点热。”
宣丛梦道:“那要不要叫人来摆个冰鉴,还有你的嘴唇到底是怎么回事?像是肿了,是吃了什么东西吗?”
姜毓宁听着她单纯的问话。下意识地以为她是在故意逗自己,毕竟上次那个话本,内容那么丰富,却只是宣丛梦众多收藏品之一。
但其实,她是真的高估了宣丛梦,这些年,她和男子最多的接触,也不过是坐在一起吃杯茶,甚至连话没怎么说过。
男女之事,她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真到现实中看到,反而不懂得了。
可她再迟钝,看着姜毓宁一副难以开口的表情,她也明白了。
她不自觉地张大嘴巴,不敢相信地问:“你和淮王,你们难道……你们难道……”
在她要把那两个字说出来的前一刻,姜毓宁倏地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巴,“不许说!”
她那双葡萄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有些唬人,双颊的绯红却出卖了她的羞涩,也算是间接承认了宣丛梦的猜测。
“呜呜呜。”宣丛梦一边摇头,一边指了指姜毓宁紧紧捂着自己嘴巴的手背,表示自己不会再说了,让她赶紧挪开。
姜毓宁挪开手,宣丛梦却又立刻问:“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他还是喜欢你,是不是?”
姜毓宁不太好意思,“应该是,喜欢的吧?”
宣丛梦皱起眉,“什么叫应该?”
姜毓宁便不说话了。
因为两个人虽然已经做了这样亲密的事,可是沈让其实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喜欢,倒是每次看他的眼睛时,又觉得他实在深情。
宣丛梦见姜毓宁忽然沉默,当即又惊又怒地问:“难道他不想娶你?难道,他还想让你做他的侍妾么?”
“没有。”姜毓宁连忙摇头,“他说要我做他的王妃……”
其实沈让后面还说让她做太子妃,做皇后,可是这话实在太大逆不道,姜毓宁不敢说给宣丛梦听。
宣丛梦这才替姜毓宁松了口气,她觉得姜毓宁太天真,完全就不是沈让的对手,日后只怕也是被他耍得团团转,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虽然姜毓宁说了沈让有承诺,到那毕竟只是口头的,她忍不住道:“一句淮王妃又有什么用,宁宁,你要让他下聘,让陛下赐婚才是真的。剩下的都是假的。”
姜毓宁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她点点头,“谢谢你郡主,我都知道的。”
“但愿你是真的知道。”宣丛梦说,“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相信沈让,明明他是这个世界最不可信的男人了。”
听她这样说,姜毓宁不觉得生气,只是笑了笑,认真反驳道:“在我心中,哥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相信的人。他永远不会骗我的。”
“好吧。”宣丛梦没再继续说下去,以免像是在挑拨什么似的,她一向很有分寸。
正好在此时,晚膳做好被送来,两人坐在一起用膳,不约而同地提起了明天去哪儿玩。
宣丛梦说:“往年只有我自己,我一般都是跟着姨母,没怎么出来逛过。今年有你在,我们明天到行宫各处去走走,如何?”
姜毓宁点头,“好啊。”
当晚,沈让没有回来,姜毓宁想他大概是太忙,就叫人给他留了话,一大早就去了宁寿所居的天海阁,她们叫人拿了行宫的舆图,一边用早膳,一边研究一会儿去哪。
“去天波湖吧,听说还能坐船吃鱼羹。”宣丛梦提议道。
姜毓宁问:“会不会撞到皇上?”
宣丛梦笑她是小傻子,“这宿山行宫是上京城皇宫的十倍还大,陛下要去的地方,都会提前清道,咱们怎么会遇见呢,只是去逛逛园子罢了,别怕,有我呢。”
姜毓宁很相信她,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用过早膳,就坐着小轿子去了天波湖,因为时辰还早,一路上除了洒扫的宫人,几乎没再看见别人。
湖边听着几艘精致的画舫,宣丛梦叫迎春去问过,可以坐,便带着姜毓宁登上了画舫。
画舫有二楼,楼顶也是可以上去的,平摊开阔的一块区域,可以观景,钓鱼,甚至还有烤架可以烤鱼吃。
宣丛梦一下子来了兴致,兴冲冲地对姜毓宁说:“我们去钓鱼,等我钓上来,我给你烤。”
她很是兴奋地坐到钓鱼竿前,问了侍候的小太监要怎么钓,就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钓鱼了。
甚至为了身临其境,迎春还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两顶斗笠,两人一人一顶扣在了头上。
姜毓宁敲敲帽檐,感觉十分新奇,又看向不远处钓鱼的宣丛梦,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竹叶悄悄耳语一番。
竹叶很快领命下去,然后带着两个小太监搬了一个小桌子到画舫楼顶,桌上铺开白纸,姜毓宁执笔沾开墨水,看着远处专注的宣丛梦,开始落笔。
半个时辰后,宣丛梦一无所获,失望地叫姜毓宁,不高兴地说:“我觉得这湖里肯定没有鱼。”
结果看到姜毓宁坐在那里似乎正在奋笔疾书,她一下子好奇起来,扔开鱼竿,噔噔噔地跑过来看。
姜毓宁是在画画,笔下两个带着斗笠的姑娘。
宣丛梦一眼就瞧出姜毓宁是在画她们两个,却又和她平时见过的那些画不太一样——
碧波千顷的湖边,用柔软灵动的曲线一带而过,湖上一叶扁舟,两个姑娘手牵着手坐在舟边。
她们个子小小的,却又带着大大的斗笠,像是要把半个身子都盖住似的,看上去又灵动又诙谐。
其中一个手握鱼竿,鱼钩没入水面,水底下都是活蹦乱跳的小鱼,却没有一个去咬鱼钩的。
另一个则指着湖面的荷叶,不知在说些什么。
两个小姑娘虽然瞧不见脸,却各有特点,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谁。
姜毓宁感觉到宣丛梦的视线在盯着这画,有些不好意思地搁下笔。
宣丛梦立刻靠近又仔细欣赏了一番,惊讶道:“毓宁,这是你画的吗?好有趣啊。”
姜毓宁点点头,“随手画的,登不上大雅之堂。”
她自小就没有什么耐心,唯一还算认真对待的,就是那一笔字和画。
写字是因为,她喜欢追逐沈让的痕迹。
学画则是因为,她小时候总是见不到沈让,怕会忘记哥哥的长相,便每年给他画一副画,算作当年的生辰礼物。
不过除了沈让之外,她很少再画别人,宣丛梦是第一个。
姜毓宁吹了吹半干的墨迹,很是高兴道:“你真的喜欢吗?”
宣丛梦点头,“这还有假吗?”
她忽然想起姜毓宁从前对她说的话,肯定道:“这下我相信,当年淮表哥是真的用心教导你了。”
虽然这画和平时所见的山水工笔不同,却是很见功底的,最可贵的,还是画中灵动的韵味,实在少见。
对于她的肯定,姜毓宁也很高兴,更何况,这画本就是画给宣丛梦的。
她说:“这段日子郡主对我很照顾,我很感恩,可我没有什么能报答给你的,若是你不嫌弃,这幅画就送给你吧。”
宣丛梦看着姜毓宁认真的表情,忍了又忍,还是走过去轻轻抱了她一下,说:“我回到上京后,除了姨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
她叫迎春把画收起来,拿油纸包好,省的被水弄湿,然后拉着姜毓宁的手,当真带她一起去钓鱼。
有夏风拂过,将两个少女欢喜的笑声散开,传到了其他的画舫上。
“像是有谁在笑。”一个身着湖绿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站在甲板上,往远处看,一眼便瞧见了附近也有一艘画舫,惊喜道,“好像有两个姑娘在钓鱼,裕王殿下,您看是不是?”
他身边坐着一个身着月白的病弱公子,正是裕王沈议,他凭栏远眺,微蹙了下眉,说:“不如让人靠近些看看。”
“是。”底下人立刻去传话,两艘画舫越靠越近。
沈议眯着眼睛看向对面的甲板,说:“像是清河姑母家的宁寿郡主。”
而此时,另一边的宣丛梦刚刚钓上来一条鱼,扔到篓子里让人去处理,此时正和姜毓宁下到甲板上,想要看看湖面风景。
不想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的沈议,她微微睁大眼睛,有心装作没看见,可距离实在太近,只好福身行礼道:“参见裕王殿下。”
姜毓宁顺着也看过去,见是沈议,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宣丛梦偷偷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行礼,“参见裕王殿下。”
然后,又看向旁边站着的着湖蓝锦袍的公子,她从未见过,不知如何称呼。
宣丛梦只得介绍道:“这是平郡王府的世子。”
然后对沈议和平郡王世子沈政说:“这位是景安侯府的四姑娘,我的伴读。”
姜毓宁福身,“见过世子。”
沈政打趣道:“宁寿这样的性子,也不知姜姑娘过来,是做你的伴读,还是伴玩儿。”
宣丛梦和他还算熟悉,有心还嘴,但是当着并不熟悉的沈议的面,最终只是瞪了他一眼。
沈政笑笑没说话,倒是沈议先开了口,“姜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说完,他用折扇掩面,轻咳了两声。
除了姜毓宁外,另外两个人都是一愣,宣丛梦更是偷偷问姜毓宁,“你和裕王见过?”
姜毓宁原本是没有认出来的,看见他掏出那把扇子咳嗽,才反应过来,他是自己当时在公主府凉亭避雨时见过的病弱公子。
“原来你是裕王殿下。”姜毓宁道。
她的语气并不算太规矩,但是沈议并未在意,反而温和一笑,说:“也没想到姑娘原来是景安侯府的千金,算起来,咱们还有表亲呢。”
姜毓宁却是一愣,“是吗?”
她并不知道已逝的太后也姓姜,也不知道自己和皇家沾亲带故。
所以就直接问了出来。
沈议和沈政却不知道她是不知道,以为她是故意这般,脸色都是一僵。
一旁的宣丛梦却知道姜毓宁的性子,猜到原因,想要替他解释,却见沈议点了点头,“是,论起辈分来,你该叫我一声裕表哥才是。”
说完,又指了指身边的沈政,“他也是你的表哥。咱们都是血脉之亲,也就不用拘束了。”
沈政附和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宣丛梦听出沈议言语里的亲近之意,直觉有些奇怪,她们说起来是表亲,实际上到底不是亲兄妹,这般凑在一起,若是叫人传出去,难免生出闲话。
又跟着一道寒暄了几句,就想拉着姜毓宁告退,却被沈议叫住,“姜姑娘。”
姜毓宁转身看去,隔着一尺湖面,两道船板,沈议掩面轻咳,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道:“没事了,不打扰郡主和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