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为她求来了,她也只能谢恩。
接过那盏灯,夏鸾容又分别向夏徜和夏莳锦道谢,夏莳锦则趁机同她叙了几句家常。见段禛的目光还一直粘在夏莳锦的身上,夏徜便配合着妹妹拉住他说话:“殿下,臣敬您一杯!她们女儿家自有女儿家的话要说,咱们两个大男人就别掺和了,不如就着这大好的湖光山色多饮两杯!”
边说着,边给段禛面前的夜光杯斟满宝石一般红艳的佳酿。
段禛心下腹诽,到底是谁来掺和谁?还有他特意备下的这西域贡来的葡萄美酒夜光杯,原是成双成对的东西,竟要同个大男人对饮。
越想越觉窝心,段禛仰头痛饮。
饮着酒,不知不觉已是日衔山脊,凭窗向外望去,一片落日熔金,整个湖面都被镀了一层耀目的光辉。
不一时,那金色变成了浓烈的酒红,就如同杯中之物。
在夕阳余晖快要落尽之时,画舫点上了灯,满枝耀耀如银,将舱室映得明如白昼。这时船已驶到了青禹湖的深处,段禛正盘算着在这处放灯是否合适,就听夏鸾容自告奋勇,“太子殿下,臣女想出去试试风向,看此处是否合适放灯祈福。”
段禛冷淡的轻“嗯”一声,夏鸾容便就此辞出。她来到甲板上,先是谨慎的回头看了眼船舱,确定没人看向这边时,便往船工那边走去。
炎天暑月,甲板上并没有冰鉴供凉,即便有风吹来也是热雾熏风,加之船工们不停摇桨,早已是汗流洽背。不远处倒是有水缸,可水壶里的水回回都是才盛满拿回,转一圈儿就瘪了。
夏鸾容过来,先是说了几句道辛苦的熨帖话,又主动帮他们去灌水,船工们感激不已。
只是他们未瞧出,这个看似热络体贴的小娘子,却是个佛面蛇心的。趁他们未注意,将腰间取出的小葫芦瓶里的药粉洒进了他们的水壶里。
第52章 遇险
夏鸾容将水壶递给船工, 船工纷纷道她人美心善,夏鸾容心里倒也舒坦,笑着说道:“殿下打算在此处放灯祈福, 船就在这儿停上一会儿吧,诸位正好歇歇。”
船工应“是”后, 就地抛锚。
之后夏鸾容回了船舱, “殿下, 此处有风, 且水面波缓, 最是适合放灯。”
段禛看了眼夏莳锦:“不如就在这里?”
夏莳锦自然没什么意见,早些放完也好早些回岸,是以点头应“好”。
几人出了船舱, 来到船前甲板上, 段禛手里拿着之前写好的那盏灯,陈英赶紧掏出火折子吹出明火,将莲灯引燃。
“给你, 你来放吧。”段禛将灯塞给夏莳锦。
“这是殿下的灯,殿下自己放吧。”夏莳锦并不想授, 可将莲灯推回去时,烛火明明灭灭了几回,险些熄了。她左手持灯,右手连忙遮挡。
然而她的手指纤细, 遮挡不严, 段禛见状便将自己的一双大掌罩上,既捂稳了烛火, 也包住了她柔嫩的手。夏莳锦指尖儿微颤,想要撤回奈何段禛的手将她裹着, 她动不得。
“民间有传说,用来许愿祈福的灯若是下水前便熄了,这愿望也就不成了。”段禛清越的声音荡来她的耳边,似玉珩轻击,偏又勾缠着几丝撩人的缱绻。
夏莳锦不愿再多磨蹭,妥协道:“好,我来放。”人却是朝着夏徜那边走去。
甲板很高,放灯时为了防莲灯翻转不稳,需得尽量放低了身子。夏莳锦跪坐在船舷边缘,左边是夏徜,右边是段禛,她安心地倾身向下,探出船舷。起先她还觉得下盘极稳,等目下全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绿色时,她倏忽一阵头晕目炫,膝盖软了下去。
“当心!”夏徜的声音响起,同时有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腰,夏莳锦终于回归冷静,将灯平稳地放到了水面。
抽身回来时夏莳锦率先看向左侧,结果却见阿兄面色有些难堪,且双手垂落在身侧,她不由心下一颤。低头看看仍旧未放开的那双手,再回头看看右侧的段禛,段禛这才朝她笑笑,收回了双手。
当下三人的脸色变得极为奇妙:一个满面春风,一个微微泛红,还有一个气得面色苍白。
这时夏鸾容有些为难的开口求助:“阿兄,三姐姐,我够不到水面……”
夏徜犹在气恼,夏莳锦却谢她化解尴尬,爽口应道:“我来帮你。”
之后夏莳锦便扶着夏鸾容的腰,夏鸾容努力一点一点往下探去。就在她终于够到水面,将莲灯放好之时,有什么东西从她腰封中掉了出来。
饶是甲板上灯光有些昏暗,夏莳锦还是一眼看清那木牌子上刻绘的“黑龙寨”三个字!当下心中大震,转眼看向夏鸾容的背影。
夏鸾容何时跟山贼搭上的关系?能拿到这令牌代表着她可以自由出入山寨,这对于一个根本不是山贼的人来说,意味着她同贼首有着极深的交情,对方才会放心将令牌交给她。
夏莳锦忽觉得心底似有寒气漫出,手脚都有些发冷。上回夏鸾容求自己陪她去趟庄子,推拒之后还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如今看来不是想多了,而是想少了。想不到短短时日,夏鸾容竟勾结了这样可怕的人做靠山!
那今日她的游湖之约,又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还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夏鸾容已撤回了身子,夏莳锦在她转头前的一瞬慌忙将地上那块令牌捡起,藏进自己的袖中。
夏鸾容一如往常,恬静的朝她笑笑:“谢谢三姐姐,容儿的灯已经放好了。”
夏莳锦有些笑不出来,但怕夏鸾容看出端倪来,还是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哦,那咱们回去吧。”
“好。”夏鸾容应声时,眼里放着光,在这昏昧光线映衬下愈发显得阴恻恻的。
夏莳锦分明见她先前瞥了眼某个方向,佯装不知,待回船舱时有意放慢了步子,这才不动声色朝先前夏鸾容所瞥向的方向看了眼。心下猛地一蹦,竟有几艘船在向自己这边靠近!
因着不近,那些船她并看不清,只能凭船灯来判断,最前面是一艘大的,后面还跟着几艘小的,皆不是游湖的画舫。
若不是刚刚意外捡到那块黑龙寨的令牌,夏莳锦大抵还不会生疑,如今却是极其断定,那些就是黑龙寨的山贼! 照他们行进的速度,若画舫停在此地不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抵近了。
如今夏莳锦万分庆幸今日带上了段禛,他有近百护卫,那些山贼纵是攻上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这一点显然是夏鸾容失算了。不过当夏莳锦敛回目光,又朝另一侧看去时,瞬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路上一直夹护着画舫的那两艘护卫船,不知何时竟消失不见了……
她脚下一软,身子跟着晃了晃,段禛轻扶她的肩膀:“怎么,饿了?”
夏莳锦没空同他打趣,小声却郑重的请求:“殿下,灯已放完,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她眼里积聚着水气,将原本清亮的瞳仁衬得烟雨朦胧,段禛不禁眉头一颦,心说这小娘子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好。”他柔声应道,“你若是待腻了,早些回去便是。”
夏莳锦捣蒜似的点点头,险些快要将眼里的水气珠子抖落出来:“我这就去知会船工。”
段禛正想叫陈英去,谁知夏莳锦已急不可待地抬脚抢先了。这叫段禛愈加迷惑起来。
当着夏鸾容的面,夏莳锦还在故作镇定,一出了船门,便放飞一般提起裙裾疾奔向船工那边,离着还有几步路就扬声喊道:“快划船回岸!”
然而并没有什么声音回应她,待她驻足在那些船工身后时,陡然傻了眼。二十多个船工,尽皆不醒人世,有的趴在橹架上,有的倒在地上。横七竖八旁还扔着一个没了塞子的水壶,并两个摔成几瓣的瓷制茶碗。
夏莳锦怔了片刻,上前拾起那个碎裂的碗底儿,凑到鼻下嗅闻,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顿时萦绕上鼻尖儿。
“是夏鸾容……”她用了崔小娘的迷药!
这场面显然不是她一人可以应对的了,夏莳锦打算快些去告诉阿兄和段禛,然而转过身,骤然对上一张有些诡异的笑脸,清泠泠的声音响起:“三姐姐,你刚刚叫我啊?”
夏莳锦只觉自己腔子里的那颗心狂跳,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珠子不争气地在此时落下,嘴巴也忍不住颤抖:“夏鸾容,你……想做什么?”
夏鸾容向前步步逼近,嘴角噙着笑,夏莳锦头一回见识到原来人的恨是可以融合在笑容里:“三姐姐问我想做什么?我当然是想报仇了~”
“可崔小娘又不是我害死的!”夏莳锦一边本能地伴着夏鸾容的强势逼近而后退,一边与她言语周旋。
夏鸾容抖肩轻笑,笑得阴森:“我阿娘活得好好的,我自然不是为了她报仇。我是为了自己,那个从小活在你阴影下的卑微小姑娘……”
夏莳锦已然退到船舷处,退无可退了,她藏在袖中的手便暗暗握紧了适才捡起的那片碎碗底。就在她露出手准备绝地反击之时,夏鸾容笑着笑着突然脑袋一歪,面上表情凝住,直直倒在了地上。
夏莳锦抬眼,便看到提剑站在自己面前的段禛。
他的剑并未出鞘,方才是拿剑鞘敲的夏鸾容后脑,可那一下并不轻,夏鸾容侧身倒地,鲜血从她的后脑流到左脸颊,又滴在甲板上,很快便在凹槽里汇成一条小河。
此时夏徜和陈英也已赶了过来。方才在船舱段禛突然捂了下胸口,脸色惨白,之后发足奔向甲板。陈英那时便知夏家小娘子多半是遇上事了,可夏徜却不知段禛有夏莳锦一哭就心痛的怪疾,直到跟过来看到眼前一幕才傻了眼。
“发生了什么?”夏徜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夏鸾容,第一反应竟是有贼人上了船袭击了她和夏莳锦。
夏莳锦赶紧将眼下情形讲明白,最后哭着问:“怎么办?只有我们四人,是划不动这画舫的……”
“那些护卫怎么可能跟丢,他们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受过严苛训练的。”夏徜万分不解。
段禛展眼望了望湖面的情形,发现他们来时的那条水路上浓雾氤氲,便推测道:“近百精卫,不是山贼能正面抗衡的,大概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那两艘船,使他们没能跟住画舫。”
边说着,他取下挂在船尾的风灯,轻轻一吹,将灯熄灭。
“这是做什么?”周边一黑,夏莳锦不由更紧张起来。
段禛于一片黑暗中精准牵住她的手,若在平时,夏莳锦定是不愿,可这会儿被他温热的掌心攥着,她莫名心静。
段禛语气温和,像是一点也没被眼前糟糕的状况吓住:“此时刮得是西南风,很快就会将那些浓雾吹到我们这边来,熄了灯,那些山贼总归会被迷惑一时半刻。”
夏莳锦点点头,“那咱们快去把其它地方的灯也都吹了吧!”
段禛知她怕黑,未肯放她单独行动,于是四人分作三头,很快就将画舫上所有的灯都吹熄了,最后汇聚在船首的甲板上。
这处借着月色,是整艘船最亮的地方。段禛抬手卸下自己头顶束发用的玉冠,在里取出一颗紫色的丸药来。
陈英在旁赞成道:“对对对,奴才怎么就忘了,殿下还有这东西!”
第53章 对垒
段禛命陈英去取弓箭来, 陈英摸索出火折子吹燃抱着去了船舱。
夏徜将那颗紫色丸药拿在手里细端了端:“殿下,这是烟丸?”
段禛一边拢着披散开的乌发,一边道:“普通烟丸在夜里, 尤其是眼下这种起了雾的湖中,很难让同伙找清位置。这颗是加了火药的烟丸, 威力比寻常烟丸要大许多。”
话说完, 段禛的头发却还未理好, 转头看向夏莳锦, 将玉簪递给她:“有劳了。”说完就理所当然的背过身去。
夏莳锦微微一怔, 这是找她梳头梳顺手了?不过眼下不是拘泥这些的时候,她接过玉簪开始就着淡淡月华帮段禛轻拢长发。
暑夜微凉,雾气弥漫, 到底是这天底下不二的贵人, 自小养护得宜,长发掐在夏莳紧的掌心里,冰丝一样的顺滑。她三两下就帮他束好发髻, 重新将玉簪和玉冠贯好。
段禛回身递给夏莳锦一道柔波,这目光在夏徜看来极为刺眼。夏莳锦却无心管这些, 只殷殷望着段禛,催促道:“快发信号吧。”
说话间陈英已将弓箭取来,段禛将那枚携着火药的烟丸绑在箭镞上,轻挽雕弓瞄向天际。他左眼微眯, 将弓拉满, 夏莳锦的心也如那弓弦一般绷得极紧。
毕竟这一箭射上天,他们先前的熄灯便没了意义, 不知是护卫们先来,还是山贼先来。可这也是当前唯一的办法。
然而段禛瞄向天际的箭镞陡然下划, 指向一盏风灯。隔着薄雾,那盏灯忽隐忽现,正是那伙山贼里最大的那条船所在。
三人皆是一惊,夏徜率先开口:“殿下,这样只会打草惊蛇!若对面也有弓箭,这一箭便有可能换回一场箭雨!”
陈英也急道:“是啊殿下,这烟丸只是发射信号用的,您拿它射贼船做什么?”
段禛并不理会二人的声音,只顾自瞄准着目标,准备等对面再接近一点时便出手。这时一道婉转清脆的声音响起:“阿兄,陈中官,就让殿下试试吧,反正结果也不会更坏了。”
夏徜和陈英双双看向夏莳锦,目光夹带着疑惑。
夏莳锦缓缓道来:“阿兄读的书虽多,却都是圣人大儒传下来的正经学问,不比我看得书杂。在我们大周,火药只在年节时用作烟花观赏之用,可我却曾在一本奇闻异志中看到,外邦人拿它当武器。”
“武器?”陈英瞪大着眼,万般不理解一绽而败的烟花,也能用来当武器用?
段禛的眼底却散出淡淡柔光,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欣喜。这个小娘子,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不管他本已将她想的多好,她总能时不时给他一个惊喜,比他之前以为的还要好。
夏莳锦笑眸里绽了光:“是啊,它可以是很厉害的武器!”
贼船越来越接近,段禛目测已到了最佳距离,将弓再次拉满,风声拂过弓弦,在幽静的夜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咻”的一声,羽箭离弦,激射向远方,转瞬就消失在雾里。
夏莳锦捂着耳,她虽没见过火药当武器使,但却知道年节时放烟花的声音,也是震耳欲聋的。段禛瞟向她时,方才意识到小娘子胆子小,立马丢了弓,将手捂在她的耳上,也一并将她的手捂住。
同时一声巨响震彻天际!一片亮白穿透雾气,映亮湖面,之后便是熊熊火焰燎亮了夜空,平静的湖面掀起巨大波涛!
画舫上的四人都看得清楚,不远处的那艘大贼船已被解体,就连身后的几艘小穿也跟着遭了殃,葬身火海之中,只有离得远的几艘才得已幸免,但也瞬间被那巨大的水浪掀翻,无数山贼疾呼大喊着跳入湖中,才保了一命。
这巨大的威力,连早就知晓火药可当作武器用的段禛本人亦觉震撼,其它三人就更不必说。
不过在那火光照燎下,他们也很快发现那些跳入湖中的山贼开始拼命朝着他们的画舫游来。是啊,他们也没有退路了,只能殊死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