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今日从流求又运来三十万两白银,武媚娘突发奇想想要过来看看,就带人过来了。
杨执柔满脸笑容引着武媚娘一行参观,激动道:“箱子里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圣上你请看。”
地官尚书杨执柔和地官侍郎房如雪合力打开箱子,库房内光线昏暗,所以众人举着火把照明。
银锭(音定)在火光下闪耀着光芒,看得人眼睛发晃。
武媚娘上前一步,拿起一块银锭,看到背后“五十两”“天授三年制”的字样,满意地点头道:“不错,不错。”
杨执柔笑着接过圣上手中的银锭,放回原处,道:“一共六千块银锭,一块不少,每一锭五十两,分毫不差。”
武媚娘目光扫过这些箱子,点头道:“嗯,杨尚书对于这些银子有什么想法?”
杨执柔出自弘农杨氏,是武媚娘外家之人。武媚娘的宰相班子变动很大,但她始终至少要在宰相班子里安排一名外家杨氏或者本宗武氏的人进去,武婧儿这位宰相不算武家诸人当中。
凭借着祖上的关系,杨执柔深受武媚娘宠信。
杨执柔闻言一顿,目光转向房如雪,说道:“房侍郎,你不是有个计划?你向圣上详细禀告一下。”
房如雪闻言,立马抓住这个机会,将早已想好的内容向圣上禀告道:“当年圣上测绘天下水文,筹划修筑水利工程,如今已经建成十之一二。剩余部分圣上感念百姓生活不易,又不愿伤农时,除了几处紧要的工程,故皆缓修,以待丰年。”
“如今国库每年有稳定的白银收入,微臣请陛下雇工修建这些水利工程。一来,这些工程有百代之利,多多益善;二来,百姓出力得钱,国家修建了水利,各得其美,各得其乐。”
杨执柔是真没想到圣上会直接发问,仓促之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就将问题推给了下属。
没想到这个下属真给搞出了大动作。
“不行,你把钱花了,国库里还剩下什么。不行。不行。”还未等圣上发话,杨执柔连说了三个不行。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换成国家也是如此,有这些钱存着,将来遇到天灾兵祸就不用怕了。
武媚娘转头问武婧儿:“楚王,你觉得如何?”
武婧儿看到这些银库里的这些银子,就想起了清朝发生的一件重大的银库失窃案,将近一千万两白银不翼而飞,作案手法堪称离奇。
听到武媚娘发问,武婧儿赶紧将跑远的思绪拉回来,说道:“杨尚书的心情我能理解,国库有钱以备不虞之需。但现在圣上治下四海升平,杨尚书所虑唯有赈荒一事了。天灾无常,圣上慈惠,因此杨尚书要留出一部分钱帛。”
“但话说回来了,修建水利不就是为了抵御天灾?开沟挖渠,修建水库,有了这些,旱涝要减轻一大半,岂不是省下了一笔钱?赈济是一时,水利工程则利在百代。从长远利益考虑,还是修建水利工程为好。”
杨尚书稍微意动,但又道:“圣上天恩浩荡,将来若有蠲免善政,这些银钱也可支撑国库一二。”
武婧儿笑道:“杨尚书考虑长远。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其实这雇工建工程也是一项善政。谁来上工?”
“只有那些勤劳上进且家境贫苦的农夫才会在农闲之时外出干活补贴家用,这些人也是圣上施恩的主要对象。这些人出力得钱,乡野有水利之便,又是各得其乐。这再与圣上一向实行的赈济孤弱寡贫政策结合在一起,这天下需要赈济蠲免的人大部分已在其中了。”
杨尚书沉默下来,看了一眼武婧儿,发现她仍然笑意盈盈。每乡都有贫富,国家的目的是补给平民,但若是按地域蠲免,这些富护不免混在其中。
作为富户中的一员,杨执柔还是有些小私心。但这事若楚王没有明说,他也想不到这点,注意力将一直在国库要留有余粮上。
杨执柔拱手道:“楚王殿下见解卓群,在下佩服。但微臣还是有一点要说,国库要留一些钱帛。”
武媚娘听完,颔首道:“让如雪出一道奏章呈上,做好预算,然后让宰臣商议。”
看完银库,武媚娘出来的时候,步子都轻快了几分。秋高气爽,天气怡人。
武婧儿在踏出银库门那一刻,脑海中又浮现了清朝的银库盗窃案,走到武媚娘身边说了一声,就叫住房如雪和杨执柔,将这事以某小国的逸事说出来。
杨执柔一脸懵逼,似乎忘了自己在哪里。房如雪眉眼一敛。
“怎么能偷走那么多银锭?”杨执柔喃喃道,突然感觉腚有些疼。
“怎么不可能?管理松弛,上下都在偷盗,没有人揭发,只欺瞒皇上一人。若国家真遇到大事,那这国家离亡也差不多了。”房如雪说道:“银库必须加强监管。”
杨执柔抹了一把脸道:“必须加强监管。”库丁上下将银库中的银子盗去九成,可是国库收入的九成,怕不得引发民变和叛乱?
“必须加强监管。”杨执柔又说了一遍。
武婧儿和这两人说完,追上武媚娘,又将此事给武媚娘说了一遍。武媚娘闻言,感同身受,柳眉一竖,道:“若朕是这个皇帝,必将相关人员全部抄家籍没。”
武婧儿道:“杨尚书和房如雪已经强调要加强监管,谨防此类事情。”
武媚娘这才点头,道:“朕以后要定期派人核对库银和钱帛。”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翻了年,就到了天授四年。
不知不觉,武婧儿已经年过七旬,但因为一直跟在武媚娘身边,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时光的流逝。每天都在充实中度过。
武婧儿并不像武媚娘那样精力充沛,她辞了天官侍郎一职,仅保留宗正卿和同凤阁鸾台三品两个职位。
新年过去,武媚娘在明堂祭祀昊天上帝和先人。新春伊始,本是新气象,但正月里却发生了一件事。
武媚娘派銮仪卫将皇嗣李旦家的刘道涵和窦娘子押解到了宫中。
武婧儿看着武媚娘怒气冲冲的脸,劝道:“陛下,你何必和她们一样见识?为了愚人,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武媚娘拍着桌子上的几张纸愤愤道:“你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
“好好的孩子都让他们教坏了!”
武媚娘同意武婧儿的建议,将下一辈小孩聚到一起读书。一来是集中培养观察;二来是让小一辈培养感情,省得将来互为仇敌。
可是……
武婧儿拿起几张纸,看了第一张,上面写着,有人告密刘道涵窦娘子用巫蛊诅咒圣上。
武婧儿嗤笑道:“别说她们没胆子敢这样做,退一万步即使有胆子,巫蛊诅咒不过是失败者穷途末路的自我安慰。圣上,你也信这个?”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你继续往下看。”
笑容渐渐从武婧儿的脸上消失,她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春寒料峭,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凛冽。
纸张上详细记载了刘道涵窦娘子私下里教育孩子们的话:“这天下是你们李家的天下”“不是武家的”“你们的曾祖父是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武承嗣跳梁小丑”……
第141章 . 武皇 立储
武婧儿沉默了一会儿, 眉宇间门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长叹一声问道:“陛下,你打算怎么处理?”
“当然是杀了二人, 以儆效尤。他们打量着我这些年修身养性没动干戈, 就以为我年纪大了, 心就变软了吗?”武媚娘的话音中带着一股煞气。
武婧儿闻言, 沉思半响, 然后道:“和离,让她们和旦儿和离吧, 然后削发为尼在寺庙为武周祈福。”
武媚娘听了, 诧异地看着武婧儿,上下端详了一番, 然后笑起来道:“哈哈哈, 你想清楚了?你这个注意看似仁慈,实则嘛……”
狠毒。
刘道涵和窦娘子即使是不明不白死了,但她们还是李旦的妻妾。但若是和离,则生生地连她们二人所出孩子的前途也断了。
和离之妇生下的孩子会是什么前途和光景呢?
或许, 刘道涵和窦娘子知道这样的处罚结果, 说不定会自戕, 为孩子们挣出一条较为顺畅的前路。
武婧儿苦笑,摸了摸头上的白发,道:“昨日, 我对镜梳妆, 发现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我已经七十多岁了。”
武媚娘听武婧儿提到年龄,自己也忍不住叹气起来。然后,武媚娘又斗志昂扬起来道:“我现在精力充沛, 虽然不如年轻时候,但也堪比四五十岁的大臣,我们还有时间门。”
“太平已经怀孕。”武媚娘说道。这个孩子将武家和太平紧密地联系起来,将来若是太平登位,她的一切还能保住。
提到太平,武婧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我希望太平能历练出来,只要她有陛下的八分才华和性格,百年之后她就能继承陛下的理念。”
武周的继承人选有二子二侄以及一女,除了太平表现出可堪造就之外,其他人的能力都平平。
若太平的能力达不到武媚娘的要求,武媚娘的目光就转移到下一代上,选孙,然后再选子。
若是选孙,那这位孙子一定要能力强悍,至少要和武媚娘一样果敢凶悍,然后才能压住一众父母叔伯姑姑以及同辈。
现在继承人的问题不禁困扰着武媚娘,也困扰着武婧儿。
武媚娘道:“旦儿这孩子虽不爱说话,又素来孝顺知进退,但我知道他心里和明镜一样,存着一杆秤。罢了,他既然喜欢音律,那就做个富贵王爷好了。”
说罢,武媚娘命人传旨,以二人行巫蛊之术诅咒圣上,逼迫李旦写下和离书,与刘道涵和窦娘子“一别两宽”。
刘窦二人被带到宫中时,已经知道不妙,带着对死的恐惧,还有慷慨而死的大义,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然而听到诏书之后,刘窦二人先是被生的喜悦冲击,但反应过来后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泪水溢出来了。
“二位娘子,请吧。”銮仪卫将二人又押送到洛阳的一座寺庙,严密看管起来。
受母亲和离为尼的影响,李旦的几个孩子在家中修养几天后,又重新过来上学,但明显沉默了很多。
时光如流水一般在指尖流淌而去,一晃五年过去了。
当年选拔出的四位女史经历三年参谋顾问的生涯后,被推到了外朝,两人入了中央,两人外放。
然后前年,武媚娘又让官员举荐女史,然后培训选拔以备参谋顾问,一如第一届的旧例。
今年又到了举(自)荐女史的时候,一个个或青春年少,或花信年华,或沉静端庄的女子来到了宫中,即将开始她们传奇的人生。
房如雪因修建工程有功,擢为地官尚书,同平章政事,入了中枢,成为宰臣班子的一员。上官婉儿兼任天官侍郎。
从朝廷到地方,从低级官僚到高级官僚,武周的队伍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女性身影。女子升官以及入仕的背后,不知包含了多少女子的汗水和心血。
伴随着时间门的流逝,学堂里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
阿夙的个头已经超过武婧儿,脸上总是挂着热情的笑容,就像一颗热烈的小太阳。
她的四肢覆盖着一层流畅的肌肉,手上布满了练功留下的茧子,眉宇清正,意气风发。
“这就是我家的芝兰玉树。”一日闲聊时,武婧儿对武媚娘夸赞自家孙女。
武媚娘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儿孙,发现也唯有李裹儿和李隆基在胆色上能和阿夙一较高下,只是这两人年纪尚小,能否长成阿夙的样子也未可知。
想完李裹儿和李隆基,武媚娘又想起另外一件让她颇感不悦的事情。李旦长子李成器已经弱冠,但皇宫仍未传出赐婚的旨意,李旦等不及于是上书询问母亲。
武媚娘回信,让他们为人父母的自行安排子女婚嫁。李旦为儿子选了河南元氏,元氏是西魏的国姓,虽然朝代更替,但元氏依然保持了姓氏的荣耀,是老牌的关陇士族。
武媚娘顿了下,之前李旦的女儿寿昌郡主已经许了博陵崔氏。
“随他吧。”武媚娘叹了一声,给了李旦肯定的回复。
如今这几人都还在学堂中上学,阿夙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李成器身上,温文尔雅,翩翩君子,举手投足之间门都是清雅端正。
一颗少女心砰砰跳了起来。李重润看到后,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
长宁先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弟弟一眼,然后伸手扯了下阿夙,假装向她问问问题,这才夺回了阿夙的注意力。
在回家的马车上,长宁又瞪了弟弟一眼,李重润不明所以,摸摸鼻子不解道:“我又做错了什么。”
长宁气不打一处来,道:“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弟弟。”
皇家的孩子成熟早,李成器、阿夙和李重润之间门的眉眼情愫流转,瞒不了这些鬼精鬼精的孩子们。
私下里,说不定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但就是没人提。
楚王一系和武媚娘的血脉关系较远,被排除在继承权之外,但这一系位高权重,且手握兵权。若能和楚王联姻,那就是离皇太子之位不远了。
但这些人畏惧圣上威严,生怕联姻不成反而得罪楚王和圣上,所以都不敢妄动请求圣上赐婚。
支开妹妹们,两人单独站在一处,长宁对李重润直接说道:“你是不是喜欢阿夙?”
李重润的脸立马红了,支支吾吾道:“你……你别管……你呢?”
长宁挥手道:“你别管我,你喜欢就和阿夙说啊,到时候阿夙嫁给了他人,你就等着哭吧。”
弟弟李重润比姐姐长宁高了一头多,闻言,伸手按在长宁的肩膀,叹道:“我和阿夙……你别管……这事谁也管不了,先这么着吧。你呢?”
长宁的年纪也大了,李显和韦滢滢同样得到了儿女婚嫁自主的许可,于是二人张罗着为女儿择婿。
相比于李旦那边的淡然,李显和韦滢滢显然主动现实得多,圣上的身体康健,夫妻二人都在努力讨圣上欢心。
夫妻二人想和武氏结亲,以自家女儿嫁给武氏子,只是嫁人的女儿还没选定。
长宁、永泰、永寿都有可能。
长宁闻言,神色一暗,但随即又亮起来,摊手道:“我决定我去。就武延基那小子了,我和他熟悉地很,晾他也不敢欺负我。”
李重润迟疑了下道:“阿姐……”
长宁笑得一脸坦然道:“嫁谁不是嫁?武延基比旁人还好些,而且……”长宁没有说话,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李重润。
武周初建国那几年,在圣上表现出对武承嗣的信任后,而且又大力打压反对立武承嗣为储君的人,武承嗣就上蹿下跳要确立自己的储君之位。
但都几年了,还是没有成功。
武承嗣武三思谋夺太子之位不成,他们必将会选择一个倾向自己的代理人,而联姻是两家联合最好的手段。
李重润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长宁阻止了他,开玩笑道:“要是武延基不合我意,我就去养几个面首,武家人也不敢说什么。我是郡主,一般灾祸殃及不到我,想干什么自然就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