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前,天罚尚未散去,下面这个逆天而行的孽障差点便逃之夭夭,而这时,眼前的镇宗首座,飞身直入雷光笼罩的小峰中,将之制服,押来天刑台。
但,宗门大比归来仪典上,也是这位,亲临现场,要收刑台上那个孽障为徒。
如今,他又要亲自主审,还问出“有何要辩驳”之语,莫非……
是包藏私心,想要留这孽障一命?
几道碰撞在一起的视线均是复杂难辨,不过瞬息便错开。
其中,赵观的眼神最为深暗。
《逐月秘史》中寒素之事,他是知晓的。
镇宗首座宫显奉,几十年前第一次收徒,收来一个又疯又毒,心狠手辣的孽女,这次,又看上个杀人不眨眼的恶种。
真是好眼光啊。
瞎眼识魔头,这份本事恐怕天下无人出其右了。赵观心中沉冷。
此时,其中一名儒巾白袍男子朝白发男修所立方向踏出一步,垂手行礼:
“尊座,论莫定于有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此子歹毒难赦,确凿无疑,为天所不容,望尊座秉持公道,速速严惩此恶徒!”
宫显奉朝声源处微微偏首,冷静道:“论莫定于有证,然事不辩不明。”
苏明提起一口气,还想再言,却被站在左侧两米处的赵观轻横一眼,猛地顿住,随后垂眼退回原位。
这时,玉台上方凭空撕开一道法光裂缝,下一刻,男修银纹蓝袍,清正面容上不见往日温淡笑意,一派肃然,自灵光之中飞身而出,落于玉台中央白发人身旁。
“阿奉。”宫欲度唤道。
宫显奉此时终于面上有了波澜,转过眼,冷冷看向走近自己的兄长:
“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要来的,”宫欲度望着自家弟弟,忽地轻笑一下:
“此等要事,都惊动你了,我怎能不来。”
在说到“要事”二字时,他的声调没有什么变化,但咬字却莫名让人觉得重了一些。
宫显奉看着他,没有说话。
【Oh!】爱莉娜看着这一幕,拖着被子往前“敦敦”蠕动两下,凑近灵镜,有一点点惊讶:
【哇,白头发叔叔没说错诶,他哥哥真的来了。】
当时在顾素然洞府中,她刚进入伴生秘境不久,宫显奉就到了。
“……届时我主审你,我兄长一定会到。”他如是说。
陆晋:“你如此反常,他当然要来。”
宫显奉:“到时候,我们便……”
天刑台。
玉台之上,白发男修收回眼神,再度望向被飞龙柱锁住的青年:
“说吧,是否有冤?”
重要情节到了——
爱莉娜抖擞精神,赶紧提醒他台词:【我无话可说!】
青年微微垂首,声音沙哑却清晰:“无话可说。”
【还要露出眼睛!露出眼睛!瞪他,瞪他!】
陆晋几丝发垂落,半抬首,一双凤目熠熠。
此时,高台之上一向淡然自若,如霜似雪的镇宗首座竟像是有些激动,兀地踏上前一步:
“背叛宗门,你无话可说?”
声中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怒意。
一旁的宫欲度见到此景,瞬间眼中一厉,望向侧前方有些失态的宫显奉。
无话可说……
当年,寒素叛杀长老,逃离宗门后,他不是没有问过宫显奉,寒素是否留下什么话,有没有什么线索。
但是,他这个一夜白了发的弟弟,只是一直重复那一句——
“她说,事已至此,无话可说。”
宫欲度深吸一口气。
又是无话可说,又是背叛宗门。
还有那双凤眼。
他只怕,自己这个弟弟又沉入当年那件事带来的阴霾中。
“伤心欲绝屡遭打击”的镇宗首座眉心轻蹙——
下一句到什么了?
“若你说出实情,与幕后指使,或许还能得全尸。”片刻后,白发男修冷道。
但飞龙柱下的青年依旧还是那样的态度:“弱肉强食,天理也。”
“我一人所为,无话可说。”
而此时,另一侧高台之上,苏明思及人事不省的爱徒,看着飞龙柱下罪首毫无悔意的态度,忍不住怒喝出声:
“孽障!安敢厚颜至此!今日,若不杀你,我渡月宗宗规何存?!”
随后,朝中央玉台上的白发人行了一礼:“请尊座主持公道,严惩此恶徒!”
“不错。”同在玉台之上,面容平平的剑修开了口,正是赵观,此刻目中也已带上怒气。
“还请尊座为我观微剑脉主持公道。”他转身朝向宫显奉,也行一礼。
西南侧的审判台上,穆益年、卜聆天、朱逢卓三人站在一处,相互对视一眼。
片刻后,穆益年先开了口:“顾素然深受观微剑脉重视,被伤至此,赵观不会善罢甘休,今日,此人恐怕要命丧于此了。”
“那……那件事?”朱逢卓接道。
穆益年:“还是要继续追查,只不过,此子身死飞龙柱下,便也没了威胁,查他的人手就无需有顾忌了。”
中央玉台。
“掌门,按照宗规,应请出三十六月剑,将此人就地正法!”苏明面向银纹蓝袍修士,道。
他此言一出,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宫欲度眉轻挑,而后垂眸片刻,转身走到玉台最前方的白衣男修的身旁:
“显奉,便由你来掌刑吧。”
宫显奉转首看向他,像是要看穿他的内心:
“我来?”
“……阿奉,你知道,我是为你好。”渡月宗掌门幽幽说道。
杀一个替身泄泄这多年的郁气,有何不可。
“来人,取月剑——”
“不必了。”白发人出言打断他。
宫欲度有些讶然:“怎么?”
“引天罚,害同门,”镇宗首座缓缓道:
“应将之投入无光林中。”
此言一出,如石落幽潭,惊起一片涟漪。
无光林,乃是渡月宗禁地,入禁地者,没有掌门令随身,只有在里面受尽万针穿魂之痛、百蛊噬心之苦,最后魂魄一点一点被剥落,身体的皮肉一块一块掉下,由内而外腐烂,直至魂消魄散,肉身无存。
连自我了断,也不被允许。
宫欲度震惊地望向自己的弟弟,像是从未认识过他。
阿奉,便这么恨吗?
先前,他还因为下面那个人上半张脸像寒素,要收他为徒。
如今,却要让这人受此等极刑?
宫欲度暗叹一口气。
而玉台后方的白袍男修却没有想这么多。
苏明震惊过后,激动上前:“尊座大义,观微一脉感激不尽!”
在他身后,赵观眉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
《逐月秘史》记载,仙元历重华三千六百九十年,第十七代镇宗首座宫显奉主审外门弟子陆晋引天罚害同门一案,亲开无光林,将之投入,受极刑。
*
渡台,去往中洲东部的灵舟即将起航。
少女轻掀窗,向外望去。
一片繁华,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她好奇地看着,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欢欣:
“陆晋!快来看!”
第68章
中洲, 洲际渡台。
三座千米巨楼拔地而起,升入天际,每一座均由珍贵金石灵铁与凤银木铸成, 三座渡台楼所用之量加在一起, 足够掏空两条大型灵矿矿脉,每一座楼都设有近千个出入口,占地极广,无数修士、凡人涌来行去, 百年千年, 永无休期。
大大小小的灵舟环绕在巨楼四周, 自下而上,停靠的云舟随着楼层的增高越来越精巧、华丽、庞大。
“鸿林舟, 往木灵谷下辖之域, 距关舟门余一刻钟——”
银白云舟悬于巨楼最高一层空中客台尽头,渡台楼中央一层, 来往行舟出发、到达的实时信息均显现在一块块浮空石板上,不时变换,数千数万道声音交杂在一起,嘈杂无比,但却压不过渡台通报之声。
爱莉娜朝外看了很久,最后依依不舍地将小窗阖上。
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么热闹的地方。
很繁华、很混乱、很拥挤。
可是一切都充满活气,
少女回过头来,正好与对坐在小几另一边的青年对上眼。
“陆晋,”她端起一杯牛乳,问道:“我们到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晚上了呀?”
陆晋抬手倒出一杯茶:“嗯, 届时还需找客栈。”
自渡台前往中洲东部,乘坐洲际渡台最上乘的云舟也需要至少六天的时间, 如果中途不出差错,按照时辰来算,确实要到晚上了。
爱莉娜慢吞吞地喝着甜牛乳,另一只手轻翻着面前摆放于小几上的书本。
“沙。”
“唉,你说,白头发叔叔能瞒多久呀?”她边看书,边和他对话。
陆晋手中同样握着一卷书,闻言,抬起头来,眼中一闪:
“瞒不了太久,宫欲度迟早要察觉。”
爱莉娜皱起眉,停下翻书的动作:“你说,他不会有事吧?”
宫显奉瞒天过海,将陆晋送出宗门,但宫欲度不是傻子,时间一长,他早晚会知道不对劲。
届时,只要他入无光林中一查探,便瞒不住了。
只不过,为着颜面,宫欲度不会将此事揭露,但一定会派人追来。
趁着渡月宗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必须尽快脱离渡月宗的势力范围。
此后天地宽广,鱼入海川,便能少许多忧患。
至于宫显奉……
陆晋摇了摇头:“不会有事。”
“宫欲度打不过他。”片刻后,他补充道。
爱莉娜眨眨眼。
对哦。
白头发叔叔是渡月宗修为最高的人。
“你说得对,”她点点头,而后突然又顿住,愁意又回到眉间:
“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之前在沙漠里遇见的那几个修士……”
话音落下,对面的青年也是眸中一沉。
爱莉娜凝视桌上的书本,忽地将之合上。
书封鎏金几个大字——《木灵谷辖域详解》
中州东部,号称木系修士圣地的木灵谷雄踞多年,先前遇到的那几个修士很有可能就出自木灵谷,偏偏他们不得不去。
因为要从中洲前往地域更为广袤的东洲,那里是必经之地。
东洲大陆的板块大小几乎是中洲的三倍,又远离妖乱不休的西洲,灵气、资源相较中洲丰厚了不知多少倍。
大小势力鱼龙混杂,极适合他们这样的“黑户”。
但,要去东洲,就必须要进木灵谷的地界。
沙漠中,那个修士拿出来的小藤能够粉碎金乌箭,定然不是凡品灵植。
少女摩挲着封面左上角的小印,微微歪着头,手指轻敲两下。
木灵谷的青藤金纹图腾,和小藤蔓,很像。
“那些人修为很高,地位应当不俗,只要乔装改扮,行事低调,难有碰面之机。”陆晋沉思片刻,说道:
“木灵谷所在之处木气精纯,对你修炼极有益,或许,可趁机破金丹。”
爱莉娜轻呼出一口气,手肘撑在小几上,捧着脸蛋,碧蓝的眼里满怀憧憬:“是呀,”
“真想快点修炼到金丹,金丹之后继续发奋努力,突破元婴……”
青年挑挑眉,手中茶盏端起。
今日居然这么上进?
“然后我就要取尊号叫魔法七彩蝴蝶仙子!”
陆晋:“……”
他默默把手上的茶盏又放回去。
“或许,还可以再想想……”数秒后,他幽幽低声道。
话音落下,爱莉娜转头瞪他一眼。
她可喜欢这个称号了!
听起来就很漂亮,还很有特色!
接受到公主殿下眼刀的陆晋:“……你若喜欢,也好。”
“哼。”她放下手,直起身来,眼珠转了转,猛地一顿。
像是想起了什么。
“陆晋,”爱莉娜双眼放光芒:“你说,我们行走江湖,要用什么关系好呢?兄妹?姐弟?”
“我看话本上,主角都会扮成夫妻诶。”
“我们要不要也扮成夫妻呀?”少女笑盈盈地问道。
陆晋:?
爱莉娜眼睁睁看着对面坐着的人一点一点僵硬,变成不会说话也不会眨眼睛的大蜡像。
“嗯?”她不满地凑近,抬手在他面前挥来挥去:
“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
这是怎么了呀?
她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吗?
爱莉娜思索着。
这时,青年终于有了反应,敛眸道:“不行。”
“什么不行?”爱莉娜更疑惑了。
母后在上,陆晋真是奇奇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