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争执(二更)
“谢恩?”夏莳锦先是一惊, 随后便想明白了。
那时她和太子一同遇险,官家派了禁军营救,说起来她是沾了太子的光。回来后皇后娘娘娘又赐下来许多名贵补品, 让她和阿兄都好好将养身体。
现下她的那点伤已好得差不多了,照理说的确是应该进宫谢恩。
“哦。”夏莳锦迟疑着应声, 可想着明日兴许会在宫里见到段禛, 心便有些七上八下的, 说不清是期待, 还是抗拒。
仔细想来, 她大抵期待的是段禛这个人,而抗拒的是他的太子身份。
此事刚刚拍了板,就有另一个声音响起:“父亲, 明日儿子也与你们一同进宫。”
夏莳锦转头, 见夏徜竟然来了,于是赶紧将坐姿端正,把撑在下巴上的手放下。也不知是为何, 这会儿见到夏徜,让她竟有几分拘谨。
她的小动作自然也收入了夏徜的眼底, 同时也有一缕落寞情绪掠过,夏徜匆匆收回停在妹妹身上的目光,转而向父亲母亲见礼。
“父亲,母亲, 今日府医来把脉时说儿子身体已无大碍, 不必再有避讳。”
孟氏展露出个笑脸,伸手招呼:“徜儿快来母亲身边坐, 你来了就好了,刚刚你父亲还愁这一家人没个一家人的样, 桌上的筷子越摆越少!”
夏徜在孟氏的左侧坐下,与坐在孟氏右侧的妹妹正好坐了个正对脸儿,他极自然的问起:“阿莳额头上的伤可好彻底了?”
问这话时,夏徜已在认真扫量夏莳锦的额头。
“嗯,都好了。”夏莳锦不自在的摸了下自己额头。
夏徜薄唇带笑,目光却沉凝,说不清究竟是喜,还是不太高兴:“看来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玉容膏果然好用。”
听他提起段禛,夏莳锦的心突然一跳,而后莫名红了脸颊。不过当她抬起目线对上阿兄清冷的眸子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阿兄对太子恭敬的表面下,藏着某种敌意。
不过这种细微的感觉只在他二人之间蔓延,夏罡和孟氏自是未看出,夏罡笑着夹菜,说道:“正好,明日进宫谢恩时还可顺道谢过太子殿下的赐药。”
夏莳锦清楚的看见,父亲说这话时,夏徜的脸色变了几变,唇边挂着的那抹敷衍笑意也终于挂不住了。
夏罡又道:“不过徜儿,你这病才刚好,倒也不着急进宫,不如再休养上几日,殿下不会怪罪。”
“不必了,父亲放心,儿子的身体自己有数,确实已无碍了。”
夏罡没想他会如此坚持,妥协地点了下头:“那就随你。”
饭毕,夏莳锦照例去前院的秋千架下玩耍消食,阿露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推着她,水翠则捧着果子在前面不时投喂。
夏莳锦咽下一颗葡萄,心事重重地问起:“你们说,如果有一对感情一直很好的兄妹,突然有一天发现他们其实不是亲兄妹,那会如何呢?”
阿露双眼豁然睁大:“小娘子说的该不会是您和大郎君吧?”
不等夏莳锦说话,水翠就赶紧过去捂上阿露的嘴,提醒她:“阿露你在瞎说什么?这要叫侯爷听见了不撕烂你的嘴?!”
阿露起先还没明白为什么侯爷会撕烂自己的嘴,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她刚刚的话,岂不是等于在说侯爷戴了绿帽子?!
后知后觉的阿露皱着眉头懊悔不已:“哎呀奴婢这嘴……娘子莫怪!”
“行了行了~”夏莳锦对此也不过是付之一笑,解释道:“我说的其实是话本,正巧昨晚翻到这儿。”
“原来是话本?”阿露放宽心的说道:“奴婢以前听过类似的戏文儿,一对兄妹自小一起长大,哥哥考中了状元,结果却发现他二人根本不是亲兄妹,原来哥哥是还在襁褓时被捡回来的!”
“然后呢?”夏莳锦脚尖儿在地上轻轻一勾,停住了秋千,转头认真的看着阿露。
阿露巧然一笑:“然后啊,那妹妹就变成了状元夫人!”
夏莳锦脸色猝然一僵,不高兴道:“你这都看的什么胡诌八扯的戏文儿!”
“如何就胡诌八扯了,再说哪家的戏文儿不是胡诌八扯写出来的?”夏徜的声音陡然响起,夏莳锦侧头看见他时,双眼睁得像一对儿铜铃。
夏徜月下信步一般走过来,瞥了眼水翠端的果碟:“方才晚饭时你家主子吃了不少鱼虾,这时吃葡萄不宜克化,去换些柰李梨子之类。”
水翠应“是”离开后,夏徜又吩咐阿露:“眼看就要入秋了,夜里凉,你回去给你家娘子拿件绸披来。”
眼看着夏徜三言两语便支走身边两个丫鬟,夏莳锦不免有些介意:“阿兄这是在做什么?”
“倒是我想问你,在做什么?”夏徜理直气壮,半分不让。
四目对峙,夏莳锦不喜坐在秋千平白矮人一头,可下了秋千站直立了,却发现还是矮夏徜一头。扭过头去,不满的问:“阿兄这话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已做好决定,不做太子妃了么?”
夏莳锦心微微一颤,然后转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夏徜:“我现在也没有想做太子妃啊。”
“你真当我这个做兄长的看不出你的那点儿心思?适才父亲提及明日要带你进宫时,你没有小鹿乱撞?我提及玉容膏时,你没有面泛羞赧?”
夏徜的语气透着咄咄逼人,而夏莳锦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自小到大阿兄宠惯了她,这副嘴脸叫她如此陌生。顿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酸意顺着眼眶曼延……不过就在她快要哭出来时,她蓦地憋回去了。
差点忘了,她若哭,某人今晚便别想睡好觉了。
夏徜眼看着她眼中凝了水气,又很快压下,她虽没哭,他却也犯起了自责:“刚刚是我不好,不应该那样斥责你。”
夏莳锦忍下泪意后,便是一副倔强模样,咬着下唇,大有赌气之意:“就算我会因他心乱害羞又怎么样?对他动情,难道就必需要当他的太子妃么?”
原本已有服软之意的夏徜,在听了这句话后,胸腔内的无名火陡然又烧灼了起来,伸手钳住夏莳锦的腕子:“你何时开始对他动的情?是不是在山谷里,还有什么事是你没说的?”
夏莳锦拼力挣脱,力气却始终不如他,最后恼道:“你弄疼我了!”夏徜才终于回过神儿来,松开了她。
夏莳锦未再同他多说什么,转身跑回了倚竹轩。
这晚躺在床上,她一直在想,就算夏徜当真不是父亲的亲儿子,而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可他毕竟在夏家长大,生恩哪及养恩大?
他们之间不是亲兄妹也胜似亲兄妹了,为何她却觉得夏徜待她不一样了……
翌日天亮,夏莳锦随父亲兄长一同进宫,路上父亲和兄长骑马,她独自坐在马车上。车帘随风撩动间,夏徜玉树一般挺拔俊雅的身姿映入她的眼中,还有路边小娘子看到他时羞红的脸颊。
这让夏莳锦忽然意识到,阿兄或许该成亲了。
这事,她晚上回来要同母亲好好说一说。
……
东宫,静心斋。
段禛正一门心思批着折子,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用抬眼便知是陈英。
“何事?”段禛的笔未停,眼也未抬,只是淡然出声。
陈英笑嘻嘻上前,小声禀道:“殿下,今日安逸侯进宫谢恩了。”
段禛手里的朱笔略顿了一顿,不过很快便又恢复流畅,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就算安逸侯是自己未来的岳丈,岳丈进宫,自己也没什么好激动的。
陈英却还不走,见殿下反应不大,料着是没意会他的意思,便又添了一句:“夏徜大人,还有夏娘子也一并进宫了。”
这回段禛手里的笔彻底停下,抬眼看向陈英时,不自觉就聚了两道明光:“她来了?现在何处?”
“这会儿正在面圣呢,说是过会儿还要来东宫谢恩,谢殿下之前赏的那盒玉容膏,还有诸多补品。”
纵是段禛在极力克制,可喜悦还是从唇角溢出,叫他难以压制,他与夏莳锦已有七日未见了。这要放往常似乎也算不得久,可自从经历了一起坠涯,朝夕相处后,便是一日不见他都觉得如隔三秋。
不过人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余下的折子他还得批,是以道了一句:“知道了”,便打发陈英出去,再探再报。
不一时陈英果然又回来了,不过这次却是为了另一桩事:“殿下,刚刚仁明宫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头疼得厉害,请您过去瞧瞧。”
“母后头疾又犯了?好,孤这便过去。”
离开时,段禛生怕这一去侍疾一时半刻回不来,不忘叮嘱陈英:“吩咐下去,若夏娘子来了,将她延入静心斋等。”
“静心斋?”陈英正错愣间,段禛又追了一句:“对了,叫御厨备些好吃好喝的送过来。”
陈英得令后赶紧去交待给守门的侍卫:“过会儿若有位夏娘子来求见,切不可阻拦,请她进去等。”
侍卫问:“不知这位娘子该如何辨认?”
陈英回头指了指墙上的画像:“看到没,就是画上那人。”
侍卫看了一眼,便应了声“是”,心下却是泛起了嘀咕,静心斋平日除了陈中官和六和,旁人是不可随意进的,殿下这次居然会下这种命令。
*
瑶华宫内,梅惠妃正怀抱着小皇子,拿个波浪鼓逗他。小皇子在她怀里笑得开怀,嘴里“咿咿呀呀”,两条藕节似的白嫩胳膊也胡乱挥舞。
这小皇子正是当初郑婕妤出事后,刘皇后下旨交由梅惠妃抚养的。
于刘皇后而言,这罪妃之子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交给惠妃来养还有利于自己搏个贤后的美名。
于梅慧妃而言,虽则怀里的这小家伙未来没有让她母凭子贵的可能,但他活泼好动,的确能让她解闷儿。
正在这时,一位老嬷嬷进来,行了礼后小声禀道:“娘娘,刚刚仁明宫那边又有动静,皇后娘娘的头风许是又犯了。”
这位嬷嬷是梅惠妃的乳母,破例随她入宫,如今也是这瑶华宫里掌事的人。
“哦?可严重?”梅惠妃媚眼一挑,探问乳母的意见:“本宫要不要去瞧瞧?”
“应当是不轻,不过刚刚太子过去了,娘娘要去也还是晚些听听风声再去吧。”
“也好……”梅惠妃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是很怵去仁明宫见皇后的。
“不过皇后娘娘当初能将小皇子交给本宫养,也算是于本宫有恩。”尽管她心里明白,皇后并不喜欢她,将小皇子送来她宫里,心思也并不纯粹。
眼下宫里并无外人,嬷嬷倒不介意将话说穿:“皇后娘娘心思重,知道官家瞧见这小皇子就心生厌烦,打从小皇子被送到瑶华宫来,娘娘这位最得宠的妃子竟也总盼不到官家来了。”
梅惠妃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娃娃,“小皇子留在本宫这儿,是福也是祸啊……”
第79章 画像(三更)
梅惠妃侧眸瞧了瞧窗外的天, 日影已然挪进了宫苑里,突然想起来:“今日郡王妃是不是要进宫?”
“是,算着也快来了。”
嬷嬷这厢正说着, 外头便有了动静,小宫女进来禀报:“娘娘, 北乐郡王妃求见。”
梅惠妃不由笑笑:“真是不经说, 行了, 快请王妃进来吧。”
转眼, 郡王妃便携女一齐进来向梅惠妃请安。梅惠妃免了她们的礼, 让人备座。
梅惠妃与郡王妃叙了几句温凉,郡王妃便看到梅惠妃身边的婴孩,心想这必然就是那位命运多舛的小皇子了。先是违心的夸赞几句, 而后给惠妃对了个眼神, 惠妃便屏退了所有下人,殿内只余她们三人,还有那位什么都还听不懂的小皇子。
这时郡王妃突然从椅上起来, 朝着梅惠妃双膝跪了下去,“臣妇今日进宫求见娘娘, 是有件要紧事想请娘娘出手相助。”
梅惠妃诧异之际,慌忙下了榻将其扶起:“郡王妃何故突然行此大礼?本宫是从郡王府出来的,没有郡王和王妃便没有本宫的今日,扶持之恩本宫始终记于心里, 郡王妃若有事只管开口, 实在无需如此。”
郡王妃重新坐回椅中,缓了缓情绪, 说道:“娘娘可知太子殿下此次之所以遇险,是为了替夏家四姑娘出头所至?”
“竟有此事?本宫只知太子殿下是同夏家四姑娘一齐游湖时遇险, 却不知是为了给她出头。”
郡王妃便细细说来:“娘娘,其实这件事的起因,原是安逸侯的一房妾室被侯夫人赶出了府,那妾室转眼勾结了黑龙寨的山贼,打算掳了嫡出的四姑娘出口恶气,便让自己的亲女儿邀四姑娘游湖。四姑娘明知有危险,却又邀了太子殿下同去,结果才造成了此次麻烦!”
梅惠妃不禁疑惑:“为何旁人未说起这些?”
“还不是因为负责此次剿匪的是安逸侯?这种事上自是会护短的,向圣上禀明时也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以至于圣上只知太子同夏四姑娘一起遇险,却不知那夏四姑娘根本就是个惹祸精!”郡王妃说这话时,有些义愤填膺。
“那郡王妃想让本宫帮你的忙是?”
“圣上兼听则明,还请惠妃娘娘为此事吹吹枕边风,好让圣上……”郡王妃话还未说完,就见梅惠妃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梅惠妃叹了口气,道:“郡王妃有所不知,圣上其实已有半月未踏足我这瑶华宫了,所以此事不是本宫不想帮,而是无能为力。”
郡王妃不由得一怔,“为何,娘娘明明一直以来最得圣宠……”
梅惠妃未明确答她,只是歪头看了眼身旁的小皇子。郡王妃便即了然,这刘皇后果然是阴损,明面上赐了个孩子给惠妃,暗地里却算准了有这孩子在,官家便再也懒得来瑶华宫了。
默了须臾,梅惠妃才直言不讳地道:“不管那夏家四姑娘是不是惹事精,她与太子殿下一起落难,又一起跳崖,最终一起得救,这都是事实。有了这样的奇遇,太子殿下的心里怕是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一直在旁沉默却保持得体的段莹,在听到这话后,脸色变了几变。
梅惠妃却不在意这些,只顾自说着:“太子殿下喜欢她,皇后娘娘也看中了她,本宫实在是无力回天。”
郡王妃悄悄拍了拍女儿叠放在膝头的手,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又请教:“那娘娘,既然如此,何故前几日宫里还派了画师去郡王府,特意为莹儿画像?”
不管是北乐郡王,还是郡王妃,还是段莹,都以为那是在为太子选妃的意思。
梅惠妃听闻此事,却是眉间微微一跳,随后起身往东次间走去:“你们随本宫来。”
郡王妃和段莹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一直随梅惠妃穿过东次间,到了最深处的东梢间。直到看见挂满一面墙的画像,这才傻了眼:“这是……”
段莹的画像也赫然在列,正是前几日宫里派去的画师所画那幅。
梅惠妃柔声解释:“西凉国有意与大周联姻以巩固联盟,西凉皇帝以后位相许,聘娶大周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