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眨巴着黝黑明亮的眼睛四处瞧着,倏然手指头一伸,直接将谢琉霜垂下的发丝绕进手指里头。
谢琉霜越看越觉得可爱,心头软乎成一片。
等她将一缕发丝从孩子的手中取出,这才发现萧长霆不知何时竟然也坐在自己身边,和她一同望着怀里的稚子。
他的眼眸明显流露出点点温和之意,似乎对于这个孩子也很是满意,谢琉霜不知他这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总归在自己面前没有表露出来对孩子的厌恶,这或许就是萧长霆最大的肚量了。
“你想好给他取什么名字?”萧长霆伸出一根手指头逗弄着孩童,直将孩子逗得咯咯大笑。
他漫不经心问着,俨然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
这段时日,谢琉霜也想过这个重要的事情,她经常翻阅书籍,试图从中找到一个适合的名字。
“霂初,萧霂初。”谢琉霜一字一句说完,转头看向萧长霆,带着点点试探和打量之意。
孩子是她和温亭书的,却要冠上萧长霆的姓氏。
然而,萧长霆那日的话已经说出口,所有人都认为孩子是萧长霆的,若是这个时候反悔,温家不会敢要,孩子也活不下去。
谢琉霜眼底溢满酸楚,将手指轻轻勾住萧霂初的,唇边只剩下一抹苦笑。
冠上萧长霆的姓氏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孩子还能活着,还能在她的身边。
萧长霆确实没什么意见,“你喜欢这个名字就好,等出了月子,到时候还得摆场宫宴。”
这些都是萧长霆命奕怀安排的,谢琉霜没有二话。
直到萧霂初满月那日,萧长霆的一道圣旨才叫谢琉霜惊若寒蝉。
他竟是直接册立萧霂初为太子!
孩子尚在襁褓,才降世一月有余,他竟然下了这样一道圣旨!
谢琉霜也很是惊讶,她认为萧长霆不是那样的人,萧霂初不是他的骨血,他为何要这么做?
若说他喜欢萧霂初,那也没有,可要说他这般做的缘由,谢琉霜却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这件事情,可把所有人都惊讶了一回。
这些人里头,最开心的自然要属谢洮和谭氏,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孩子是萧长霆的,谢洮还一直说谢琉霜的肚子很是争气,之前嫁到温家的时候,整整三年没有孩子,可是现在进了宫,短短时间就生了孩子,还是太子!
只要有谢琉霜和这位太子在,谢家今后的繁荣富贵根本不用发愁。
“老爷,我们将买好的东西送到宫里头给皇后娘娘吧!”谭氏笑靥如花,催促着谢洮。
谢洮这几日红光满面,只要一想到今后自己的身份水涨船高就兴奋不已,连忙和谭氏打算入宫,熟料,才到宫门就被拦下。
“大胆!你们知道本官是何人,竟敢阻拦!”
谢洮沉声呵斥着,正想继续怒斥一番,只听一旁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大人。”
循着声音望去,却见来人正是陆缙,他三两步就走了过来,当着谢洮和谭氏二人的面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等到谢洮一股脑儿要走过去,却再次被拦下。
见状,谢洮哪能想不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冷冷打量着陆缙,狐疑问道:“是你捣的鬼?”
“非也,非也,此事是陛下决定的。”
陆缙淡声说着,殊不知这般轻描淡写的话落到谢洮谭氏二人耳中,不啻一道惊雷。
陆缙从不说谎,而且还是陛下身边的肱骨大臣,他既然说出此话,显然其中必有蹊跷。
“不知陆大人这是何意,为何陛下他……”
谢洮心头发颤,不明白萧长霆为何不让自己入宫。
陆缙意味深长笑了起来:“谢大人,陛下这么做也是为了娘娘着想,谁让几日前谢夫人入宫见娘娘,非要娘娘帮着家中的弟弟做媒,还非要让那侯爷的女人嫁过来,这件事情是不是太过可笑了?”
这件事情谢洮根本就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嘱咐过谭氏将东西送到宫中给谢琉霜补补身子,哪里知道谭氏竟然还私底下闹出这么一桩。
原本谢琉霜对他就没多少好感,这一遭,谭氏可算是彻彻底底将这些统统败坏!
“你怎能说这番话!真是气死我了!”
谢洮怒火中烧,想着这个女人真是没有见识,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得谢琉霜厌烦?
谭氏只觉得委屈极了,辩解着:“我那不是想着她都当上皇后,怎么着也要给誉儿说上一门好亲事,哪里想到后来她直接把我轰出来了。可她也不想想,若是没有我们二人,她能做的了皇后么!”
谭氏明白为何谢琉霜对自己不待见,还不是因为她是继室,谢琉霜心心念念都是她那个死去的娘!
谢洮摇了摇头,深深叹息道:“你真是蠢钝如猪!走走走,给我回去,回头我写上一封折子解释一番。”
谢洮还想着从萧长霆那儿得到些许宽宥,可只有陆缙知道,恐怕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
陆缙望了一眼他们夫妻离开的背影,想着萧长霆都利用完了他们二人,又怎么会把他们这两人继续留在京畿呢?
陆缙迈步踏入这片红瓦高墙,步履踩在青石板上,一步步朝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走去。
他本是漫不经心,望着春日暄和抽发出来的嫩绿枝桠,一道身影惊鸿一瞥,从拐角轻擦而过。
陆缙眸光一凝,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可惜,宫中的曲折道路太多,他到底没有跟上,生生错过。
等他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地面的一样东西在日光的笼罩下熠熠生辉。
蹲下身,将那东西拾起,这才发现竟是一枚通体纯粹的凤形玉佩。
第112章 幡动(加更)
兽首琉金香炉燃着点点烟雾, 缭绕蔓延。
薄纱被清风吹拂扬起弧度,像是海浪般层层叠叠起伏着。
新鲜的桃枝花蕊繁茂,朵朵娇艳盛放, 清月将这些桃枝裁剪掉多余的部分,照眠寻来一只青白长颈瓷瓶, 将这些一一放了进去。
淡淡桃花香氤氲,几乎萦满整间屋子, 谢琉霜欣赏着这些桃花,笑道:“难为你大老远送来这么多新鲜的桃花。”
坐在她斜对面的正是久违的孟锦瑶。
只见孟锦瑶身着一袭道袍, 戴着女冠,青丝披散在身后。
她的面上挂着盈盈笑意, 回答着谢琉霜的话:“去岁的那片桃花林, 桃花被你采下拿去酿酒,我想着这般美的景致也要让你见见,才折了些赠你。不过,我那玉佩却不知什么时候丢的, 真是可惜。”
闻言, 谢琉霜稍稍愣住,“什么玉佩?”
“就是在江城买的一对龙凤佩, 原本我只看中了那块凤形环佩, 谁知店家说是不能拆开卖,我又很喜欢就只能成对买下。”
这件事情谢琉霜有印象, 经由孟锦瑶这么一说, 她倒是统统回想起来。
“这般说来你倒是亏了, 我那儿的玉佩倒是有不少, 还有别的发簪, 等会儿你去挑挑, 看看可有钟意的。”
孟锦瑶摇了摇头,“如今我都做了女冠,哪还能戴着簪子呀!”
“你这女冠本就不是自愿当的,一时情急别无他法才做的,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看破了红尘?”
谢琉霜可不信她这些鬼话,吩咐了清月和照眠二人将她收到匣子里的首饰统统拿出来。
孟锦瑶素来喜好那些精美华丽的珠宝钗环,如今褪下这些饰品,看上去格外素净,也叫谢琉霜着实看得很不习惯。
满满一匣子的珠宝打开,其中匠人所制精致的花纹图形搭配镶嵌着的珍贵碎钻宝珠,叫人蓦然眼前一亮。
外头的东西哪里能比得上宫中的奢侈享受,这样的一根簪子若是拿到外头去卖,指不定能卖出个天价!
孟锦瑶的目光都被这些琳琅满目的首饰吸引住了,喃喃道:“怨不得外头那些女子个个都想入宫,即便坐不成皇后的位子,就算是贵妃也有数不尽的珍宝吧?”
“那也要她愿意为了荣华富贵一辈子都困在这片高墙红瓦中。”谢琉霜眼底染着点点破碎般的光,顷刻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话锋一转,“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即便到了如今这样的地位,谢琉霜也是没有架子的,更何况孟锦瑶还是她最好的朋友。
孟锦瑶哪能不知她心里头在惦记着什么,只是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像萧长霆那样的人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强硬的手段,根本反抗不得。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倒叫谢琉霜想到从前那些并不愉快的事,也跟着转而说起在道观中修行的一些趣事。
“哎,你是不知道,道观先前给我的那身衣裳,虽说已经用了好的料子,不过我穿了第一天就起了红疹子。后来寻了大夫,添了些银子另外寻人做了新的道服。”
孟锦瑶将袖子的衣料展示给谢琉霜看,谢琉霜过去虽然不在温家执掌中馈,但也是见多识广,料子好不好一眼就能看不出来。
她上手摸了摸,确实料子很柔软,孟锦瑶从小锦衣玉食,稍微差一点的衣裳根本穿不了。
“道观的吃食如何?”谢琉霜紧跟着问。
不过眼看孟锦瑶气色极好,和在陆家那时候俨然不同,想必日子过得很不错。
孟锦瑶笑道:“道观的吃食一般,主要还是里头的人不太会煮。你也知道在生活上我素来不会委屈自己,手头也有一些银子,索性就命人另外搭了个小厨房,又寻了位师傅过来。
说起来那师傅的手艺着实不错,祖上曾是御厨,手里头有不少的吃食方子,我这段日子可是圆润不少。对了,话说起来,近来倒是有件事情有些为难。”
谢琉霜心头一凛,担忧道:“莫不是孟家的人找上道观为难你?”
孟锦瑶连连摆手笑道:“那倒不是,只是道观里的人……咳咳,她们想让我做观主。”
原本正在喝水的谢琉霜听到这句话,险些被呛到,就连身边服侍的清月和照眠二人听到这句话也惊呆了下巴。
“什么?”
谢琉霜惊讶不已,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多月不见的好友,总觉得事情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着。
孟锦瑶却显得极为淡然自若,显然这件事情的发生也有好一阵子了。
“说起来还是我请的那位大厨的缘故。主要我一人开小灶吃东西不太好,偶尔也会让他多做一点,送了一些给道观里的其她人。说起来道观里的姑娘可比陆修齐后院里头的莺莺燕燕好相处,还回送了我不少东西,虽说东西都不贵,但也是她们的一片心意。”
“所以,你就是用这些吃食让她们动了这个心思?”
孟锦瑶莞尔一笑,“差不多吧!”
谢琉霜惊惑:“可是这样一来,原来的那位观主不会生气?”
孟锦瑶顿时哭笑不得:“观主上了年纪,早就想撒手不管,这件事情还是她找到我,特意同我说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打算做这个……观主吗?”
“我倒是无所谓,无非就是多揽一桩事情罢了!”
道观清净的很,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上至观主,下至道友都极为好相处,没有外头那么多龌龊之事,可以说这段时日,是孟锦瑶过得最为舒心的时候。
“我就选这一串吧,这串好看。”
孟锦瑶挑选了一会儿,最后挑中一条红珊瑚手串。
红色的珠子晶莹剔透,在灿灿日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衬得她那莹莹皓腕皙白滑嫩。
谢琉霜笑道:“其余的簪子不要了?”
这些簪子、步摇可都是孟锦瑶曾经的心头好。
孟锦瑶的目光着实有些难移开,不过最后还是选择挪开视线,硬着头皮说道:“不了不了,再看下去,我非得将一匣子都搬回观里去!”
难得又见到好友这般生气勃勃的模样,谢琉霜心中感叹万千,打心底为她感到高兴。
正在这时,喂养萧霂初的奶娘走了进来,她先是行了一礼,面上带着点点仓皇失措:“娘娘,不知为何太子始终哭闹不休,不管老奴怎么劝也没法子。”
她确实没有办法才跑过来对谢琉霜说这件事情,谢琉霜听完后有些担忧,让照眠跟着自己一道过去看看。
孟锦瑶暂且坐在原位等着,清月心思细腻,拎起茶壶的时候发现里头的水没了,施施然行了一礼,她退了出去交代宫人。
孟锦瑶左右无事,将先前选中的红珊瑚手串戴在手腕上,起身站到窗台边上借着日光晃动了番。
果真不愧是宫中的东西,样样都很精致,每一颗红色珠子都极为通透,不见一丝瑕疵。
抬起的手腕露出一小截,等她放下手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湖畔竟是站着一人,那人的目光同她对视,瞳孔漆黑深邃,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叫人看不真切。
此人正是陆缙。
孟锦瑶呼吸先是一窒,没想到这么巧竟然碰到了他。
不论如何,在陆家的这几年,陆缙对她始终很好,不曾诃责、刁难,更是多次在陆修齐面前维护她。
她对陆缙并没有恶意,尤其最后陆修齐能够放她走,也是多亏了陆缙的帮忙。
因而,孟锦瑶对着陆缙露出盈盈浅笑,殊不知此刻的陆缙心神恍惚,怔愣半晌。
从孟锦瑶站在窗边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她所有的举动尽收眼底。
曾经孟锦瑶还在陆家的时候,有些时候陆缙饮了酒迟些归来,底下的仆从会特意端上醒酒汤茶,说是少夫人特意吩咐后厨的人准备的。
还有每次降温的时候,也是她命人铺上绒毯,小心受凉。
或许原先不以为然,可时至今日,尤其是这几个月的光景过去,他才开始不断回想着往昔种种,脑海中不断盘踞着孟锦瑶的身影。
尤其昨夜,朦胧之间,他再次梦见孟锦瑶。
混沌梦境,一晌贪欢,一觉醒来,被褥湿了一片。
他多年清心寡欲,从不曾想过这些,本要将这一切归咎于他的失控,可直到今日重新见到孟锦瑶的时候,他才恍惚明白自己昨夜为何会生出那样的念头。
情之一字,难以言说。
心随幡动,根本控制不住。
然而,孟锦瑶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加停留,清月喊了她一声,她就离开了窗边。
原来是谢琉霜回来了,萧霂初总算被她哄睡着,她才算得了一分清静。
“小孩闹人,倒叫你在这里等了许久。”谢琉霜温声开口说道。
孟锦瑶连忙摆了摆手:“也没有等太长时间,我看天色不早,我还得回观里。”
谢琉霜挽留道:“不多待一会儿吗?”
孟锦瑶摇了摇头:“见你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谢琉霜知道她去意已决,便不再多说什么,让清月将她送出宫去。
岂料,孟锦瑶前脚刚走,萧长霆从御书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