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她睁开眼睛醒过来之前方才起身离开。
“祁大人。”仲藻雪躺在床上没有动, 只缓缓地开口,“还请自重。”
“……”
男人有一怔,似乎是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过来, 一双眸子微微颤了颤, 像是有些无处遁形一般, 只低着头移开了视线坐直了身。
跟着伸手为她掖好了被子。
仲藻雪伸手挥开了他的手, 带着身上的被子转过了身侧卧着, 没有理会他。
“三娘的事, 多谢祁大人。”仲藻雪背对着他道。
祁青鹤坐在了床椽边上,只看着她整个人包裹在子冬被之中,那一头如墨瀑一般的青丝泼在了枕上,仅仅只留给了他后半个脑袋。
仲藻雪背对着他睁着一双眼睛,“赖延生算起来若说是我杀的也并非是无道理,当年青柳村的那一把火也是我烧的,三娘的那番说词也是我教她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多谢祁大人能够放过她,我心中对此万分感激,希望你能就此打住,若是还想要再继续往下查下去,便冲我来……”
话还没有说完,便觉得有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的整个身体,隔着一层暖和的冬被。
仲藻雪一怔。
身后的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手从后面将她一整个抱在了怀里。
像是有爱怜,像是有心疼。
仲藻雪侧身裹着一床冬被,被他忽然而来的一整个抱住的举动而怔了怔,只听着耳边他温热的呼吸声,以及揽着自己腰身上的那一双臂膀。
重的勒的她有些喘不过气。
仲藻雪皱着眉头想要挣开他的怀抱,却不想那一双臂膀抱得更用力的,像是如何也不愿意放开一般,男人将自己的头埋入了她的颈间,好似无比留恋着她的温度。
没有一个字。
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但却不知为何的,单单只是这样的一个动作,便觉得那声音已经响彻了云霄,竭近沙哑。
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藻雪。
不要离开我。
他的身体永远比他的言语更来的诚实。
“……放开我!”仲藻雪挣了几下,见他还是半点儿也没有松手的样子,被勒得实在是有些气紧,男人的重量压下来于她而言可谓是一整块大石头压在了胸口上,便是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说了放开你听到了没了!!”仲藻雪恼了,卯足了全身的力气一力挣开了他的束缚。
只看着男人正面受了她一记肘击,被一把奋力的从床上推了下去。
全然没有防备的摔了下去。
隐约的好似听到了一记闷声的撞击声。
等到她缓过了气来之后,披着一件衣从床上坐起身,皱着眉头想要看他又想要耍什么花招,却不想他半身摔在了那一处地上之后竟一动不动的。
“你还以为能骗到我吗?”仲藻雪坐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望着。
摔在那里的男人一只手正撑在了小案上,却不知为何一动不动的坐在了那里,看不见他的神色,却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刚才那一下是摔在了那里,可生严重。
仲藻雪面无表情的坐着,一字一句说道,“你直管演,继续演,再骗到我一次算你厉害。”
入什么仕第,他应该入的怕是梨园才对。
男人佝偻着身子,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像是伤得不轻般,整个人都蜷缩在了那里全然的动弹不得,看着身形轮廓的一起一伏,都好似只剩下了出的气,没看见了进的气。
“……”
仲藻雪在床上坐了许久,沉着一张脸望着在那里一动不动忤了半柱香时间的男人,看着他全无反应也没有回应的模样。
沉着一张脸走了过去想要扶起他,“到底怎么了,伤到哪……”
一只手刚刚搭上了他的手臂,只刚刚一蹲下来,便见他低头侧过眸来望着自己笑。
像是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知道她会心软。
知道她会不忍。
知道她的良善,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那一抹笑,是胜利的笑,带着些许的狡黠,是得逞的笑。
在他低头望来,额前的碎发微微垂下遮掩住了他的几分神色之间,只看到了他满腹的心计,幼稚而又让人讨厌。
“……祁青鹤!”
仲藻雪原是一只手把在了他的胳膊上,以为他刚才摔的那一下是伤的动弹不得的想要将他扶起来,但对上了他的这一个笑容,生恼的直接将他给摔回了地上。
“别在这里耍什么花招,我说过我不想再看见你。”仲藻雪站起了身来,沉着一张脸道。
她算是看穿了,这男人原是一肚子坏水。
什么清正谦明,什么刚正不阿,什么神骨清隽。
怕全都是装的。
而除此之外的,是仲藻雪全然无法理解,男人莫名其妙的对撒谎产生了莫大的兴致,甚至于好似将欺骗当成了情趣逗乐一般来戏耍于她。
看着她紧张,看着她担心。
而笑得无比的开心。
就好像有个大病一般。
幼稚的像一个用假哭来吸引大人注意和关心的三岁孩子。
“……”
祁青鹤被她再一次摔回了地上,只撑着一只手略略低下了头,回缓了些许后方才缓缓地坐直了身,也没有站起来的席地而坐着,抬起了头来望着她。
“伤寒既然是假的,就不用再装下去了。”仲藻雪站在他的面前道。
祁青鹤坐在地上望着她。
“有什么话就直接开口说吧。”
祁青鹤望着她,伸手试探着抚上了自己的喉颈,摇了摇头。
“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仲藻雪道。
祁青鹤环顾了一下四周,拖着一时动弹不得的身子借来了纸笔。
“经了风雪,喉咙有伤。”
“这就是你说的伤寒?”仲藻雪冷冷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心疼你?”
祁青鹤坐在那里望着她。
那一双眸不动。
点头。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仲藻雪恼羞成怒,就着手中随手抓来的抹布直接往他脸上甩了过去,被坐在那里的男人一手给接了住,抬头正对着自己笑。
那笑容意犹未明。
让人猜不出来。
只在她眼中看来是挑衅的笑。
好像在说,她心软了,她被骗了,她是笨蛋,她是傻瓜。
从来没想过男人还会有这么气人的一面,仲藻雪恼羞成怒的甚至想要将他一把拎起丢出去,正想着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却见着他展开了一张纸。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再过几天,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去京城。”
仲藻雪望着上面的几行墨字,眼皮一抬,“不送。”
“可能会要两三个月的样子。”
仲藻雪看着,冷淡的一扯嘴唇,“哦。”
“你在这里好生养伤,有什么事情或者是什么需要就差人送信给我。”
仲藻雪望了他一眼,道,“没有。”
“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仲藻雪皮肉不笑道,“我为你的对手担心。”
“你相信我的能为我很高兴。”
仲藻雪:“……”
并没有夸你。
谢谢。
一来一往的谈话间,也是有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坐在那里的祁青鹤试探着动了动等到回了知觉后,才以手摸索着撑着案几站起了身来。
抬头望向她,那一贯清冷的眸子有温柔浮动着。
“我不在的时候,你记着要照顾好自己。”
一笺墨。
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仲藻雪披着一件衣,却也不知为何的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合上的门的时候,他有过须臾的转身,像是想要再看她一眼。
只是在她的视线下低垂了眸,背负着她的嫌厌安静的离开。
“啪嗒。”门叶合上。
一个在外面。
一个在里面。
从此彻底的隔绝了两人的联系。
——
临安城
冬日里的风是一片的料峭,好似削面的刀子一般,一寸又一寸剐着脸颊,削得人面庞与鼻翼生得通红,并且伴随着止不住的哆嗦。
实在是冷。
但却也要讨过着生活。
“看着今年怕也是个大雪的天气呦。”
“可不是。”
“哎,不是都下过一阵了吗?”
“那点雪怎地算,地都没白。”
“这天气实在是过不下去哦。”
“唉,也不知道这青菜还卖不卖得出去。”
打早赶来市集里的山农搓了搓手,捧着一双冻僵了的手轻呵着气取暖,不时跟着一旁的走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只当就是和往常里般,没有什么二样。
聊着西家长。
扯着东家短。
左右不过是家里的孩子,或者是谁新讨了个媳妇。
几个人正凑在了一起聊得热闹着,突然听到了街巷里传来了一阵从来没有听过的响动,那声音盖过了平日里的闲聊声,引得众人好奇着引颈望了过去。
“这……这是谁家要拆房?这个节骨眼?”认出了那是拆楼的球凿车,有人诧异。
确实是奇怪。
纵使哪一户大家要兴建院舍,改道别苑,也少有会选择这样的一个冬日的天气,毕竟动了祖宅的根基可是大伤门旺的,就不说天寒地冻的也不便动土。
“这么多凿车?谁家这般大的排场?”
看着马车拉着一架又一架的球凿车穿行过了街道上,便是越发的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了。
就这样引长了脖子好奇的张望着。
“呵,估计是哪家的大老爷纳房藏娇也说不定。”窝在避风口的一个卖旱烟的老汉也懒得看,只哆嗦着一双手点着旱烟抽着。
这城中纸醉金迷,来来往往的左不过就是些那些个事,犯事的是那么些人。
长至他这般半百的年龄。
不说看得腻歪了,听都听得腻歪了。
“是……是……是……”引长了脖子看着那些动静的一个青年原只是好奇,但看到了那一个方向之后赫然瞪大了一双眼睛,震惊万分。
“是什么啊?”老汉抽着烟,吐出了一个烟圈。
“——是西陵王府!”
“是祁大人要拆了整座西陵王府!!”那青年瞪大了一双眼睛叫出了声。
听到这里的老汉一双手一个哆嗦,手中的旱烟管没有拿稳的摔去了地上,也不由得跟着一并站了起来往那一边望了过去。
强拆王府,这已经不是对抗西陵王之势可言的。
简直不亚于在挑衅整个皇权!
他怎么敢的?!
十二辆凿车分别从四道街道运了过来,皆数的停在了西陵王府前后左右四条街上,便是将这一座偌大的坐位于整条街巷的华府高门给全然围住。
祁青鹤披着氅衣站在了那一方鎏金贵派的门匾之下,长身玉立。
“大人。”
“大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一个武将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却是沈钰先锋铁骑当中借调过来的人,“也已按照大人的吩咐,清空了西陵王府周围的百姓,确保不会出现无辜伤亡之氏。”
祁青鹤点头。
“你当真是一次比一次疯。”站在一旁的嵇舟感慨万分的说,“这一动土,就是后续平息了京城大变,但只要皇上还在位一天,你便是难逃的死罪。”
祁青鹤睁着一双眸子望着眼前的琼楼玉宇,却是不动。
这一举措将会让祁青鹤彻底站到他们一队,且没有一丝的退路,属于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
而且,平息完此中事之后,再回京城之时,夺权已经不再是昔日里暗地里你争我斗的角逐,而将是彻底的白热化到了,只剩下你死我活的唯一选择。
之前两位皇子你来我往的谋权,多少也会顾及到皇上的颜面,讨皇上的欢心。
但当这一番野心彻底宣之于上。
就只剩下了厮杀。
踩着一切也要坐上那一把龙椅登位的觉悟。
“我真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担心……”站在一旁的嵇舟抬头望着那一方牌匾,感慨万千的说道,“你说在去京城之前,想要干的事情竟然是这一件事,真的是……”
祁青鹤没有回应他,只是等着一列排开的球凿车皆数林列兵阵,拆工的老匠做好了准备后。
——动工。
推来的球凿车摆动着。
操控着机关的几个匠人齐力推着把手,喝声高震,一股作力的推动了那一个巨大的球形铁凿。
“咚!——”
陡然一声巨响震荡不已。
那球凿径直凿向了那一方朱门玉壁,第一记,只将那玉壁狠狠的凿玉了一个坑陷。
“咚!”
七月二十九日,夜。
西陵王府
“藻雪,我们不要再被困在这里了,我们要一起逃出去。”李诗情定定的说道。
“我们青柳村见。”
“青柳村见。”
最后一眼对视,那个面上还有几分病弱的女子轻咳了几声,在望了她一眼之后微微一笑,眼中具是一片的坚定之色,更满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之色。
她看上去是柔弱的。
但也是坚毅的。
李诗情说完便转身,伸手拂开了门上的那一重隔着的锦帘,只身走了过去拦住了那两个正欲从门外闯进来的小厮。在沈蒙身死的那一刻,事变之下,两人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
仲藻雪清理痕迹。
她去将外边的人引出去。
“咳,王爷已经睡下了。”李诗情拦下了那两个小厮,道,“你们若是进去惊扰了王爷,仔细着王爷扒了你们的皮。”
“这……”
小厮面面相觑。
可他好似刚才还有听到一些声音?
“这……可是事情紧急,有太子的口谕传了过来,还有那张大人正在那里等着王爷呢。”小厮面上有些犹豫又有些忐忑。
耽搁了太子的要紧事。
打扰了王爷休息。
只觉得往前走还是往后走都是一条交不了差的死路。
“太子的口谕?”李诗情一顿。
“是啊,瞧着要件极要紧的事情,不容耽搁。”小厮试探着说,“……不知道娘子可否帮我去叫一声王爷?”美人唤耳,总是比他们这些个下人要好些。
李诗情低忖了一阵,只想着这个节骨眼上她得将这些人先引去另外的地方,不能让他们撞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