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大嫂来跟高金花借钱,一开始好声好气,说疫情关系,弟弟的公司需要周转,想跟高金花借点儿钱,待大环境好转,很快就能归还。
点儿钱,点儿钱,一开口就是一百万。
高金花气得哈哈大笑,说大嫂,没人这么个借钱法的。
而且她听到风声,那弟弟借钱不是为了生意周转,而是想给自家儿子备套婚房。
如果真想借,麻烦弟弟把之前借过的钱先还清楚了再说。
后来自然谈崩了,俩姑嫂的过节越来越深。
高大哥品着这味儿不对,立刻站起身,端起酒杯:“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谢谢各位今晚赏脸抽空来吃饭。”
小弟和弟妹也跟着举杯,接着是几个小辈,连五六岁大的孙子都被塞了杯橙汁,要他与大伙儿碰杯,强行打断高金花和大嫂的无硝烟之战。
高金花慢腾腾放下筷子,举起红酒杯:“来!祝我们媛媛小宝贝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大嫂最后才站起身。
后面高金花吃得不是滋味,芋泥白果没吃就跟大家道别。
高大哥追出来:“妹,妹,我载你回去。”
大哥有痛风,酒杯里装的是王老吉不是洋酒。
高金花乜他一眼:“不用,我滴滴回去就好,你是主人家,不要把人客丢下。”
大哥无奈:“你大嫂就那德行,话都不过脑子的,你别往心里去,我回去说说她。”
“别了,待会儿得说我这个外嫁女挑拨离间,明明是她娘家那两个混账玩意过分,大嫂又不听劝,搞到现在好像我才是恶毒婆家人。”
高金花没心情争论这些无谓的事,只提醒大哥别再往咸水海里丢钱。
老实本分的公职人员,能有多少身家去帮老婆“扶弟”?
未来退休金全贴进去都不够。
高金花回到家还不到九点,老三提前说了她今晚不回家,所以高金花把院门从里边锁了。
洗完澡,正想去天台冲茶听书纳凉,走到二楼,听见楼下有熟悉的轰轰声。
她又下楼,刚出院子,就听见敲门声伴随一声声呼唤:“金花姐。”
“来啦来啦,别拍别拍。”高金花几乎小跑过去,开了锁,门一拉开,外头站着游天。
男孩长得高,她得仰起头才能看清儿子的脸。
她根本压不住心里迸开的喜悦:“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游天撇撇嘴:“刚好经过这附近……”
高金花看见他身后的“大块头”,不经意地蹙眉:“又要去C石那边飙车?”
“没有,就是和朋友约了去南海吃冰。”游天走进院子,否认并转开话题,“二姐三姐呢?”
“老二陪老大去南澳了,老三今晚也不回来。”
高金花再看一眼门外停在她小摩托旁边的重型机车,阖上院门,跟在儿子身后走,“你外头的摩托车是新买的?什么时候买的?我交代过游勇不要再让你买摩托车了啊――”
“妈!”游天打断母亲的追问,“我今晚没吃饱,家里还有没有东西给我吃点?”
高金花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蓦地叹了口气,像败下阵:“冰箱有绿豆爽,下午刚煮的,要不要?”
游天睁大眼:“有清心丸?”
“有啦。”高金花白了他一眼,往厨房走,“换完鞋去食厅坐。”
鞋柜里有游天的拖鞋,他换了鞋,慢悠悠走到饭厅,拉开笨重餐椅坐下。
高金花很快出来,在他面前搁下一小碗。
砂锅把绿豆瓣熬开花,似春天落花沉在湖底,口感绵沙,而一颗颗半透清心丸,口感凉脆。
游天就好这一口,三五下就吃得精光,连甜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高金花在他对面坐着,一条腿弯膝踩在椅面上,笑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爸虐待你,不给你饱饭吃。”
“家里阿姨是有煮绿豆汤,但总放海带和陈皮,我不喜欢。”
“你下次来提前说一声,我给你煮。”高金花想了想,说,“你们四姐弟约个时间,爱吃什么菜,在群里报。”
游天刚应了声“好”,手机响了。
他起身接起,边溜达边讲电话:“你们到了?那你们先玩玩……我在家呢,过一会儿就过来……不是,我不在锦世,在我妈这边……嗯,很快很快,别催……”
高金花把碗勺拿去洗了,再出来时,游天已经在换鞋了。
她没好气道:“铁钉屁股啊?坐没两分钟就走!”
游天双手合十朝她拜了拜:“Sorry 啊金花姐,朋友催,我过两天跟几位姐约个时间来吃饭。”
那些迸开的喜悦此时就像燃尽的烟花,只剩呛人白烟。
高金花烦他来去匆匆,叉腰挥手赶人:“走走走,你走了我好去睡觉。”
但最终她还是把儿子送到门外,叮嘱他慢点儿开,别玩飙车。
游天丢下一句“嗦老妈”,油门一轰,很快尾灯影儿都不见了。
高金花一直望着巷口,直到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才摇头叹气,背着手往回走。
第017章 我想吐
第二天研学团的行程是出海。
大巴抵达吴平寨码头,大人小孩都穿上救生衣,皮肤黝黑的船老大态度热情,跟大伙儿解说乘船安全注意事项,游茉提前准备了晕船药,提供给有需要的团友。
于励昨晚过来时还带了航拍机,渔船在碧波上驰骋时,航拍机则在空中记录下漂亮的尾浪,还有远处色彩斑斓的“彩虹海”。
――数以千计的彩色浮球漂浮在偌大海面上,编织成彩虹方阵,从空俯瞰,尤为震撼。
这些浮球下方固定悬挂的大部分是牡蛎苗,秋冬投放,夏天收获。
快到丰收的季节了。
“呐呐,大家看,以前养殖户们用的浮球是这种,白色泡沫。”
游茉坐在船头,手里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老式泡沫浮球道具,不忘跟大家科普海洋环保小知识,“这种泡沫老化破损后,就会成为污染海洋的‘毒药’之一。如今咱们南澳岛养殖用的全是远处这种好漂亮的浮球,它们是用生态环保材质做成的……”
她还问大家,吃过哪些牡蛎做成的美食。
大人小孩们踊跃举手发言:蚝烙、蚝饼、烤蚝、蚝粥……
海上渔村由一片一片的渔排组成,海水托着渔排微晃,人在上边走,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年纪较小的小孩和怕晕的家长待在大平台上,其他人围在网箱旁,听船老大给他们介绍海上养殖。
“每年蚝苗育成后,就附在蚝壳上,把它们挂在那些浮球下面,就跟陆地上种水稻一样,让它们在海里面自然生长。”中年男人手里提拎起一串牡蛎,普通话虽带浓浓口音,但讲解幽默易懂,“一个蚝壳上不能住太多苗,住太多的话就太挤了哦,像这样,一个壳住十五六个苗就最好了,大家有足够的空间生长,个个都白白胖胖。”
接着大家开始体验收渔网、捞海鲜、喂鲍鱼、割生蚝、收蟹笼……每一样都让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感到新奇。
斐星辰扒拉着平台边缘的围栏,望着哥哥姐姐们玩得不亦乐乎,心中羡慕。
他回头问坐在塑料椅上的男人:“小叔,我真的不能去玩吗?”
小孩的语气好哀怨,可斐雁自顾不暇。
他不是晕船体质,但早上不知怎么了,明明浪不大,船也开得稳,可他还是晕船了。
刚才已经和大姐讨了药服下,可药效还没起来,现在坐在大海中央,刺眼的阳光、微晃的渔排、咸腥的海风、嘈杂的嬉笑,都成了一根根针往他太阳穴扎。
还一圈圈搅。
斐雁半捂着脸,声音沉沉:“嗯,你太小了,不安全。”
斐星辰闷闷不乐:“可是大家都下去玩了……”
“星星你乖,小叔不太舒服……”
斐星辰只好继续趴在围栏边,看别的小孩捞起好大一条鱼。
游虞拍照拍得差不多了,一回头就看见平台上那俩叔侄,小的眨巴着卡姿兰大眼睛楚楚可怜,大的好像被黑白无常抽走了魂魄。
游虞走过去,蹲在护栏旁问斐星辰:“你怎么不过来玩?”
斐星辰撅着小嘴:“小叔不舒服,没办法陪我玩,说不安全……”
游虞没怎么见过蔫了吧唧的斐雁,他一直很注重自己的身体健康,像个不用进厂维修的机器人,偶有感冒发烧,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精神不振。
仔细想想,也就是他上一线当志愿者的时候,她从别人的镜头里看过疲累不堪、随意坐在地上倚墙休息的斐雁。
但那个时候的斐雁全副武装,防护服、口罩、护目镜遮裹住他整个人,只能通过防护服胸口的大字来辨认身份。
眼前的斐雁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似乎连抬起眼皮子都没力气。
嗯……看上去不是演的。
游虞刚才以为他是在做戏博同情。
她从斜跨腰包里找出润喉糖,交给斐星辰,小声交代:“星星,这个你拿给小叔,跟他说我带你下去抓鱼。”
斐星辰眼睛立刻亮起来,“啪嗒啪嗒”跑到小叔身前,把东西一股脑塞他怀里:“小叔小叔,小婶婶说要带我去抓鱼,让你好好休息!”
男孩声音响亮,游虞自然也听到了,而且那蔫了吧唧的小叔也看了过来。
“没有,没有,我是说我带小孩去抓鱼,后面那句我没说!”她急忙解释。
这小孩传话怎么回事?还自己添词儿!
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造成误会?!
斐雁懒懒收回视线,检查了一下侄子身上的救生衣,哑声叮嘱:“那你要听小婶婶的话,不要乱跑乱跳,知道吗?”
斐星辰敬了个礼:“知道!”
船老大正好在收蟹笼,游虞紧牵着小孩走过去。
那笼子里捞了好多只大青蟹,张牙舞爪地爬来爬去,这和昨天赶海时抓到的螃蟹不是一个等级的,家长们比小孩还开心,说中午有口福啦。
打捞到的生猛海鲜都会在渔排上的餐厅加工,成为他们的午餐。
游茉负责养殖网箱这边的团友,几位家长在船家的指导下抽绳拉网,数条肥美的黑鱼在网里奋力扑腾,水珠子成串飞溅。
船家抄网兜帮忙捞起几条石斑抛进桶里,准备做午饭的食材。
小孩们围着水桶看鱼,有个胆儿大的男孩子趁着母亲不注意,伸手去捞鱼,但鱼滑不溜秋的,他抓都抓不起来,反而重心不稳,步伐踉跄。
游茉一直留意着小孩们的安全,见状赶紧跑过去,伸手拦住那男孩:“小心!!”
结果小孩是扶住了,但游茉脚崴了一下,往后摔进旁边的网箱里!
“啊!momo 姐姐!”
“姐!!”
游虞大叫一声,话音未落,已经有人直接跳了进去。
游茉有穿救生衣,但落海时还是喝了一口咸腥,眼睛被咸水刮得睁不开,进水的耳朵也嗡嗡作响。
网箱有五六米深,她不会游泳,但不恐惧,毕竟没继续往下沉了,她正扑腾着手臂想找个支撑物,已经有人稳稳托住了她的腰,紧抓住安全绳,很快把她带到岸边。
游茉的眼睛只能稍微睁开一条线,在模糊视线中,她看到的是于励逆在光里的脸。
许是阳光过分猛烈,心脏像被烫了细细一个小口,刚才刮过喉咙的海水灌进去,引起一阵阵刺疼。
游茉撇开视线,声音闷闷,似是不满:“你干嘛跳进来?我有穿……有穿救生衣的,又没多深……”
于励抹了把脸,只应了声“嗯”。
船老大跑过来搭了把手,把游茉拉起来,还有心情乐:“游总,是不是没想到第一个掉进海里的是你自己啊?”
游茉制定行程前都会亲自走过要走的路,当初来体验这个项目时,跟船老大就已经提出好几个安全隐患。
只是没想到中招的会是自己。
她晃晃耳朵里的水,让周围的家长小孩们不用担心她,但务必更加注意安全。
经过这么一事,小孩们都不敢再顽皮了,乖乖跟在家长身边。
渔排通道狭窄,等人群散开,游虞才能领着斐星辰走过来,皱眉问:“姐,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就是喝了口咸海水。”游茉边抓着马尾拧水,边悻悻道,“本来我一个人掉下去,也就我一个人湿透,现在倒好,多了只落汤鸡。”
于励在船老大帮助下也爬上渔排,听见游茉这么说,没吭声。
游虞看一眼于励,再看回游茉,问:“现在怎么办?你的行李都在码头,要不先搭飞艇回去换一套干净衣服?”
船老大的妻子走过来:“要是游总你不嫌弃,我拿套我的衣服和拖鞋借你,你先将就穿穿?”
船老大夫妇基本在海上生活,居住的木屋就在不远处。
游茉当然不嫌弃,连连道谢,跟着大姐走了。
船老大同那下水救人的黑小伙说:“阿弟,你也跟着去哩,拿我的衣服穿就好。”
于励摇头:“衣服不用,太阳晒晒就干了,但跟你借双拖鞋可以吗?”
船老大:“当然可以,我去拿。”
游虞不再像昨晚那样开于励玩笑,认真看着他了几秒,道了声“谢谢”。
于励点点头:“应该的。”
平台旁有设淡水冲洗处,方便大家洗手洗脚,于励走过去,脱了救生衣和鞋袜,扯起水管,开水,直接兜头淋。
本来湿透的衣服更加贴身了,隐隐约约露出他傲人的肌肉线条。
这做法实在太野,不少妈妈频频看向他。
游虞领着斐星辰回了平台,目光也不自觉地飘过去。
“游虞……”
身后忽然冒出来的声音有气无力,幽灵似的,吓得游虞“啊”地小叫一声。
她猛回头瞪向来人:“干嘛?”
“……”
斐雁本想问她看够了没有,话到了嘴边,被咽了回去。
他换了个问题:“大姐没事吧?”
“没事,就是衣服都湿了。”
男人面青口唇白的模样让游虞莫名燃起一团无名火,语气也不怎么好:“拜托,你不舒服就乖乖坐着可以吗?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还总操心别人。弄得自己惨兮兮的是给谁看啊?我告诉你,我可不吃卖惨这――”
“等等,小鱼……对不住……以后你想骂随时可以骂……”
斐雁打断她,他已经忍到极限,捂住嘴,声音沙哑,“现在我有点想吐……”
第018章 老香黄
在斐雁的记忆里,呕吐的次数着实不多。
但每次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小学三年级的一个周日。
早上他和同学去踢球,回程路上同学们吆喝着去买果汁冰,他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