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B缄默不言,倒是让苏澜先按捺不住。
“这伤是五年前留下的。”苏澜知道,李承B此刻不提,但还是会派人暗中查探,倒不如她先开了口,断了他的心思。
“那时家里突遭变故,家里欠了债,母亲跑了,父亲便要拉着我去给人抵债,我不从,那人便剁了我一节手指,庆幸的是那人不知我是左利手,砍了右手对我来说无伤大雅。”
苏澜苦涩地笑了笑,“不过好在人逃了出来,断指换了我这一生,倒也是不亏。想来是那些年过得太过凄惨,老天垂怜于我,自我从家里逃出后便遇到了将军。”
李承B立于她身后,根本瞧不出她是何神态,只听得她声色平稳,不似在说谎。
苏澜眼神微恸,她知晓李承B此刻不说话,多半是信她了,她看了眼自己的手,重新取了一块黑布,裹了起来。
“伤口不得沾水,这两日你小心些,别再乱跑。”李承B用细布替她将伤口缠上,他万分谨慎,生怕弄疼了她,可他将细布扎紧时,还是引得苏澜身子微微一颤,他的手亦是一顿,无意间擦过了她的后背。
“裹得太紧了。”苏澜不适地皱了皱眉,可身后之人却未作何反应。
李承B的视线紧紧盯着苏澜的后背,眼神愈发晦暗,她的背上延伸着道道伤痕,如纵横的沟壑,分外刺眼。
“晋王!”苏澜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李承B一贯清冷的声音传来,“等事成之后,我娶你。”
苏澜正在裹指的手猛然一顿,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了,“你说什么?”
她转身之时并未顾及身上的伤,肩胛被撕扯,血又隐隐渗了出来,可她早就被李承B的一番话震得忘了疼痛。
“今日我替你拭身上药,自然是要给你一个交代的。”她毕竟还是个女子,虽说他只是替她上药,可依旧是看了她身子,于情于理,都不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不必,晋王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便好,民女亦不会缠着晋王的。”苏澜冷声道:“还请晋王先出去,民女要换一身衣服。”
李承B走到苏澜面前,一字一句道:“我并非戏弄于你,既已说出口,断然是会做到――”
苏澜出声打断,“晋王心里有人吗?”
李承B眼神一缩,低眸未言。
苏澜见他没有说话,心不由得一沉,轻笑道:“晋王若是心中有人,把我纳入府便是对她的不公……更何况,晋王的‘娶’字太过重了,苏澜只是一介庶女,根本配不上这个字。替我疗伤之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都要嫁吗?晋王莫要将一时的怜悯酿为一生的束缚,不值当!”
不知为何,听得苏澜的一番话,李承B不仅没有释然,反而更为烦躁,“可你并非苏澜!”
苏澜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李承B,“是啊,我并非苏澜,可晋王应当知晓抛开苏澜的身份,我什么也不是,苏澜好歹还是苏家的女儿,可我呢?什么都没有!”
她已回不了宋家,日后也要离了苏家,这辈子便只能在无名之地苟活。
“本王能保你衣食无忧。”
苏澜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晋王当真不必怜悯我,我自小颠沛流离,不会奢望您那般钟鸣鼎食的日子,更何况我与晋王也说过,我会找机会入东宫,难不成晋王这般宽大为怀,丝毫不介意我做过李驿昀的侍妾?”
李承B气息突然沉了下来,眼中暗涌着道不明的情绪,“那便等你真的入了东宫再说。”说完,他转身离去。
苏澜望着他的背影,竟松了一口气,她不作他想,赶忙换上新的衣物。
苏澜从屏风后走出来时便不见了李承B的身影,她并未多问,拿着自己的短刀便走了出去。
“苏五姑娘。”无南见她一人走了出来,赶忙拦着她,“主子还在后院呢,属下去通禀一声。”
“不必,我先回去了。”苏澜绕开他便往前走。
“苏五姑娘受伤了,属下还是――”
“我伤得是肩不是腿!”苏澜话音方落,这才意识到自己脚踝处的疼痛,她自嘲地笑了笑,当做没事人一般就往外走去。
“苏五姑娘莫要误会了我家主子。”无南往身后看了眼,连忙追上苏澜,压低声音道:“主子身边一直以来便没什么姑娘,他也并非是轻浮之人,主子既能说出这番话来定是有过考量的,若是要对付太子殿下,入东宫也并非是最好的法子,或许晋王府――”
无南话还未说完,便被苏澜打断,“你这是晋王派来的说客?”
无南一噎,“是属下自己来的,与主子无关。”
他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好些年了,当然知晓能与主子有交集的女子也不过这么两个,一个是将军,另一个便是这位苏五姑娘了。
主子对将军的情意他看在眼里,亦为之动容,可将军早已不在了,主子总不能深陷过往中,而如今苏五姑娘的出现或许便是转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主子不是那般随意承诺之人,即便对一个女子再是怜悯,也断然不会说出要娶她的话来,在他看来,主子对苏五姑娘便是不一般的。
“无南侍卫请回吧,我还赶着回宫呢。”苏澜欲要往前走时,突然一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还请转告晋王,这事日后便不必再提了,我不会考虑的。”
说完,苏澜便隐匿于夜色之中。
无南转身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李承B,“主子……”方才那话苏五姑娘哪里是让他转告,她分明就是知道主子就在他身后听着。
李承B一言不发,转身走了进去,无南叹了口气,便跟了上去。
……
而此刻东宫却是另一番景象,宫女掌着灯,敲响了屋门,“苏五姑娘。”
“大晚上的你们做什么!我姑姑太累,已睡下了,你们别过来惊扰她!”苏衡一溜烟地下了床,将床榻的帷幔放了下来,匆匆穿上了自己的小靴子。
“苏小公子,方才奴婢瞧见有刺客,似乎往这个院子跑了,奴婢怕苏五姑娘与小公子受了惊吓,便过来瞧瞧。”今日龙颜大悦,这苏衡功劳不小,东侧院的宫女们便也恭敬了不少。
“有没有刺客跑进来我还能不知晓吗?”苏衡死死地抵着门,不让人进来,“你们大晚上的吵吵嚷嚷,就算没有刺客,我们也要受惊吓了。”
苏衡说起话来奶声奶气,即便是恼怒,却也让人生气不起来,宫女便也耐着性子道:“小公子,奴婢就进去瞧一眼,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宫里也进过贼人,便是躲在屋内的,若是今日也是如此,伤着苏五姑娘与小公子了可如何是好。”
“我瞧过了,屋内没有人,你快些走吧,我也要睡了,姑姑今夜不舒服,好不容易才睡下的,你们不要惊动了她。”苏衡急得眼泪都在眼眶子打转。
他夜里醒来时发现姑姑不在床上,找了一圈屋内也没有人,吓得他差点要喊人。这下好了,姑姑还未回来,外头又来了宫女,他一听便知,那宫女显然是在扯谎,她分明就是来瞧瞧姑姑在不在屋里。
“怎么了?”
外头又传来另一道声音,苏衡吓得身子一缩,他认出来了,那是白日带他去见皇上的宫女,是叫知春。
“苏小公子不肯开门。”
知春看了眼紧闭的门,脸色一沉,“苏五姑娘呢?”
春白摇了摇头,“小公子说苏五姑娘身子不适,还睡着呢。”
“那么大动静却还未起身?”知春显然不信,“把门推开,若非没有异常,为何不敢开门。”
“你们好大的胆子!”苏衡急得拔高了声音,“不过是个宫女,哪能随随便便闯进主子的屋!”
知春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苏衡这般伶牙俐齿,“苏小公子,不是奴婢不懂规矩,这是太子殿下下的令,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苏衡一听“太子”二字,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知春心中了然,这屋里的人定是有异常。
知春看了眼身旁二人,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将门打开,若刺客当真伤到了苏五姑娘,你们担待的起吗?”
“是。”另外两个宫女赶忙推着门。
苏衡将背死死顶着,可他再尽力,也终究抵不过两个人的力道,他一个不稳,扑倒在地上,门便顺势被打开。
知春领着另外两个宫女走了进来,春白将苏衡扶起,将他拉到一旁。
“坏女人,你不许进去,若你再走一步,明日我便告诉皇上你们以下犯上!”
显然这话还是有些用处,知春的步子显然一顿,苏衡本以为她被吓着了,暗暗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却见知春转过身来盯着苏衡,“奴婢说了是奉命行事,皇上不会怪罪太子殿下的。苏小公子这般极力拦着奴婢是做什么?难不成……”她往床榻处看了一眼,“苏五姑娘不在房中?”
“我说我姑姑睡了,你为何不信!”苏衡急得扯开了春白的手,跑到知春面前拦着她,“我姑姑身子不好,夜里很难入睡,你们若是将她吵醒了,她又得一夜不得入眠了。”
知春轻哼了一声,“吵醒?那还得苏五姑娘在床上才是!”她一把推开苏衡,往床榻处走去。
第56章 晋王心疼第3天
知春看着垂挂而下帷幔, 冷哼了一声, 上前便要将帷幔扯开。
正于此时, 纤细玉指从帷幔后伸出,微微掀开,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咳咳,衡儿,你不睡觉又在吵吵嚷嚷什么?”
“姑姑!”苏衡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明朗起来,他一把推开知春,掀开帷幔,扑在床榻上, “姑姑,你身子好些了吗,可还有不适?”
苏澜病恹恹地坐起身来, 她抬着沉重的眼皮往外探了探身子, “知春姐姐, 你怎么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知春见苏澜就在床榻上, 一时语塞,她回头又看了眼窗台,见窗子紧闭, 毫无被开启的痕迹,这才转对苏澜道:“苏五姑娘,奴婢方才瞧见院中有刺客, 似是往姑娘这间房跑了过来,奴婢便带人来瞧瞧,怕刺客会伤了姑娘与小公子。”
“刺客?”苏澜本就有些惨白的面容又是一阵煞白,“在我们屋内?”
“姑姑,没有,是她们弄错了,衡儿根本没有瞧见。”苏衡极为不满地看了知春一眼,“我说了姑姑睡下了,叫她们不要惊扰,她们偏要闯进来!这下好了,还是把你吵醒了,更何况皇上说了叫我明日早些去做功课,我晚上睡不好,明日哪来的精神。”
若非身旁还有那么多人,苏澜当真是想狠狠揉揉他的脑袋,这孩子当真是愈发机灵了。
“奴婢该死。”知春知晓此事不宜声张,立马跪了下来,“是奴婢惊扰了苏五姑娘,还请苏五姑娘责罚。”
苏澜故作嗔怪地看了苏衡一眼,“你也真是的。”她转而朝着知春摆了摆手,“起来吧,无碍,是衡儿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也口无遮拦,知春姐姐不要放在心上。你也是替苏澜着想,苏澜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责怪。”
“多谢苏五姑娘。”知春看了眼身后一并跪着地几人,“宫中贼人还未抓住,奴婢们先行告退,姑娘与小公子早些休息吧。”^O^轻^O^吻^O^想^O^想^O^独^O^家^O^整^O^理^O^
“好。”苏澜点点头。
等一众人离了屋子,门合上之时,苏衡才窜上床,一股脑儿的窝进她怀里,“姑姑,姑姑!你何时回来的呀?”
“她们还在外头时我便进来了,怎么,吓着你了?”苏澜轻抚着他的背,替他掖了掖被角。
“我瞧着姑姑不在,都快吓死了,生怕让她们发觉。”他小脑袋抬了起来,见苏澜脸色苍白,他不禁问道:“姑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姑姑只是去外头走了走。”苏澜将他的头按在怀中,“乖,早些睡吧。”
苏衡突然低声抽噎起来,“姑姑,你是不是受伤了?我闻到血腥味儿了。”
苏澜一怔,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尖,“你是哪来的狗鼻子?”
“姑姑,让我瞧瞧。”
“瞧什么瞧,你还要将人都引来吗?不过是小伤,你看我哪里喊疼了。”苏澜满不在乎道。
“才不是呢,姑姑每次受了伤都会忍着,衡儿从未听见姑姑喊疼过。”苏衡用小手贴着她的脸,“姑姑,若是疼,你就说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三姑姑每回蹭破了点皮都要去祖母那儿哭闹,祖母可心疼了。姑姑,你若是也喊疼,大家也会心疼你的,爹爹说了,家里的姑娘都是用来疼的,姑姑你自然不例外了。”
苏澜觉着又是好笑又是酸涩,她又该如何跟年幼的他说,她在苏府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女儿,就算死在了苏府,得到的也只是一口棺材罢了,“姑姑用不着人疼,姑姑疼你便好。”
“姑姑,衡儿觉得日后肯定会有一个疼你的人来娶你的。”
苏澜一怔,有些恍惚,她突然回想起李承B那句“等事成之后,我娶你”,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与她说这些。
“睡觉,再多说一句,我明日便搬去隔壁院子睡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睡了。”苏衡紧紧搂着苏澜,闭着眼睡去。
苏澜轻笑一声,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正以为苏衡快要睡过去时,却听见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觉得三叔挺好的。”
说完,苏衡生怕苏澜恼了,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此后便再也没了一点动静,当真睡过去了。
今夜之事,让她也有些心乱如麻,苏澜辗转反侧,几近四更,她才勉强睡了过去。
翌日,苏澜早早地便醒来,将还赖床的苏衡拖了起来,“还睡?可是忘了今日要去皇上那儿的?”
“可是我还想睡。”苏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任由苏澜替她换上衣服。
“等回来了再睡。”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了房门请叩声,“姑娘,小公子可起来了?院外有人来催了。”
“起了,你们进来吧。”苏澜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快些,等等惹皇上生气了,可是要被打板子的。”
苏衡身子一震,这才清醒了不少。
宫女替两人梳洗一番后,苏澜正欲将苏衡送出去,却见知春走了过来,“苏五姑娘,请一道随奴婢过去吧。”
苏澜一愣。
“皇上说要见见苏五姑娘。”知春说完,便转身带路。
苏澜心有疑惑,却也不敢表露在脸上,只得牵着苏衡战战兢兢地跟在知春身后。
直至到了殿外,知春都缄默不言,她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有小太监匆匆走了过来,“宋夫人还在殿内呢,请苏五姑娘稍等片刻。”
苏澜规矩地行了个礼,“劳烦公公了。”
宋夫人……宋静姝?苏澜心中有些波动,三年未见了,她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她走时,宋静姝才刚成亲,再回来,她孩子都这般大了……
“苏五姑娘!”
苏澜猛然抬头,见方才那小太监又在他面前,“姑娘在想什么呢,皇上让姑娘进去,小公子先在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