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这里,连走向文德殿的脚步都轻松了几分。
祁珩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也因此他和伺候在御前的宦官都混了眼熟,比别的官员少了道查验的流程。
宦官一路引着祁珩往殿里走去,在走过繁花锦簇长廊后,却在紧闭的门前被拦住了。
“陛下暂时不在殿里,请祁大人移步偏殿稍作歇息。”
虽然有一些疑惑,但祁珩还是跟着宦官朝着偏殿走去。
虽然皇帝一向守时,但偶尔有临时要处理的事情,也正常。
宦官告退后,祁珩便熟门熟路的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典籍,随手翻看了起来。
宫中一向静谧,书页翻动的声音格外的清晰,连指尖摩挲过宣纸表面的细碎声响都清晰可闻。
在这样极其安静的环境里,有一阵交谈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被风吹了过来,落在偏殿的窗棂上。
“无论是钱还是官职,只要将军开口,朕都可以做到。”
是皇帝的声音。
祁珩微微皱眉。
是什么将军,能让皇帝开出这么大的条件来。
另一个声音略带些许无奈。
他说:“陛下,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那将军需要什么?”就算被这样反驳,皇帝依旧语态平缓,他顿了顿,略提高了一点音量。
“听闻将军有个女儿在京城中经营了一家食肆?此事她也立下大功,还请将军替朕询问一下,这位小钟姑娘想要什么赏赐。若是想要钱财,朕可出资开京城最大的酒楼,若她想要万人敬仰,那朕的后宫,尚且还空。”
食肆。
小钟姑娘。
祁珩脑子里嗡嗡直响,手上失了力气,书卷掉落在了地上。
这个将军……是钟大柱。
皇帝知道了他是钟远山了。
但真正让祁珩感到天翻地覆的,是皇帝的那句“后宫尚且还空”。
皇帝为了拉拢钟大柱,想要将钟菱纳入后宫。
祁珩怔怔地盯着那半掩的窗。
他像是脱了力似的,缓缓靠向了书架
第101章
钟大柱从宫里出来的时候, 有些烦躁。
钟大柱当初坦白自己的身份,只是想暂时救下钟菱,并且在处理完陈王的事情后, 重新回去做普通人的。
但皇帝在得知他依旧活着的消息的时候, 便是一心想要他挂帅, 亲自操练赤北军新军。
他虽说着不急,却三番五次地派人来请钟大柱进宫。
而且最叫钟大柱觉得棘手的, 是皇帝的态度。
先帝是一个心狠手辣并且极其擅长玩弄权术的人。
身为主将的钟大柱, 不管过了多久,本能的就会对皇帝这一身份心存警惕。
但是这才短短几日,钟大柱对小皇帝的态度就已经从警惕, 变成了无奈。
这大概就是钟菱经常挂在嘴边的“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了吧。
虽然钟大柱并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 但是莫名就是觉得很贴切。
皇帝实在是太真诚了, 不仅没有一点胁迫的意思, 甚至开出的条件都是站在钟大柱的角度, 细心在为他考虑。
在这勾心斗角的朝堂之上,实在是太难得了。
但钟大柱婉拒了皇帝留他用午膳的邀请。
他是找了借口背着钟菱出来的, 而今日怀舒暂时回了一趟寺庙里, 准备去取些东西回来。
怀舒这几日都用小食肆的擀面杖在打斗,擀面杖已经不堪重负, 即将要断裂了。
怀舒找了一圈寻不到趁手的武器,而且他光个脑袋,不穿僧袍,就不方便出门。因此不得不要回一趟山上
小食肆今天还在营业, 以钟菱的性子, 她一定不会闲在后院里,会去店里走走。
虽然陈王被暂时被勒令禁止出府, 但是唐之毅在牢里,唐家还在外面奔波。
唐之玉本就和钟菱不和,若是她气急败坏,指不定要来找小食肆的麻烦。
自从钟菱被陈王强行带走后,钟大柱和怀舒都有些紧张到神经质了。
他们俩人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做爹爹的时候。
恨不得寸步不离得盯着钟菱。
而这一切,钟菱还不知晓。
想到这里,钟大柱加快了往回赶的脚步。
今天连江左和江右都回祁府了,府里的成年男人只有温谨言和韩师傅。
一个标准的文人,一个憨厚老实。
钟大柱看了一眼墙边努力探头的浅粉色桃枝,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事实证明,钟大柱在这一方面的直觉非常的准。
马车缓缓停在小食肆后门的巷口,钟大柱下马车后,朝着那赶车的侍卫微微颔首道谢。
在侍卫受宠若惊的目光中,钟大柱脚步飞快的往小食肆的后门赶去。
远远看见大门的时候,钟大柱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这一口气才松到一半,就听见后门里传来极其爽朗的笑声。
“这钟远山回来了,小爷我也是有靠山了吧,这不是能在京城横着走了?”
钟大柱脸色唰得就黑了下去。
……
钟菱在睡了很久,又结结实实补了两顿后,彻底恢复了过来。
小食肆里的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似乎并没有受到钟菱不在的影响。
甚至韩师傅已经将菜单改过一遍了,换上了春季的时令菜。
后院里的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多。
出于安全考虑,林听岚一家还是住在了钟菱这里。
温谨言被钟菱赶去温书了,甚至众人还专门给他腾了一间房间出来,叫温书语和阿旭一起住,林听岚去宋昭昭房间挤挤。
好叫温谨言专心备战即将到来的殿试。
而最出乎钟菱意料的,怀舒居然开口说想要留在京城住一段时间。
钟菱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她没问,但是看怀舒和钟大柱的相处模式,他们应当是旧相识。
虽然他们这两天的反应实在是很奇怪,但是钟菱只当作是久别重逢后的情难自禁,也就很善解人意的没有去打扰。
在钟菱看来,虽然陈王看起来非常难斗,但是她对前世收集的证据,有着十足的信心。
那账本里,可是连埋尸的位置和埋尸的人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还有陈王行贿的确凿人证物证。
只要在查案过程中,没有被扣押,那绝对就够陈王喝一壶的了。
而钟菱现在只等着将这个账本交给祁珩就可以了。
祁珩可以将这些直接递到皇帝案前。
想要削藩的皇帝,应该很难拒绝这送上门来的一把利刃的。
这件事情在钟菱看来,已经结束了。
所以她并不理解,为什么大家有时候看向她时,眉目间满是担忧和凝重。
只是账本的存在,钟菱不敢说出去。
大家都是安分守己的普通人,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
尤其是她爹和怀舒,都为了她去劫陈王的车队了。
要不是有个赤北军将士的身份在身上,又刚好借调了陆青的禁军,说不定还真要翻车了。
这证据虽然确凿,皇帝虽然清明,但圣心毕竟难测。
钟菱还没办法解释证据的来源。
怀舒和钟大柱说不定要重新加入赤北军的,不能在这里让他们被皇帝怀疑上,毁了他们的清白。
钟菱站在水池边清洗着新鲜的荠菜,她突然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有寻到没钟大柱的身影后,钟菱毫不犹豫的放下了手里的荠菜。
“我爹呢?”
在井边折菜的宋昭昭仰起头,支吾了两声,最后摇了摇头。
钟菱叉着腰,侧过目光看向阿旭。
阿旭刚在和小狗玩闹呢,感受到钟菱的目光飘了过来,他迅速的蹲下身,整个人往小狗身后藏去。
一人一狗的身上写满了抗拒。
钟菱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微微皱眉。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怀舒今天一早就出门了,他是在餐桌上,和所有人都打了招呼的。
但是钟大柱没有。
他们二人都不在,这叫钟菱莫名有些心慌起来。
她担心陈王或者唐家报复怀舒和钟大柱。
尤其是在宋昭昭下意识和阿旭对视,两人的沉默,更是坚定了钟菱的想法。
钟菱一把拽下腰间的围裙,抬腿就往店里走去。
“我去找他。”
宋昭昭惊恐地和阿旭对视一眼,俩人忙放下手里的菜和狗,起身去追钟菱。
他们当然知道钟大柱是去宫里的,但是这不能和钟菱说啊。
正在熬汤的韩师傅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快步穿过后厨的钟菱。
而紧跟在钟菱身后的,是满脸惊慌失措的阿旭和宋昭昭。
现在还不是营业的点,店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林听岚在柜台后记账。
眼看着钟菱就要走到半掩着的大门前了。
阿旭急中生智,大喊道:“不是的,师父他没事!”
他的话,叫钟菱脚下一顿,她有些狐疑的扭头问道:“真的?”
“真的!”
似是为了证实阿旭说的,宋昭昭立刻站了出来。
“怀舒师父把擀面杖敲坏了,不好意思开口说,他前几日就定了根新的,出门前拜托了钟叔去取一下。”
宋昭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这几天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 就编出了一个理由来。
甚至这个理由还非常的合情合理,叫人一下子挑不出来问题。
林听岚和阿旭都向宋昭昭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昭昭成长了!
“真的?那你们为什么支支吾吾不说。”
顶着钟菱疑惑的目光,宋昭昭面上不显,实际上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里。
她挠了挠脸颊,掩饰了一下慌乱:“怀舒师父不好意思开口说,原本打算偷偷把擀面杖还回去的,所以才没有当众说。”
钟菱小小的震惊了一瞬。
但仔细想想,这也像是怀舒师父能干出来的。
钟菱瞬间打消了疑惑。
潜意识里,钟菱是不相信宋昭昭会骗人的。
同理,虽然钟大柱和怀舒这段时间很不正常,但他们也不会骗她,做出什么害她的事情来。
但是既然林听岚和宋昭昭都在,钟菱也没急着回去,她拉了一把椅子,和林听岚询问起了送宋昭昭去上学的事情。
林听岚一开始还以为钟菱发现了端倪,在她坐过来的时候,吓出了一声冷汗。
好在,只是说学堂的事情。
其实按照钟菱的计划,这几日就该送昭昭去学堂的,结果被耽搁了。
京城的学堂运营模式和江南差不太多,林听岚给钟菱说了一下要准备的东西后。
钟菱当机立断,准备在将账本交给祁珩后,就送宋昭昭入学。
毕竟读书这件事,还是要趁早的。
双方姐姐就家里弟弟妹妹学习的事情,展开了友好的交流。
后厨里传来一阵浓烈的香味,钟菱用力闻了闻,只觉得胃里的馋虫都被唤醒了。
“应该是韩师傅的酱猪骨出锅了。”
这个菜是钟菱点的。
她喝了两天的猪骨汤,强烈要求吃点什么浓油赤酱的肉菜。
韩师傅拍着胸脯保证,立刻定下了酱猪骨这道菜。
钟菱将小食肆的大门打开。
隔壁糕点铺子倒是排起队来了。
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周芸将原本荷花酥的配方一改,做出来的都是些颜色鲜嫩,花花草草样式的酥点。
钟菱不过是在门口站着张望了两眼,就有三五个客人结伴进来。
其中还有一个熟客,看见钟菱的时候还有些惊喜。
“好久不见啊,小钟姑娘!你病好了啊!”
钟菱消失的这段时间,小食肆里对外都是称她生病了。
虽然她可以忍辱负重,做出暂时嫁给陈王的决定,也暂时抛下了周围人的看法。
但这不代表钟菱可以接受风言风语流传开。
而且小食肆是出过被栽赃陷害的事情的,所以就算那天早上有人看见钟菱被带走。
在小食肆众人坚定的否认下,也没有人继续往这方面想了。
而陈王还是死好面子,他虽然愿意为钟菱兜那么大的圈子,却不愿意张扬他纳了一个商户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