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没有安全感的吗?”
她坐在对面发问。
陈慕山没有回答,拍了拍自己睡得有些发红的脸,收起手机站起身。
“你去哪儿?”
“去给你找云南白药。”
列车正停在一个无名的小站上,这一站没有上下,停车只是为了给列车加水。
孤独的站台上一个旅客也没有,但照明灯却十分给力,几乎把整个车厢都照亮了。
不一会儿,陈慕山真的从列车长那里找回来一红一白两瓶云南白药,他站在走道上一边把药晃匀,一边对易秋说,“趁着这会儿光好,你让我看看刚才我捏的地方。”
易秋抬起手,“你当年是怎么把杨钊的腿弄断的?”
陈慕山蹲下身,让易秋的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用钢筋打的。”
“你打架确实厉害。”
喷雾冰凉的刺感让易秋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陈慕山放下红瓶子,拿起白瓶,“我下手没有轻重,以后我睡着的时候……小秋。”
他抬起头来看着易秋,“你不要碰我,离我远一点。”
“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
陈慕山摁了摁易秋肿伤的边缘,确认喷药的范围,“我怎么了?”
“出狱的时候,你到处找我,现在又想尽办法避开我。在医院里装得那么脆弱,想让我陪护你,现在又让我离你远一点,你到底怎么想的。”
陈慕山握着药瓶沉默了一阵,“你是易明路的女儿,我身上有贩毒的案底,就算我想像小的时候那样跟着你,我也得想想我配不配吧。可能刚出狱那会儿我没想通,现在我想明白了,你已经不用养一只保护你的狗了,我……”
他没说下去,截断肺腑之言,后面的话就开始荒谬起来。
“我死哪里去都好,要是能有一个那种什么哨子就好了。”
他说着抬起头,看着易秋笑了,“那种你一吹,我就能听到,然后马上跑过来保护你的哨子。”
“你在胡说什么?”
“看电视剧里演的。”
“你是个人。”
不出陈慕山所料,她果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陈慕山认命地点点头,“好,你说我是个人,我就是个人,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个‘人’一件事。”
易秋摇头。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摇头。”
易秋看着陈慕山的眼睛,“你不就想让我离杨钊远点吗?可是你凭什么呢?张鹏飞和肖叔视我父亲是前辈英雄,他们不希望我接触杨钊我能理解,你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知道沾了他会死,不死也会坐牢,我就是个例子。”
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语速很快,“我不觉得你是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烂人……”
陈慕山说出“烂人”两个字就后悔了,只能低头帮她喷药。
为了掩饰,白瓶里的药几乎被他喷得见底,易秋抽了抽手,“喷太多了。”
“多喷点好。”
陈慕山胡乱回应,说完站起来去还药了。
初四一早,张鹏飞起了一个大早,文柔已经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了,张鹏飞洗漱完,站在衣柜前面找衣服,女儿童童抱着玩具过来找他,“爸爸,妈妈让你带我出去买菜。”
张鹏飞随便套上一件薄毛衣,走到厨房外问文柔:“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文柔正在捞腊肉,那是她昨天晚上就已经煮上了的,“哦,五点左右吧,我看你太累了就没叫醒你。”
“也太早了吧。”
“不早了。”她说着话手上也没停下,“今天肖哥来家里吃饭,给我指定了菜单,都是要下功夫的菜,我不早点弄怎么行。白萝卜和冬笋还没买呢,还有见手青羊肚菌,这都得是新鲜的,你把童童带出去买吧,她一直在灶台边上玩,我两边顾不上。”
张鹏飞拍了拍额头,“每年肖叔来,你都这么紧张。”
“鹏飞,你不觉得我们一直在乱叫辈分吗?我叫他肖哥,你叫肖叔。”
张鹏飞笑笑,“你是常队的妹妹,肖队是常队的兄弟,你叫他哥没问题啊。我就不一样了,特勤队队里辈分严得很,常队以前是我师父,肖叔是常队的兄弟,我哪里能叫他哥,那常队成我什么了?”
文柔懒得跟张鹏飞辩,“你现在都不在特勤队了,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不是……”
“行了行了,赶紧把童童带出去吧,我这儿忙不过来了。”
张鹏飞带着童童出门去市场,市场离他家只有一公里左右,张鹏飞没开车,直接把女儿顶在了自己肩膀上。市场上做生意的人比前两天多了很多,人来人往十分人热闹,张鹏飞看着文柔列给他的单子,一个菜摊子一个菜摊子地找过去,走到新鲜菌菇摊子的时候,童童忽然叫了一声,“小灵阿姨。”
张鹏飞抬起头,看到尤曼灵也站在摊子前面。
“你没飞什么三亚,马来西亚啊。”
尤曼灵白了张鹏飞一眼,“新年第一通火,姐姐不介意发你身上。”
“神经病吧。”
张鹏飞抱起童童,“你以前都组完福利院的局就飞了,今年咋了。”
“没人陪啊。”
“不有小秋吗?她今年又没回家,还有陈慕山也在,你带着他们两个去三亚放烟花啊。”
尤曼灵把挑好的菌子递给菜摊老板,“小秋不在。”
“啊?”
张鹏飞一愣,“她回家了?”
“没有,她昨天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到周边的镇子上去逛逛。”
“她没事吧。”
张鹏飞突然想起前天晚上的事,当着文柔的面他一直不敢问,这会儿出来了也不用拿捏什么分寸,索性摊开问道:“我说,陈慕山前天晚上是真的疯了,他到底把易秋带哪里去了?他对易秋干什么?小秋好好的,怎么就要去外逛逛了?他不会搞了小秋吧!我……”
在女儿面前,他把脏字忍了回去。
尤曼灵看着他憋红脸的样子,无语地摇了摇头,“张鹏飞,你一直我们四个里最笨的。”
“你啥意思?”
“这世界上谁都有可能伤害小秋,只有陈慕山不会,我以前一直不相信,有人可以拿命去救另外一个人,感觉那都是弱智小说的剧情,但今天我话放这儿,小秋一句话,让陈慕山去死,陈慕山马上就能给自己一枪。”
张鹏飞捂住童童的耳朵,“呸”了一口
“你这人说话怎么没个忌讳啊?”
尤曼灵没搭理张鹏飞,从皮包里掏出一大叠红票子,随手拨了一叠,弯腰递给童童。
“拿着,小灵阿姨给你的压岁钱。”
那一叠钱太多,童童根本捏不住。
“尤曼灵,她一个小孩子你给她那么多钱干什么?”
尤曼灵直起身,“我乐意给她,反正我也没小孩,等我死了,我遗产一半给小秋,一半就给童童。”
“正月里你死不死地挂嘴边,你晦不晦气。”
“我不晦气,你也少废话,这些钱也有小秋给童童的一份,她走之前说了的,给童童一千,这里具体有多少我不知道,反正除了小秋的一千,剩下的就是我给的。”
张鹏飞突然发现他们斗嘴聊偏了。
“先不说这个,小秋到底有没有事。”
尤曼灵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陈慕山也没在宿舍里,反正我是放心的,至于你,你慢慢纠结吧,我走了,新年快乐,再见。”
尤曼灵走后,张鹏飞收了童童的钱。
一路上童童都在嘟嘴,“为什么我不能拿小灵阿姨和小秋阿姨压岁钱。”
张鹏飞一手提着菜,一手抱着童童,走得满头大汗,“因为她们两个没有小孩,不知道财米油盐贵,天天乱花钱。”
童童太小,也没听懂张鹏飞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释。
张鹏飞则在思考,怎么像文柔解释这一笔“巨款”。
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楼下,正好遇见肖秉承在停车。
“肖队。”
肖秉承从车上下来,一把接过小童童,“长这么大啦。”
“叫肖叔叔。”
“肖叔叔——”
张鹏飞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赶明儿我也跟着文柔叫你哥算了,这辈分真的太乱了。”
肖秉承抱着童童笑了一声,“你不行,你喊了常队一声师父,一辈子矮一辈。”
张鹏飞拍了拍后脑勺,“行,叔你厉害。”
肖秉承着才摸了摸童童的头,“乖,叔叔给红包啊。”
说完掏了两张红票子出来,“拿着。”
童童冲着张鹏飞扬了扬手,“叔叔没有两个小阿姨有钱。”
肖秉承问张鹏飞:“哪两个阿姨。”
张鹏飞抠了抠头,“还能谁,尤曼灵和小秋呗。”
“她两今天在?”
“怎么可能,前天晚上闹成那样,文柔差点没把我锁外面。”
肖秉承抱着童童上楼,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张鹏飞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把那天晚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现在越来越搞不懂小秋了。”
肖秉承站住脚步,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我要给你说一下。”
“什么事?”
“长云监狱,易秋已经回不去了?人事通知应该过完年就会出来。”
“为什么?她工作非常好。”
肖秉承摇了摇头,“鹏飞,可能你跟我都不是很了解她。”
“等一下肖叔,话要说明白啊!”
肖秉承示意他不要再问,“你退了一线,就好好搞你现在的工作,好好照顾好你的家庭。好了,上去吃饭吧。”
第35章 绿皮(四)
张鹏飞打开门,文柔听到声音,赶紧从厨房里迎了出来。
“诶肖哥,不用换鞋不用换鞋,我们过年忙,还没来得及做扫除,童童赶紧下来去洗手。”
张鹏飞把买来的菜拿进厨房,等着文柔进来。
文柔把肖秉承招呼去了沙发上,擦着手走进厨房,“你出去陪着。”
张鹏飞掏出一大叠钱,“给你。”
文柔吓了一跳,“哪里来的。”
“尤曼灵和小秋给童童的压岁钱。”
文柔立即变了脸色,“她们两个要干什么?她们两个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明知我们现在还不起她们这份人情,还给童童塞这么多钱,这什么意思,拿钱买我们难看?要我们以后怎么办?”
“哎呀你想多了。”
张鹏飞压低声音解释:“就算尤曼灵脑子有点不正常吧,但人小秋没那意思。”
文柔看着张鹏飞沉默了一阵,“你不觉得小秋回来以后变了很多吗?”
文柔这句话倒是让张鹏飞一时之间开不了口了。
肖秉承抱着童童在厨房门口问道:“你们两个人怎么了。”
文柔把那叠钱压在冰箱顶上,调整情绪答应,“没怎么,饭马上好了,肖哥,你带童童上桌坐吧。”
饭桌上,张鹏飞开了一瓶白酒,要给肖秉承满上的时候,肖秉承遮了酒杯。
“过年你都不喝酒啊?”
“你又不是没在特勤队练过,喝汤就好,来尝尝我妹子炖的菌汤,还是玉窝好呀,这个季节都有鲜菌子。”
张鹏飞随口问了一嘴,“我听以前战友说,咱们有卧底的战友安全撤回来了。”
“嗯。”
肖秉承夹了一块凉拌鸡,“你这好打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张鹏飞笑笑,“我这不老觉得,我还是特勤队里的人嘛,那话怎么说来着,身在曹营心在汉?”
文柔打断他,“不懂就别瞎说,还身在曹营心在汉,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张鹏飞笑着摇头,“看看,我们文老师批评我了。”
肖秉承端起汤碗,“你当年是怎么决定从特勤队退下来的。”
张鹏飞愣了愣,文柔也没有说话。
肖秉承看着低头沉默的两夫妻,放下筷子,“对,我不该问。”
“也没什么。”
张鹏飞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肖叔,你知道我是常队带出来的兵,以前我张鹏飞天不怕地不怕,一门心思只想抓毒贩立大功,出阳山上那次行动,常队死了,我被人割喉……”
他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文柔的肩膀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童童天真地问她:“妈妈,什么是割喉。”
文柔扎起头发,起来抱起童童,“走,跟妈妈去里面切水果去。“
母女两进厨房以后,张鹏飞才把刚才的话接了下去。
“从那以后,我虽然没死成,但也算丢了半条命的人。”
“所以你就怕了?”
“不是。”
张鹏飞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一口干掉,酒精的刺激冲上头顶,文柔和童童不在,他索性把话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