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霂初得到这个答案,垂头耷拉着脑袋,眼中隐含着点点渴盼:“那是不是我把课业做好了,母后就让我出去玩?”
清月被他看得哭笑不得,只得点了点头应下:“好,好,我会在娘娘面前为你多多美言几句。”
萧霂初得了这句话,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他转身就去寻萧长霆,彼时萧长霆正和陆缙商谈科举之事。
旧贵族盘踞的无数人脉关系,这些年,已经被他斩断大半,有不少清寒学子通过自荐、举荐的方式纷纷步入朝堂,这些皆可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可是,这些还不够,他想要革新,就必须重用有能力、有思想的那些人,而不是活跃于朝堂中只想墨守成规的旧贵族们,这也是他和陆缙想要开放科举制的原因。
让寒门学子通过这个方式得到向上爬的机会,打破固有的阶级垄断,否则,他从前所做的那些不过是螳臂当车,该覆灭的王朝终将还是会覆灭。
无疑,陆缙始终支持萧长霆的做法。
这些年来,萧长霆重视农业、水患旱灾,至少在这十二年中,不会出现哪个郡县还有饿死人的存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便如今萧长霆在民间的声望叫人胆寒,不过他所做的这些造福百姓之事确实无人诟病,久而久之,民心所向,他的地位愈发稳固。
陆缙望着面前这封拟好盖上玉玺印章的文书,唇畔噙笑:“此封奏章一出,恐怕又要卷起一场血雨腥风。”
萧长霆沉声道:“那又如何,孤早就想这么做,他们那些人的位置既然坐不好,就应该让出来给其他人。”
除此以外,还有削爵,传至三代,便要削去爵位,这一点无疑是将那些旧臣们往绝路上逼。
陆缙觉得萧长霆这一点太过强硬狠戾,恐怕旧臣们不会善罢甘休,做得太狠,恐怕适得其反。
萧长霆幽幽开口:“孤正愁找不到借口可以治治他们,要是他们能够主动送上把柄,何乐而不为?”
陆缙这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显然萧长霆早就将这件事情的各种走向都想过一遭,不会有人算计得比他还要狠绝。
“看来是臣多虑,如此甚好。”
毕竟敢和萧长霆作对的,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一想到那些老狐狸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跳脚呢!陆缙着实很期待看到这一幕出现。
他视线一转,冷不防瞥到藏在屏风后的一双鞋履,主动行礼离开。
等到他前脚刚走,萧霂初就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父皇。”
萧长霆揉了揉眉心,问他:“刚从你母后那儿回来?”
萧霂初戏谑笑道:“父皇真是的,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张口闭口就要问母后呢!”
萧长霆低低咳嗽了声,左右他脸皮厚,才不会在乎这个小鬼怎么想。
说起来,萧霂初的长相只有眉眼似极了谢琉霜,其余方面并不像温亭书,但从这一点看来,萧长霆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紧跟着,萧霂初接下来的那句话令萧长霆瞬间提高了警惕。
“不知为何,母后今日总是心神不宁的,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萧霂初抱怨了一句,随后问道,“父皇,我也想出宫玩一趟,你帮我跟母后说一说好不好?”
萧长霆的关注点在他的前一句,一听此话,眉宇拧紧,“她心神不宁?”
“对啊,难道是……母后要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了?”
萧霂初兀自揣度着,殊不知,他的这句话只得到萧长霆的一声冷笑。
“你不会有弟弟妹妹。”
很早之前,萧霂初就闹着想要一个弟弟妹妹,只是一直以来,谢琉霜的肚子没有任何消息。
萧长霆抛下这句话翩然离开,他最清楚十二年来为何他和谢琉霜没有任何孩子。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早在十二年前,谢琉霜生下萧霂初的那一晚,她的身子受损太严重,太医就说过今后她不能再有孩子,若是执意要生,恐怕届时会一尸两命。
即便萧长霆想要用孩子捆住谢琉霜,但是同她的身子相比,其余都算不得什么。
没有什么能比谢琉霜的性命更加重要。
就连他的命,也不能够。
第115章 争执
谢琉霜歇息得早, 不过并非她太过疲倦,而是心底有事。
有些时候,太亮反而将人心看得太清楚, 不比黑暗之中,太多东西可以藏匿起来, 不被人窥见。
仔细想想,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了呢?
整整十二年之久, 她过得浑浑噩噩,将所有的事情压在心底, 控制着曾经跳动过的那颗心,不让其挣脱牢笼。
以身饲虎, 终有一日也会被野兽吞噬殆尽, 从自由,到灵魂。
身后一具温热的身体靠近,将她搂在怀中,男人声音低哑, 问她道:“你在想什么?”
他的口吻轻描淡写, 可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的谢琉霜直接听出话中潜藏的试探之意。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谢琉霜转移话题, 萧长霆不再追问。
只要谢琉霜不想回答, 她可以把所有答案包括她的那颗心彻彻底底深埋在最底下。
男人轻吻着她的发丝,声音温和:“可别嫌我老。”
他大谢琉霜几岁, 也不知将来谁走前头谁走后头。
若是他走在前, 他会安顿好一切, 可若是他走在后, 他无法接受谢琉霜不在身边的事实, 或许也会随她而去。
浮云蔽月, 帷幔轻纱拂动,暗香疏影。
几日后,举国上下掀起一股轩然大波,原来,萧长霆直接废掉了谢洮和温弘远的爵位。
这两人,一个是谢琉霜的生身父亲,一个是谢琉霜先前夫君的大哥,可以说,两家都和谢琉霜有过千丝万缕的干系。
偏偏萧长霆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废除二人的爵位,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谢洮和谭氏早前离京,近日回京暂住一段时日,未曾想就得到这样一个消息。
夫妻二人惊慌失措,谭氏气得怒声骂道:“这么多大的事情,她怎么一声不吭也不跟我们说?但凡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也不至于堂堂陛下的老丈人竟然连爵位都丢了!”
这种事情要是说出去,可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谢洮也觉得心梗,自从女儿嫁到了温家,再到后来成了母仪天下的太后,他这个父亲可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们谢家,还要被萧长霆赶到偏远肮脏之地,什么天子的老丈人,有谁见过活得这么憋屈的么!
谢洮越想越气,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问清楚其中的缘由才是。
他暂且将怒火压下,整理着装匆匆入宫。
此时,谢琉霜正教导萧霂初写字,冷不防听到照眠来禀。
听到谢洮入宫的事情,谢琉霜早就料想到,她想也不想摆手道:“不见。”
他们说是父女,恐怕二人的关系连陌生人都不如。
照眠本就是谢家的婢女,早就清楚这对父女的关系,正要出门交代一番,谁知,谢洮直接闯了进来。
宫婢面带惊慌失措,连忙拦着他道:“谢大人,您不能进去,娘娘那儿还未通禀!”
谢洮冷冷嗤笑:“哼,我自己的女儿,还要通禀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谢洮已然来到谢琉霜的跟前。
他并未行礼,而是冷眼看着面前的这一幕,讥讽道:“真是母慈子孝的一幕,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前教过的东西莫非都吃进狗肚子里去!”
谢琉霜自然听明白他的讽刺之意,不紧不慢开口道:“你若是想要说这些,还是趁早离开的好,我并不想听。”
她的脸色很是平淡,抬手就要让人将谢洮“请”出去。
谢洮急了,连声喊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父亲,你身上流的血也是我的,父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再说了,我们又不是什么仇人,何至于此!”
此话一落,谢琉霜冷冷一笑,“不是仇人?”
她的口吻意味不明,目光褪去柔和之色,多了几分犀利,似乎要看穿谢洮的内心。
因此,谢洮浑身一震。
“当年你算计我和前太子萧卫,还有后来我和离的这桩桩件件,莫非没有你的手笔?”
谢琉霜言语嘲讽,字字句句直将谢洮震的面红耳赤。
不错,当初谢琉霜确实去了京郊的庄子暂住,可若不是谢洮刻意将事情告知萧卫、引了他进去,怎么可能萧卫那么快将她找到?
而和离前发生在酒楼的那件事情更好猜想,当时萧长霆直接将她带走,偏偏还是谢洮选的酒楼,办的宴席,这二者若是没有关联,她压根不会相信!
谢洮那些丑事尽数被谢琉霜抖落出来,机灵的宫婢早早退了出去,至于萧霂初也被带走,此时就生下父女二人,这也算是谢琉霜为他留的最后一丝颜面。
谢洮本以为自己的这些事情藏得极好,不料居然都被知道,他臊着一张老脸辩解道:“琉霜,你听爹解释,爹那时候也是为了你好,这……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更何况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说是不是……”
他试图将这些往事一并揭过,转而提起眼下的事情。
“陛下为何要废了我的爵位?窈窈,或许爹过去做错了不少,但是现在真的知道错了,你就看看爹一把老骨头还有你哥的份上,多劝劝陛下,只要你求情,陛下定然会开恩的。”
谢洮可不想谢家的一切都毁在他的手里,这叫他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因而,他唯一能够求助的人只有谢琉霜,只要谢琉霜愿意,萧长霆一定会改变主意。
可惜,谢洮想错了,大错特错。
“爹,你如今说这些可就晚了,你在外头做的那些事情,又对得起黎民百姓?收受贿赂,还撺掇着谢誉强抢民女,逼得女子自尽,如此种种,废了你的爵位不过是最轻的做法。”
这些底子被谢琉霜一一扒拉出来,谢洮没想到她这个女儿素日一声不吭,还以为极好哄骗,不曾想,她才是知道全部真相的那个人。
“窈窈,就算你不为我想想,也要为你大哥想一想吧?舸儿在外多年,也不能受我牵连落到这样一个名声吧?”
谢洮只能用谢琉霜最关心的谢舸作为借口,可惜,谢琉霜早就不是过去的谢琉霜。
她毫不犹豫回答:“若是大哥在这里,定然不会说出爹你这样的话。错的那个人分明是你,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是想尽法子要怎么保住这个位置!”
“其实陛下此举不过是想先杀鸡儆猴,左右被废掉爵位的不止你一人。”
显然,谢琉霜对于那些事情一清二楚,不过是从未想要干涉罢了。
听了这句话,谢洮心头跳动得格外厉害。
“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要设科举制度,选拔有才干、有学识之士。”
谢琉霜目光如炬,似要洞察谢洮的内心,彻底击碎他心底的最后一抹希冀。
直至离开,谢洮的双腿都是打着颤儿。
他的双手不断发抖,没想到萧长霆确实很疯,但还能疯到这个地步。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动摇的是谁的地位!
那么多旧臣们的关系盘根错节,他却试图要用这样的法子彻底击碎一切,让新的血脉注入到这片朝堂之中。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那些旧臣们根本就不会答应,若是萧长霆再坚持不肯退让,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谢洮心脏跳动得厉害,离开前正巧看到归来的萧霂初。
只见萧霂初面上噙着一抹笑意,同他行了一礼。
他的身子挺拔如竹,再过不久,便是一翩翩少年郎。
……
谢洮踏上车辕,面带愁云之色,深深长叹一声。
他不想谢家落到如此田地,更恨谢琉霜的心狠和萧长霆的心狠。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
百思不得其解,马车行了一小段路,倏然停了下来。
谢洮面色有异,心道怎么这么快就到家了?
谁知,一个蒙面人直接闯进车厢,抬手劈下,谢洮昏昏沉沉,等到他再次醒来,竟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
他惊惶无措坐起,只见身边站着蒙面黑衣人,而面前是一道屏风,屏风后坐着一道身影,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霎那,谢洮心头一凛,厉声呵道:“你是谁!”
屏风身后的那人低低轻笑,漫声开口道:“别着急,我只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谢洮冷声说道:“我可没有什么交易好跟你谈的!我的女儿可是当朝皇后,赶紧放我离开,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吃不了兜着走?可是据我所知,你和谢琉霜的关系一点都不好吧?若是她真的在乎你这个父亲,还会舍得让萧长霆将你的爵位废掉?”
那人直接一针见血拆穿谢洮的色厉内荏,他的伪装太假,明眼人一看便知。
谢洮没了这层护身符,眼看着身侧黑衣人手中的刀还横着,他可不想丧命。
他颤着声音,后背不断发凉,“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我让你继续做稳如今的位置如何?”那人抛出一个诱饵。
谢洮心头一动,“什么意思?”
“左右萧霂初已经长大,萧长霆当不当这个皇帝都无所谓了,毕竟一个小孩子可比一个大人好控制的多。”
那人笑着说出这句话,随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紧跟其后的,还有另一人。
那人推着轮椅,显然行动不便。
谢洮抬首同他四目相对的刹那,目光倏然一震,惊愕出声:“……是你!”
第116章 很像(加更)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姗姗来迟, 乍暖还寒,皙白长颈青瓷瓶中孟锦瑶送来的那几株桃花盛放嫣然,与此同时, 以科举之制取代举荐的一场重大变革也悄然拉开帷幕。
早朝中,萧长霆命奕怀宣读一封诏书, 诏书内容便是一月之后,将在京城通过文试、武试卓选出文状元和武状元, 而不少拥有爵位的旧臣由陆缙取出卷宗一一宣读所犯过之事,按照罪责轻重剥夺爵位, 施以刑罚。
此举无异于掀起一股轩然大波,不论是朝堂之上抑或是民间, 皆议论纷纷。
对于旧臣而言, 此举几乎将他们积攒下来百年功勋消耗殆尽,而对于凡夫俗子、尤其是那些拥有学识能力的才干之辈,这不啻于一个天降的机会。
只要能在此次比试中拔得头筹,便能翻身一回, 扶摇直上。
这是一举踏入官场的好机会, 绝对不能错过。
萧霂初端坐在桌案前,认认真真写着字帖, 同谢琉霜说起今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