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索片刻决定下车,“怦”地一声关上门,那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激得人心惊肉跳。
再一抬头,视线在林佑今与她面前那男人之间来回流转。
唐鹤予不认识那人,那人却像是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随即偏头看来。
他听见那个男人似笑非笑说:“阿今,想必这位便是照片中的唐鹤予了。”
语气难辨,音色沉缓,像远处飘来向四周散开的钟声。
而一边林佑今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第28章
林佑今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表情, 也听不清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她想问你怎么在这,可张了张口, 只说出一个你字。
“看来有客人在, 我就走先了。”唐鹤予最后再看了眼对面的男人, 对方却已移开了目光。
车灯打在二人身上, 唐鹤予调转方向盘,与他们一个擦身,飞驰而去。
待车子走远,门口又传来钟敏的叫喊:“阿今,还不快进来?”
林佑今止不住冷笑, 绕过面前的男人自顾自走。
他想叫住她,可终究没再开口。
独自在原地站了会儿,再回头, 林佑今已经不在了。
客厅里林耀生和秦恩庆正在饮茶,廖兰茵同关玉媜坐在另一边细声聊天。
四人脸上各带笑意, 见她进来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
“阿今,过来坐, ”秦恩庆冲她招了招手, “你刚才应该和聿仔见过了吧?他说他要出来接你,你们怎么没一块进来?”
林佑今扯动嘴角,心中的猜测因秦恩庆这么一句话而变得确凿不已,她艰难挤出三个字:“在后面。”
紧接着院门被关上, 脚步声不断接近。
鞋底撞击瓷砖,如同带有某种节奏的鼓点, 一下又一下,敲打她的神经。
林耀生放下茶杯, 他一眼看穿林佑今勉强的神色。
今晚的确事发突然,他也是在傍晚才接到秦恩庆的电话,对方说秦聿因为中午迟到一事想上门亲自向林佑今道歉。
双方家长再一商量,唯恐迟则生变,觉得择日不如撞日,遂决定就在今晚让两人见个面。
而秦聿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抱着承担预料不到的后果,才打定主意了上门赔罪。
说是赔罪,其实是不想继续隐瞒下去。
即便可能因此破坏自己在林佑今心中的形象,他也不再犹豫。总有一天要面对的事情已经迟了许久,不能再拖了。
“我介绍一下,”林耀生见秦聿也进来了,便对钟敏使个眼色让她把大门关上,自己则起身长话短说,“这位便是你的未婚夫,秦聿。”
林佑今在父亲身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仰头饮尽。明明茶汤清透温润,她却尝不到回甘,只留一腔苦涩。
她知道自己沉默得太久不合礼数,可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一说话便只有讽刺:“原来秦sir不仅当差,还当我未婚夫。”
这句话的意思,在场的除了她和秦聿,再没第三个人明白。
但不论明不明白,都能听出话中的意思,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认识。
不等长辈发问,秦聿先发制人,就中午迟到一事道歉:“中午没能准时出席是我不对,还请林小姐莫怪。”
林佑今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面露歉意地向秦家二位长辈道:“今天我有些累了,想先去休息,还请二叔、伯母见谅。”
廖兰茵觉得她表现敷衍,更是故意忽略秦聿,不由警告:“阿今,秦聿在和你说话。”
“不要紧,时间的确不早了,你让她去吧,反正聿仔就住隔壁,之后他们有的是时间。”关玉媜制止了她的说教,对林佑今点了点头。
林耀生亦发话准允:“去吧,我们也打算回去了。”
他和秦恩庆拿起东西一同往外走:“阿今和聿仔之间似乎有点渊源,我们还是不要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
秦恩庆也觉得是:“我看出来了,不用说,多半是秦聿这小子闯的祸。”
两人说话没收着声,特意在经过秦聿时一唱一和,字字句句都落进他耳中。
等长辈们全部离开,秦聿还在客厅站着。
钟敏拿不准主意就没管他,未料收拾完茶具后见他仍立在原地。
“聿仔,你还不走吗?”
秦聿问得直接:“阿今房间在哪?”
这下倒是把钟敏给问住了,她没想到秦聿如此直白,一时犹豫要不要说:“你不如明日再来。”
林佑今的意思是摆明了不想见他。
“有些话现在不说清楚,怕是我跟她今晚都睡不着。”秦聿却极为固执,颇有种誓不罢休的决绝。
“卧室和书房都在二楼,”钟敏无奈,还是告诉了他。
她清楚林佑今肯定不会去睡觉,不过是找个借口提前离开:“你自己上去吧。”
就在秦聿要上楼之前,她又问:“刚才隔得远我没瞧清,你看见是谁送阿今回来的吗?”
秦聿心中有数,故而没说唐鹤予的名字:“是她朋友,我见过的,不过不太记得叫什么了。”
听这样说,钟敏不疑有他,只以为是韩颂承或程季康,摆了摆手不再关心。
林佑今上楼后立马拿了睡衣去洗澡。她脑子里思绪混乱,在看到秦聿的那刻火气上涌,震惊而难以置信。
冷水兜头洒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浇灭了心头的念想。
好在心情随之平复,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
如果她和秦聿的相遇只是巧合,那么今日见面她定会无比惊喜,觉得两人有缘。
她也想过自欺欺人,为他找借口,一切都是因为秦聿不认识自己才没认出她来,而之后接二连三的相遇皆是偶然。
但林佑今心里最清楚不过,她对秦聿一无所知没错,可秦聿对她分明是了如指掌。不仅知道她的姓名,更是认得她的模样。
再回想先前种种,两人相处之时秦聿几多次欲言又止,想来都是为了掩盖的身份在犹豫不决。
包括刚才下车时他那一句“想必这位就是照片中的唐鹤予”也因记忆的篡改,在林佑今看来饱含了嘲讽之意。
她关掉花洒,拿起浴巾随意擦了两下,湿发滴着水散在肩头,浸湿睡裙的后背。
浴室在走廊尽头,一开门,便看见从楼梯上来的秦聿。
擦头发的手悬在半空,她愣了几秒关掉灯,只当看不见他。
进了书房就准备转身关门。
就在门将要合上之时,秦聿眼疾手快急忙拦住。
奈何手掌还是被夹了一下,可眼下他全然顾不上,从半条缝中对她说:“阿今,我们聊聊。”
林佑今握着把手与他僵持不下,曾经总是暗含笑意的双眸此刻瞪着他:“聊你怎么骗我玩我的吗?”
无言对峙之后,她还是松了手里的力道,门缝又打开一些。
只是秦聿没得到她的准许,依旧把握分寸不轻易向前:“我并非有意瞒你,后来再想解释,就总也找不到机会了。”
即便如今解释不过徒劳,但他不愿放弃任何机会。
钟敏收拾完上楼,走到二楼楼梯口时为好奇心所驱使,蹑手蹑脚地远远看了一会儿。
她既好奇又担心,虽然秦聿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但她到底更在意阿今真正的想法,唯恐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又或一时冲动……
总之怕出什么乱子。
钟敏在角落窥伺,并不能听清两人在说什么。一颗心正悬着,就见林佑今突然伸手将秦聿拽了进去,然后甩上门。
那道关门声摔得震天响,钟敏不禁摇头叹息,印象里林佑今很久没发这么大火了。
上回闹那么大动静,还是她十八岁那年出国期待落空,忍不住和廖兰茵大吵一架的时候。
书房里只亮了一盏台灯,在有限的光源里,林佑今的身影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叁号的建筑,从前没觉得那处的黑暗瘆人,现在看了身上却不由生出一丝寒意。
秦聿不仅隐瞒身份接近自己,还就住在隔壁。
先前隔着玻璃在山道上看到的男人,除了他不做第二人选。
如果不是被长辈逼得紧,他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再坦白呢?
人最忌讳胡思乱想和不听解释的臆测,林佑今为此编造了一套自我说服的理由。
听不听他的解释,其实都无所谓了。
“对不起,”秦聿进了书房都只背靠着墙,站在暗处始终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如果我说我不是有意骗你的,你会信吗?”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能躺在沙滩上共读一本书,如今虽然在一间房里却觉得相隔万里。
“林秦两家的联姻本是由我父亲提出,如果没有他的提议,或许你不会成为家族之间的牺牲品。后来出国念书,得知你为这一纸婚约所困,我心中过意不去,又念着你年岁渐长,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打算归国之后与我母亲商量取消婚约。”
“最初在书店看到你的确是意料之外,也不可否认我当时就认出你来了。但是看你行色匆匆,我就没叫住你,更没想到当晚会再次相遇。”秦聿将一切从头说起,可不管怎么听,话里话外都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他不敢看林佑今的反应,还生怕被打断,所以后面的话几乎没有停顿:“你说你要请我食宵夜赔罪,我以为那是个了解你的好机会,自称差人不过是句玩笑。我以为很快就能解释清楚,却又担心你会因为得知我的身份后而转变态度,所以一再推脱。”
“后来在大屿山重逢,我也想过坦白,因此旁敲侧击了你对未婚夫的看法,未曾想你如此反感,我更不敢言说。”
“看我一边当着你的面埋怨你,又一边不明真相与你相交,是不是很有趣啊?”她再听不下去,那些相处的画面在脑中闪过,先前觉得怀念,现在只觉可笑。
“不必说了,解除婚约吧。”林佑今坐回桌前,缓缓翻着桌上那本他送给自己的《会饮篇》,这几天从头看到尾也没能想明白爱的意义。
那隐隐约约浮现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渐而冷却,只剩下心灰。
秦聿后面冠冕堂皇的解释云云她几乎都没听进去,只记得最开头的那句取消婚约。
不论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和缘由,玩笑也好欺骗也罢,就今日结果而言都一样。
这些天种种期待的心情就像笑话,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深思熟虑后她换了一种方式,近乎温柔地哄劝:“反正这本来也是你我的想法,不如还是各自坚持初心,放过彼此。”
林佑今下定决心站起身,拿起书回头看他:“我劝不动我父亲,但你不同,只要你想拒绝,伯母和二叔必然不会逼你,所以说服长辈解除婚约一事只有你能做到。我们也不要再浪费时间,想要互相成全对你来说并不难。”
秦聿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他低着头又因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面容。
良久沉默之后,他歙动嘴唇喃喃道:“可我不想。”
“我不想解除婚约。”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林佑今把书往桌上一扔,关了台灯,书房霎时陷入完全的黑暗。
她花几秒钟适应环境,往门口缝隙中透着光亮的地方走去。
林佑今开门下了逐客令:“秦聿,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这是林佑今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秦聿宁愿她生气、怨恨,也不想听见这种平淡冷静的语气。
见秦聿没动,林佑今也懒得再管他,丢他下就要自己走。
然而脚还没踏出半步,手腕便被人拽住。
秦聿轻轻一拉,便将人反手压在墙上,顺势将门带上。
没有意外地,钟敏在楼上又听见了一声闷响。
才照进来的光线再度被隔绝,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林佑今脑子发蒙。心脏急速跳动,身前男人的体温隔着睡裙传递而来。
灼人、压抑的气息自周身袭来,氧气稀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
林佑今想挣脱他坚实怀抱的桎梏,却迟迟没有行动。
明明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解除婚约这样的话,身体却并不抗拒秦聿的接近,甚至心中隐隐有所期待。
在期待什么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没骨气,再多犹豫一分,便是给他得寸进尺的机会。
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也就是多迟疑的这一秒,林佑今便感受到秦聿又靠近了一些。
他凑在她耳边低语,态度是一贯的温和,听起来却强硬地不容拒绝:“既然没得谈,那就按照约定履行婚约。阿今,你别把我想得太好,其实我没那么好说话。”
第29章
书房外传来叩门声, 打破两人间怪异的氛围。
“阿今,秦聿,你们还没谈完吗?”钟敏到底不放心, 都已经睡下了还是打算下楼看一眼。
林佑今终于找回理智, 她如梦初醒般一把推开秦聿, 理了理衣衫, 有些心虚地回应:“敏姨我们就谈完了,你快去睡觉吧。”
秦聿没说话,他松手退了两步,等钟敏脚步声消失后才出去。
走廊里顶灯通明,秦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我讨厌别人骗我, 但更讨厌事后道歉还不真诚。”林佑今望着秦聿离去的背影,等他已经走到楼梯口时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