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自家马车上,温子智脸上的温和笑意便一扫而空,甚至有些阴狠之色从他眼中闪过,握着妻子的手却是轻柔小心的,「你无事便好。」
她知他心中恼怒,也不好多劝,只微微抿唇一笑,「放心,我警醒得很,」说到这里却不由得叹了口气,「凭白出一份寿礼,却连菜都没吃两口。」
「石墨已经先行回府让厨娘帮你准备饭食了,回去应该就能吃上热的。」
「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同时,在申府内院,申老夫人的院子里,她的宝贝长孙申伟被叫了过去,跪在祖母面前。
听完祖母对自己的训斥,申伟一脸的不以为然,目中露出炽热的光芒,「可是她真的是孙儿现在最想得到的女人。」
「那是县令夫人。」
「我知道啊。」申伟眼中的痴迷和狂热已经快要实质化,「她一直被那个男人困在内衙,连面都不让她露,我一定会解救她出来的。」
「你真的没救了。」申老夫人彷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连斥责的话都不想说了,孙子这种病态的狂热已经不正常了,而这种不正常会毁掉他的。
申老夫人看向一旁自己的儿子,申家现在的当家人,灰心丧气地说:「你把他关起来吧,不能放他出来了,他会把我们整个申家都毁掉的。」
申老爷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对母亲又是一副恭顺的模样,「是,母亲。」
申伟起身要跑。
「把他押入密室关起来。」
申老爷话一出口,立时便有几个壮实护院上前拦住要跑的申伟,毫不客气地将他捆成了一个粽子,然后抬走了。
春柳朝紧闭的书房门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主子道:「夫人,老爷已经在里面关了三天了,真的没事吗?」
手里拿着颗苹果正啃得津津有味的江晓月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地说:「大案侦破,咱们县令大人需要克制冷静一下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春柳顿时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夫人明明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江晓月却笑得没心没肺地说:「没事,等他自己想通就好了。」
春柳却并没有自己姑娘这么乐观,老爷这次委实是太过生气了,生那个被判斩立决的恶徒申伟的气,也生他自己的气。
唉,总之两个字――复杂!
江晓月转身就走。
「夫人,您不去看看老爷啊?」
「有些事,旁人劝没有用,得他自己想通。」而且,他现在可能并不想见到她……真是一个瞥扭的男人!
春柳一脸莫名地看夫人,心说:那您每天过来看一回是图什么?还不是因为不放心吗?
可来了,又总不进去看一眼,问一声,看看就走。
春柳表示她实在是看不懂了。
县衙内衙这几日的气氛不太好,但整个博望县城的气氛却实在是太好了,许多人家不约而同地张灯结彩放炮竹,宛如过年一般喜庆。
恶徒落网伏诛,普天同庆。
压在博望县百姓头上的那层乌云终于散去,让他们不再担心自家女眷出门便莫名其妙地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啤
虽然,最后证实失踪的妇人们都死了,但杀害她们的恶魔伏落网,被明正典刑处以极刑,她们也可瞑目了。
江晓月回到起居室,坐到外间南窗下的矮榻上,拿起那件做了一半的男子长衫继续缝缀。
绣花她不在行,只能简单缝纽,好在丈夫倒也不在意。
阳光从敞开的窗扇射入屋中,温婉的少妇端坐在榻上飞针走线,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温子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就在春柳以为他可能也会像夫人之前那样看看就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抬腿迈进了屋子。
春柳心中不自觉地吁了口气。
眼前光线一暗,江晓月抬头,看到丈夫沉着一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出言调侃,「舍得出来了?」
温子智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江晓月将手中的长衫放到一边,伸手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腰腹之间,柔声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苦如此?」
头顶上响起一声深深的叹息,一只大手抚上她的头,随之响起的是他深感挫败的声音,「我并不想用这种办法。」
「我们都知道那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我能理解。」
「心里不舒服。」
「寻常引蛇出洞的计策罢了,哪来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温子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毕竟是借了夫人的名头。」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郁闷和憋闷。
江晓月闻言却笑了起来,「唉,你这人有时也真爱钻牛角尖,不过是个身形与我相像的人罢了,又不是我亲自去。」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抬头看他,一脸认真地向他肯定地说:「即便是需要我亲自去,为了将这个恶徒绳之以法,我也是愿意的。」
「阿月――」温子智动容。
江晓月微笑,「我身上也不缺正义的,忠君爱民是我江家的家训。」
温子智神色放松下来。
江晓月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温子智很自然地伸手将她抱上膝头,搂进怀中。
行吧,男人有时就像小孩子,他这是求安慰呢。
江晓月温柔地回抱着他,并没有多说话。
温子智将头埋进妻子胸口,带了些戾气地说:「他竟敢临摹你的画像意淫,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在那间密室搜出妻子画像时,温子智简直想当场打死那个混蛋。
那恶棍画工倒好,也没画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但就是一幅寻常不过的小像,温子智也是无法容忍的。
他的妻子是申伟那种人可以觊觎的吗?
凭他也配!
江晓月其实心里也并不舒服,可恶人犯错,他们犯不着让自己跟着不好过。
于是,她只能开导丈夫,「这种事,委实也没什么稀奇的,想当初,据说你也是京中闺秀的如意郎君范本呢。」
温子智无话可说,甚至莫名有些心虚。
当初,他见她一面便做了平生第一次春梦,在梦中委实逞尽了雄风,说到底不也是对她的意淫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申伟那种畜生,真的不配。
江晓月劝道:「你与其生这种无关紧要细枝末节的气,还不如想想怎么将申家连根拔起,永除后患的好。」
「我省得,此事我自有安排。」
「那就好。」她尽到提醒义务,便并不想干预他行事。
温子智的目光落到那件长衫上,低声笑问:「这是夫人给我做的。」
「明知故问做什么,这么大的衣服玉生也穿不了啊。」
温子智目光微闪,搂紧怀中人,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带了些期望地说:「瑾国公府怎么还不派人来啊。」
「谁知道呢。」江晓月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他们养一个小孩子也不费什么事,她教导玉生还能打发闲暇,没什么不好的。
「我这都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小舅子。」温子智多少还是有些怨慰的。
江晓月笑了笑,不无惋惜地说:「可惜啊,我娘家门楣低,温大人你是没机会攀上国公府这样的岳家了。」
温子智立刻正色说:「我对娘子很满意,对岳父岳母更是一直尊敬有加,娘子可不能欲加之罪啊。」
江晓月不由得笑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叹气,「国公府的那位嫡出姑娘,小家伙的亲姊姊可还待字闺中呢,我这是怕夫人联想太多。」
江晓月好笑地说:「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对此,温子智用沉默代替回答。
江晓月柳眉一挑,便伸手要打他。
温子智伸手抓下她扬起的手,赔笑道:「娘子莫怒。」
「哼。」
就在县令大人起了点不太正人君子的心思,并想付诸行动时,外面突然传来石墨的声音,「老爷,京里来人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
石墨已经接着往下说:「说是忠勇伯府的,但小的看不大像。」
这还有冒充她娘家人的?
江晓月心中讶异,却是很平静地问:「对方原话是怎么说的?」
「回夫人,来人说是来探望他们家姑奶奶的。」
江晓月从丈夫怀中下来,对他说:「出去看看吧。」
「好。」这当然得去看看啊。
夫妻两个相携出了县衙。
一队人马在县衙门外停驻,声势很是浩大,引来不少百姓围观,议论纷纷。
县令夫人出身豪门,大家都是知道的,但眼前这阵仗怕不单单用「豪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吧。
那队护卫少说半百之数,个个肃杀之气充斥全身,而他们护送的车马箱笼也不下五辆,全都扎扎实实的,分量不轻,看车辙印就知道了。
再就是那一排的丫鬟婆子小厮,这是多担心自己家姑奶奶在外受委屈,千里迢迢地从家里派伺候的人过来?
看这排场,江晓月又有点头疼,这肯定不是她娘家人能干出来的事,但她大约也猜到了来人的真实身分。
同样的,温子智也猜到了,但同时他又不免狐疑,瑾国公搞什么?他妻子几时成了国公府的姑奶奶了?还这么郑重其事敲锣打鼓,唯恐天下不知地昭告天下。
江晓月往外那么一站,一帮护卫仆役整齐划一地给她见礼,场面蔚为壮观,把当事人也吓了一跳,眉角微跳。
「见过姑娘。」
江晓月突然就不是很想做出回应了,总觉得瑾国公府有阴谋,还打着她娘家忠勇伯府的旗号,她想拒绝。
那些人喊完了她,又对着一边的某人喊道:「见过姑爷。」
「免礼。」温子智还是给了他们回应的,他满怀希望这些人是来接程玉生回京的,终于可以还他一个清静美好的婚姻生活了。
这么多的人和东西要安置,真的也是一个挑战。
毕竟内衙的地方有限,恐怕不得不在外租个院子安置过于富足的人手,不过如果对方主要是来接程小世子回京的话,就不用太过烦恼,也就是应付几天的事,他们带来的谢礼,还是有足够地方存放的。
回到内衙,自有管家去处置相关的事务,而温子智夫妇则需要见一见此次瑾国公府的领队管事。
管事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那种典型管家形象,世故圆滑,而又沉稳可靠。
「小人是瑾国公府外院管事季三岳,此次奉命过来服侍世子。」
对他的用处温子智并不感兴趣,而是直接问:「你们几时带人返京?我好做安排。」
季三岳微怔,接着回答,「国公并未有此吩咐,只嘱咐我等留此安心侍奉世子,视夫人如国公府嫡亲姑奶奶,一切听从姑娘吩咐,如此而已。」
温子智脸色当即一沉,顿时就不想开口讲话了。
难不成他千盼万盼了个寂寞?
倒是江晓月一脸沉静,淡声道:「此行既是打着我忠勇侯府的旗号,家父可有书信予我?」
季三岳从怀中取出两封信,恭敬地双手奉上,「这是江伯爷和我家国公爷给姑娘的亲笔信函,请姑娘过目。」
自家这位新认的这位姑奶奶看起来异常可靠,他顿时放心不少。
拆开信封,取信观阅,江晓月先看的是自己父亲的亲笔信,那笔遒劲有力的字迹,宛如让她看到父亲刚毅粗扩的脸,她不自觉地扬起了唇。
逐字逐行看完了父亲的信,江晓月眉头微蹙,目带狐疑地继续去看瑾国公的亲笔信。
她默默看完了信,将信随手折好,对身侧的春柳说:「拿香炉来。」
温子智朝她看了一眼。
江晓月就着丫鬟拿来的香炉点燃了手中属于瑾国公的那封信,之后略微犹豫,将忠勇伯那封信也一并点燃化灰。
温子智心中恍然,书信中的内容恐不宜为旁人所知,他这个女婿也是包含在「不宜知」里的。
好吧,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第九章 恶劣的申家人(2)
江晓月此时的心情很复杂,难以用言语表述――这世上总是有着太多不可思议的人、事、物。
嫉妒自己的亲弟弟,进而宁可扶植庶出弟弟上位,以此稳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国公府的这位嫡出姑娘脑子莫不是让驴踢了吧,还绝对不是只踢一下就能达到这种程度的。
若玉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裤也就罢了,小家伙明明聪慧过人,正值可塑性极强的年纪,若是好好培养,绝对是能挑起国公府未来大梁的、是可以当成坚强娘家后盾的,怎么看都要比扶植一个庶出的弟弟靠谱啊。
不理解!
但这涉及到了瑾国公家丑的事,对方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显然是不容她不浑水了。
啧!这是硬塞来的关系,甩不掉啊。
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江晓月这才对季管事说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转头她唤了声,「春柳。」
春柳上前,「夫人。」
「去把生少爷叫来,就说国公府来人了。」
对国公府家事早有猜测的江晓月,在不确定来人身分以及来意之前,并没把小家伙叫过来,而现在可以让他露面了。
「是。」
春柳旋即离开。
程玉生过来得很快,他进来的第一个把事是跑到江晓月身边,依赖之情显而易见。
「姊姊。」
叫完了人,这才将目光转到季三岳的身上,面露惊异之色,眨了下眼,脱口道:「季二管家!」
江晓月,「……」
管事?管家?这是一个概念吗?
她朝对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季三岳十分识趣地开口解释,「小的现在就是个管事,因办事不力被国公爷降下来了。」
江晓月意味深长地笑,若有所悟地道:「那想必这次来的人被捋下来的不少。」
季三岳道:「姑娘睿智。」
我睿智个屁,这不是寻常手段吗?她都懒得腹诽了,实在是能说的点太多。
江晓月拉住小家伙的手,笑着对他说:「你家里来人了,但暂时不能接你回京,他们是过来服侍你的。」
程玉生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了不少,但很快振作起来,「那我要多叨扰姊姊一些时日了,姊姊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想住多久都行,家里不缺你那一口吃的。」转过脸来,她又问季三岳,「府上可有给玉生的信,若有便给他。」
程玉生眼含希冀地朝季三岳看过去。
季三岳顶着自家世子的目光压力,开口道:「没有信笺,国公只让小人转告世子安心跟着姑娘就好。」
对于家里视江家姊姊为姑奶奶的事,程玉生过来之前就已经知晓了,毕竟之前县衙外的动静闹得不小,所以他并不会对季三岳口中的「姑娘」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