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觅道声谢,准备擦拭眼睑。
这之前先听见了男生胸腔漫开的闷笑,轻轻痒痒,染着雨季的湿意。
林觅抬眼望去。
邬北岔着双腿坐在邻边的桌上,眉尾稍扬,看着慵懒又随性,不知看了她多久。
寸头似乎比上次见时更短,密密匝匝像刷子毛一样立着,在他身上却显得贴合又恣肆。
夺目到晃眼的存在。
这人总能卡准时机抓住她的难堪,或者说他总是出现在她没看黄历出门的时候。
人不逢时伤财运,应当离得远远的。
林觅率先低下眼,手臂上多了道几何状的光,目光遂转到街道方向。
外面的雨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只有地砖上残留的一大片渍印证实那场骤雨存在。
她对放晴的天光恍惚了很久。
直到余光里。
邬北手臂扶着桌沿,一只手轻轻勾过女生的下巴。
第6章 第四次失控
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冰块碰撞声,林觅收眸看杨柚可,说你喝的挺快。
杨柚可垂下眼皮用气声说:“没亲。”
林觅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杨柚可意指的是什么。
不过她觉得。
邬北和陈栀夕两人是学校里公认的小情侣,就算现在当众人面打个啵,不怎么体面,也在情理之内。
大学生谈情说爱往往比进入社会后黏糊许多。林觅晚上走路回宿舍,一路没少见在长椅上抱着互啃的情侣。有些男生气势挺惊人的,嘴唇能包住女生半张脸。
思想准备工作到位了,她对这种小场面已是见怪不怪。
杨柚可侧眼快速看过去,半是感慨:“还是你们播音系容易出美女,口才好长得漂亮,瞧陈栀夕那腿赶得上外模了,又细又直。”
一通夸赞下来毫无嫉妒真情实感。
大爱无疆。
一般人真做不到。
桌角被阳光晒透。
林觅拿出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低颈有一句没一句回应着杨柚可的碎碎念。
恰好在对面歇口气的工夫,一条消息弹窗从屏幕顶端出现。
曹岁:【宝子,上次的事麻烦你啦,宣传部已经加上了邬北的微信,之后会和你一起参与拍摄工作,你们加一下联系方式吧。】
曹岁:[个人名片]WU
重新扫视一遍,不忘结合穿插在语句里的标点符号,确认这话意思就是让她再去加邬北微信。
林觅眉心猛跳了下。
头一反应就是。
她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该为了加学分,接受这个令人尴尬的活儿。
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林觅的指腹在半空盘旋了好一会儿,点进了“WU”的个人名片。
朋友圈是开放的状态,允许陌生人查看十条朋友圈。
她以为邬北这种年纪轻轻情场得意的男生,朋友圈会透着一股包装过的格调气息,配上简短的文案和定位,展示自己的魅力所在。
恰恰在经济能力没有成熟的大学时期,女孩子很容易迷恋上这种有阅历、捉摸不定的男生。
朋友圈一定是有迹可循的。
心里一边想着,视线下移。
[“青年大学习”201x年第8期]
[“青年大学习”201x年第7期]
[“青年大学习”201x年第6期]
…
-非对方的朋友只显示最近十条朋友圈-
“……”
短短几行小程序链接,林觅一阵恍惚,耳边充斥着邬北“没想到吧我真的是个朴实无华大学生”的喋喋魔音。
邻桌加起来近乎十人的男男女女围成一桌,小圈子一起玩的家里不缺钱,气质相貌放蛋糕店里都是惹眼的。
江子燃小臂杵在椅背上站着,侃侃聊起学院奖学金和专利证书的话题。
大三是本科抉择的分水岭,一边是忙着考虑是否考研,另一边是焦头烂额应届生必要的实习经历证明。仅仅浮在表面谈了几句,林觅已经从中感受到了艰难的就业形势。
林父希望女儿考编,但林觅第一期望是加入国配工作室,道阻且难,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真正喜爱想干下去的事业。
记忆中模模糊糊的一角,有道稚嫩的声音朝她说过:
“你的声音好厉害,学什么像什么,简直和电视里面的人一样闪闪发光!”
林觅不记得对面的孩子是谁,但当时被人认可得到的喜悦、感动,令她幼小的心脏如橘子气泡水一般喷涌绽放,那种体会至今难忘。
那之后便有了对配音的执念。
后脑勺扎着一撮小辫的男生外号张大炮,一手搭江子燃肩膀上,笑嘻嘻地把正经话题掰偏:“江子燃你无不无趣,出来玩说什么学习啊,还不如聊聊哪位新生妹妹腰最细腿更长。”
江子燃也笑:“总得有点精神上的追求不是?”
“啧,你最高尚。”
张大炮笑着顶了下腮:“接下来怎么安排,唱K?吃饭?还是把北哥陈系花排挤出去,咱们自己玩?”
“别,担不起,”陈栀夕扬眉打趣他,“我们专业今年的新生都是美女营里出来的,系花这名号指不定会不会轮到我呢。”
张大炮若有所思地哦了声,转头把火引到邬北身上:“我们总不能质疑北哥的眼光吧,他看上的人都不是系花,别的女孩更不能是。”
说完,他意味不明地看过去。
邬北坐在角落,手指关节松散地抵住太阳穴,另一只手把玩打火机,对他们的话题似乎不感兴趣。
听到张大炮犯贱,他只懒洋洋掀起眼皮:“怎么?”
“就当回答兄弟一个问题咯。是,不是,你选个。”
邬北眼尾略微挑起。身旁的陈栀夕也将椅子挪近了,等待男友说出答案。
狭小的休息区灯光不算明亮,显得他眼窝处的阴影愈加浓重。
后面是纯白无杂色的墙壁,庄重,肃穆。有些东西拿起放到台面上,每一道裂痕都是危险的,一旦蔓延便无可挽回。
众目睽睽,在场没一个瞎子。
“播音系的系花未必看得上我。”
林觅听见邻桌男生轻笑着这么说。
张大炮意识到事情不对头,闭上嘴巴,原本戏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干脆装无事人,默默退了半步。
陈栀夕一听这话笑得牵强,给男朋友找台阶下:“阿北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看不上你呢?”
“下午我和他们去体育场打球,这把伞你拿着,晚点可能下雨。”
邬北说完一只手插兜起身,动作不算小,凳腿和铺着米色砖块的地面发出刺啦啦的摩擦声,声音突兀又尖锐,瓷砖上多出一道曲折的磨痕。
热闹的休息区霎时陷入了寂静。
陈栀夕不知道哪里出问题,感觉到对方起了脾气,当下只好乖乖捏着伞柄,不敢出声挽留。
-
202寝室几个女生庆祝完生日回宿舍,林觅惦记着加微信那事,上楼的时候慢悠悠落在她们后头,低眸在好友申请栏打下一行字。
【我是林觅,播音系新生,曹学姐让我加一下学长方便后面招生宣传片的拍摄。】
两层楼工夫,再看时对方已经通过了请求。
WU:【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WU:【邬北】
林觅回复了一句“合作愉快”,加上备注。
之后便没有了交流。
服表系的学生有专业要求,在学校克制饮食,有活的情况下需要提前一周就要减少碳水食入,平时极度压制吃东西的欲望。
以至于火锅餐盘上齐后,看着三个女生埋头干饭,林觅都有些不忍动筷,主动承担起涮肉的工作。
吹完蜡烛,时柠咬了下嘴唇,问在场有没有谁能吃。只有林觅应了。
最后变成202全体成员扶墙出店,下午回到宿舍,推开寝室门瘫倒在了椅子上放空。
许听晚抬眸望着床板,冷不丁提:“那意思不就是觉得,他女朋友当不成今年的系花嘛。”
说的是邬北。
想起中午拎着蛋糕到潮汕火锅店,屁股没坐热,一向话不多的杨柚可叽叽喳喳聊起邬北的事。
剩余不知情两人的表情由“怎么又聊你男神”到“卧槽他们两个不是感情很好还谈着吗”——再到最后振振有词得出“男方一定是腻了准备分手了”的结论并结合实际情况分析了一个多小时。
杨柚可脸上出现少许的迷茫,她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他下一任女友还是会找播音系的。”
时柠看过去:“他不是说了吗?系花不一定看得上他。”
“你们不了解邬北这个人,”杨柚可摇摇头,“这个年纪的男生处于玩心重和成熟之间的度,可得性强的反而没意思。”
时柠:“这点我认可,但是我们学校美女如云,也不一定非得找播音系的当对象吧。”
“我也不确定,就是第六感觉得他会……女生的第六感你懂吧。”
就第六感靠不靠谱这辩题,两人抱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谁也不让谁,集合主观客观唯心唯物论点疯狂打起辩论。
林觅大概知道半小时后会以“我以后不想生孩子”“我也不生”结尾,起身准备换套睡衣,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瞥了眼,林父打来的。
她握着手机离开寝室,走廊上走了小段距离才接起:“什么事?”
对面传来中年男人爽朗的笑声:“没事就不能给我闺女打电话了?小丫头长大了,留不住哦。”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
最后听见男人叹了一口长气。
“今天我们去一趟奶奶家,你收拾收拾。”
林觅蹙眉:“现在?”
“奶奶那边的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得赶紧些,爸爸还在远郊赶来的路上,你先过去吧。”
病危……
这么突然。
“行……”林觅竭力克制住语气,声音仍是止不住微微颤抖,“我现在就打车。”
林父说:“我已经提前联系我战友那边来接你了,在校门口。就这样,不多讲了。”
嘟嘟几声切断通讯,林觅手掌维持着通话的姿势,一瞬间感到所有情绪都跌到了谷底。
紧绷的,煎熬的。
林老太太自去年诊断出有心脏瓣膜疾病,除了会胸闷气短,呼吸困难,还会影响日常的身体机能。
年初时的手术很成功,但医生说了,换瓣术后十五年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十,后续要坚持药补和复查,恢复过程不容轻视。
本来以为能趁病情好转,她能趁机调节父亲和奶奶之间的关系,不至于让奶奶延续裁缝手艺的心愿落空。
这次噩耗却来得格外突然。
来不及收拾心情,她直接下楼奔着校门口小跑过去。
黑夜前夕的天色朦朦胧胧,边际的红日穿过薄纱一般的云层,散发着玫瑰色的光辉。
一辆曜岩黑大G停在主门西侧,车辆线条硬朗,底盘极高,整体看上去醒目又深沉。
来来往往的学生频频回头议论。
莫名的,隔着四五米地儿,林觅放缓了脚步。
看不见车里。
一层薄薄的烟灰从窗里弹出,左侧后视镜里映射着星点火光,猩红的,明起又灭。
镜里的人似乎觉察到了女孩的存在,原本浸在阴影里的黑眸一点一点抬起,沉郁的五官从暗里显露清晰。
邬北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声音甚至有些困。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上车。”
林觅瞳孔微缩,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像是预知她的内心想法,男生从边窗探出来一些,眼型被火红的夕阳勾勒得放肆。
他笑了下,压低的嗓音仍是不怎么正经:“上来吧小同学,林叔喊我来接的你,不割腰子。”
第7章 第五次失控
本来,林觅以为除了合作拍摄工作,她和这位经济学院才子理应不会再有联系了。
但意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来临了,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邬北和同行几个朋友本来在体育馆打球,张大炮估计是觉得中午那事有些不好意思,秉着继续做好好室友的觉悟,他提出请客下馆子。
不巧的是,菜还没上齐,邬牧生直接到餐馆把自家儿子拐跑了。
邬牧生:你还记不记得林叔的女儿,前两年见过的。不过你俩现在不在一个学院……
邬北:打过照面了,她不记得我。
邬牧生:那正好,你开车去校门口接她,送到林府。你和林老太太也好久没见面了,帮我问候两句。
邬北拿出车钥匙,没问原因。
他们父子多年来的相处模式一贯如此。
邬牧生是生意场上洞若观火的商人,为了商机可以走南闯北四处跑。
一家户籍本在外地一个小县城里,邬牧生白手起家,租房扎根在泞京,拼了整整二十年终于在城市里崭露头角,经营了房地产集团,至今已是本地的商业巨头。
此时邬北开着的这辆大G便是今年购入的。
月上中天,远看天山交接的地方,乳白色的云雾模糊了落日的轮廓。
四合院在北城区,正值晚高峰,出租车橙黄的尾灯水儿似的流过,像摄影里的延时镜头,斑离繁华,蜿蜒不息。
副驾驶的女孩安安静静坐着,坐姿极为板正。
第二个绿灯没赶上,邬北一手扶着方向盘,食指时不时在上敲打。
两人相隔不过寥寥。
他侧眼随意看过去,目光游离在女孩握紧的手指上,关节拧得没有血色。
白得刺眼,仿佛一捏就断了。
目光上移,邬北笑着盯她眼看:“你紧张什么?”
林觅没说话。
这时刚好变成绿灯,邬北脚底优哉地踩下油门,跟上前面的车辆。
林觅是那种,不论在什么场合,都能沉心找回专注力的性子。社交的时候大多数是作为一名倾听者,但让她主动说也不会觉得为难。
印象里鲜少有人让她不自在,邬北是其中一个。
好像只要和这人见面,身边的空气因子都变得紧密起来。
林觅沉住气开口:“邬学长,你是牧生叔叔的儿子?”
邬北整个人状态很松弛:“不重要,我今儿就是听命充当一下你的司机,然后再负责把你送回去。”
林觅心中的疑惑更重。
好在话匣子开了道口,车内的氛围稍微变得缓和。
“操场那回……”她没忍住提起,觉得应该把那天的事说明白,“是学生会的曹学姐让我找你加微信,别误会,祝学长和你女朋友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