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不会有什么蛇、蝎子、毒虫吧。
武婧儿后悔没换鞋,一咬牙,转过假山,视野豁然开朗,水面如镜,倒映着满天星河。
池边的水榭上,出现了几点惨白色的光和模糊的人影。
武婧儿的汗毛竖起来了,这……这……贺兰敏月就是死在这个水榭里。
武婧儿双腿发抖,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这世间没有鬼,但是她又解释不清楚穿越是怎么回事儿。
武婧儿抬脚想跑,但又不敢惊动水榭里的“东西”。
一阵风吹来,柔软的轻纱外衣挤挤挨挨地触碰到裸露的手臂和脖颈,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朝她呵气。
武婧儿出来的时候,荣国夫人悲伤难以自抑被武媚娘劝去睡觉,杨玉妍正在守灵,贺兰敏之被管事围着商议丧事。
根本没有人会来这个水榭,武婧儿欲哭无泪,后悔没带侍女。她悄悄动了身子,管它什么蛇蝎毒虫,抬脚就要往回走。
突然两点白色的光朝自己飘来,武婧儿屏住呼吸。
“你来了。”消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暗哑。
武婧儿只在韩国夫人病重之时听到这样的声音,想到此处,她冷汗直冒。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武婧儿定睛一看,来人是武媚娘和一个眼熟的女史,瞬间放松下来,拍着胸口,直呼:“吓死我了。”
武媚娘冷哼了一声,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就你谷粒大的胆子,怎么敢一个人出来?”
“嘿嘿……”武婧儿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婶娘睡了?”
“喝了安神的药才睡着的。”
两人并肩而行,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处凉亭。武媚娘摆手让女史退下,与武婧儿一起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
女史在石桌上点了一根蜡烛,烛光映在武媚娘的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良久,武媚娘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全部。”
武媚娘哼了个气音:“那碟肉原本属于我。”
“疯了!”武婧儿大惊。
“人家可没疯。”
这个计策虽然粗糙,但着实有用,替罪羊也有了。
她死了,贺兰敏月就能顺利入宫成为皇妃。
只可惜这府里的要处都有武媚娘的人。
她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武婧儿直摇头,说不出话来。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起身,道:“我要回宫了。”
武婧儿站起相送:“娘娘,路上慢点。”
武媚娘回头对她道:“你会和我一路吗?”
“长安有宵禁……啊……会!”
武婧儿嘴角弯起,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会。”
武媚娘笑了,转身往前走,挥了挥手。武婧儿目送武媚娘回去,就听见云川的声音传来。
“公主,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这里刚死了人,晦气得很,咱们快回去。”云川牵住武婧儿的手。
“嗯,咱们回去。”
武婧儿和云川回到了客院,躺到床上。云川凑到武婧儿耳边,用气声道:“那个是不是那个呀?”
相伴这么多年,两人早已有了默契。武婧儿自然明白,云川想问的是贺兰敏月是不是被武媚娘所杀。
武婧儿翻身,两人脸对脸,面贴面。
“以后不要和任何人讨论关于她的事情。”声音轻软但带着坚定的力道。
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云川保证:“我听你的。”
武婧儿的食指树在云川唇前,她用气声说道:“要记在心里。”食指往下滑停留在云川的心脏处。
“谨言慎行。”
武婧儿点了点云川的心脏,又点了点自己的心脏。
“嗯。”云川将人紧紧抱住,低声道:“要不我们回老家吧。”
武婧儿笑了下,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小声解释道:“我与娘娘好,我是怕别人动不了我,动你。”
武婧儿明显听到云川长舒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武婧儿闻言开心地笑了,道:“参加完丧礼咱们就回苏州。”
云川的头搁在武婧儿的颈窝里,嗅着发丝上熟悉的香味,想起贺兰敏月一事,心有余悸道:“以后咱们吃饭都换成银制的餐具,我回去再把咱家厨房上下梳理一遍。”
“嗯。”武婧儿应下,催促道:“快睡吧。你明儿一早要去……你别去了,直接回去叫李管家过来帮忙。你自己找个急事去处理就别来这府里。”
武媚娘和贺兰敏之表面上维持着和谐,但其实背地里已经撕破脸。武婧儿身为武媚娘的铁杆,她害怕贺兰敏之迁怒到云川身上。
“多带上几个人,注意安全。”武婧儿叮嘱道。
云川眉头拧着,道:“我听你的。我回去把春兰她们叫来,你不要让她们离了你的身。”
一朵花似的生命在争夺权力的路上,被骤雨打下,碾落成泥。
武媚娘回到皇宫,就看见面露哀戚,眼神难辨的李治。
“媚娘,你连敏月都没有放过吗?”李治似乎在为他的嬖宠讨公道。
武媚娘闻言,凤眼瞬间红了,泪珠滚滚而下。
“陛下,你可知那碟肉本来是为我准备的?我一口一口吃着肉,看到的不是担忧和不忍,而是仇恨和快意。”
“她脸上连一丝悲伤都看不到啊!陛下,我的心好痛,我能拍着良心说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但她回报了什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抢走我的丈夫,又不能做什么,只能忍气吞声。”
“即便如此,我也给她筹划好了未来,但她想杀了我啊!我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恨我?”
武媚娘委屈极了,泪如雨下,她用手背揩了揩泪水。
李治看着武媚娘脆弱的样子,又听到她话里的内容,信了大半。
他叹了一声道:“她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你何必和她计较呢。”
武媚娘闻言,猛地转头,看向李治,凤眼射出一束慑人的光芒,仿佛要刺穿李治的心脏。
武媚娘双眼仍带着泪,只见她冷哼一声,道:“孩子!陛下,你要是知道她天天给送的什么汤水就不会这样说了。”
武媚娘咬牙道:“她明知道陛下的身体要以温补为主,但却天天给你送大补的药汤。若不是我命人换了,呵呵……这是孩子能做得出来的事吗?”
李治闻言目瞪口呆,心中一紧,道:“真的?”
真实情况是贺兰敏月派人去御膳房点了大补的药膳,但李治身体病弱,御膳房的首领不敢担责,就糊弄过去,反正这药膳是给男人吃的,贺兰敏月没有吃过。武媚娘知道这事后,厚赏了那人。
“不信你去御膳房查。”武媚娘理直气壮,恨铁不成钢,点着李治的胸膛道:“你身体不好,太医说要你保持轻松的心情。千金难买你高兴,什么事我都忍下了。结果呢,现在我里外不是人。”
“若不是我心里有你,这破皇后谁爱当谁当?”武媚娘似乎气得口不择言。
“媚娘,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你不当皇后还有谁能担起皇后的重任?”李治拉着武媚娘的衣袖认错道。
武媚娘气呼呼地甩开李治的手,冷笑道:“某人说不定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李治举手发誓:“我对天发誓,媚娘是我一辈子的皇后。百年之后,咱们要埋到一个墓室。”
武媚娘这才转阴为晴,又无可奈何又气愤道:“这辈子我算是栽到你身上了。”
李治亦笑道:“我对媚娘的倾慕从未改变。”
两人说完,四目相对,嘴角弯起相似的弧度。
贺兰敏月的丧礼办得中规中矩,她没有等来像母亲那样的追封,身亡之后依然是魏国夫人。
贺兰敏之握着拳头,双眼泛红,胸腔仿佛被人撕开,伤口一直蔓延到喉咙。他浑身颤抖,喉咙里一片剧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悔?
是恨?
贺兰敏之也说不出来。
他心中明白,皇后肯定发现了他们的计谋,将计就计,害了妹妹。
他想要仗杀厨房里那群吃里扒外的人,却被告知这群人已被皇后罚去做苦役了。
举目四顾,贺兰敏之心中茫然,手中空拿复仇之剑,却伤害不了敌人分毫,反而致使亲人横死。
这难道是阿娘和妹妹抢走皇上,皇后对他的报复吗?!
其实,武顺和贺兰敏月的死对荣国夫人的打击最大。武顺是荣国夫人的第一个女儿,贺兰敏之是荣国夫人亲自带大的。
她心里明白,武顺的死怪不到媚娘身上,但敏月的死却很可能是媚娘一手造成的。子女相残,荣国夫人不明白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贺兰敏月去世,她的精气神散去了大半,整日呆在佛堂为女儿和外孙女祈福。
亲眼目睹了贺兰敏月的死亡,武婧儿心中不知为何一直怏怏不乐,直到一抹艳丽的身影穿透阴影,降落在武婧儿面前。
第34章 . 我的皇后堂妹 冼夫人×库狄云珠×迦陵
“我听说公主要去江南, 我也要回西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次相见。”
公主府中,库狄云珠将一只刚满月没多久的拂秣狗塞到武婧儿的怀里。
“这只小狗送给公主,她的父母可是从大秦国来的。裴家的那些人都想要, 我没答应。”
小狗浑身雪白, 毛发微卷, 肉嘟嘟的, 乖乖地躺在武婧儿的怀中, 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
武婧儿差点被这只小狗萌哭,高兴道:“好可爱的小狗,叫什么名字?”
库狄云珠一边晃着披帛逗小狗, 一边道:“没名字, 公主你给它起一个。”
武婧儿rua着小狗狗, 想了下,道:“棉花糖, 它就叫棉花糖。”
库狄云珠听了,眼睛一亮,问道:“这个什么糖好吃吗?”
库狄云珠此时就像小孩子一样, 当一个小孩子问你这个好不好吃的时候, 她其实问的不是味道, 而是好想吃一口呀。
“不知道。像棉花一样又软又白的糖,我想一定很好吃。”武婧儿露出怀念之色。
武婧儿的回复浇灭了库狄云珠的期待, 原来这个棉花糖是不存在的啊。
库狄云珠虽然没吃到棉花糖, 但她在公主府吃到好吃得能把舌头吞下去的饭菜。
饭后, 库狄云珠揉着肚子,道:“怪不得人人都想来长安,有这么多好吃的, 我也想呆在长安不回去。”
库狄云珠身上有一股自由的气息,这股气息感染力很强,让人情不自禁地接近她。
两人各捧着一碗酥山,一面吃一面天南地北地聊天。
库狄云珠自幼生活在西北,武婧儿在南方多年,二人说着南北方的差异,时而惊讶,时而佩服,时而恍然大悟,相谈甚欢。
“你别看我现在官话说得好,其实都是后来学的。郎君在我们那儿威信很高,机智多谋,算无遗策。他很乐意教我,说我比前头的孩子都聪明。”
“能教你这样一位既聪明又可爱的女子,是裴都护的幸运。”
武婧儿支着下巴,笑着看她,突然想起一事,道:“你和裴都护的情况有点像冼夫人和冯宝。”
库狄云珠歪头,疑惑道:“他们是谁?”
武婧儿直起腰,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道:“冼夫人是岭南俚人大首领,足智多谋,会行军打仗。冯宝是高凉郡太守,他求娶冼夫人为妻。冯宝死后,其子才九岁,岭南大乱,是冼夫人稳定了局面。她一生行军用师,压服诸越,和其子孙维护了岭南百年稳定,被岭南尊为圣母。”①
库狄云珠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激动道:“南方竟然有这样的巾帼!公主,你给我仔细讲讲。”
两人的身份和处境相似,库狄云珠难免将自己带进去。武婧儿三言两语简单概述,就令她听得热血沸腾。她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更多。
裴行俭今年四十七,她自己今年二十,将来两人有了孩子,估计她和冼夫人的境遇相似。
寡母带着孤儿。
她在脑海中模糊地勾勒出一个巾帼女英雄的形象。库狄云珠感觉她看冼夫人,就像看镜中的自己。
武婧儿使劲想,但更详细的就想不起来了,突然她灵光一闪道:“魏公写过《谯国夫人传》,我去给你抄一份。”
库狄云珠千恩万谢:“公主你一定要快点啊。”
“快?我家中没有,咱们去皇宫看,你乐意吗?”武婧儿提议。
库狄云珠踌躇了一下,对冼夫人的好奇压过了对皇宫的恐惧,咬牙道:“走。”
两人临时起意,直接去了皇宫,先拜见武媚娘。
武媚娘听了来意,笑道:“好。我记得还有一些平阳昭公主的事迹记录,库狄娘子想必也会感兴趣。”
“平阳昭公主?”库狄云珠又疑惑了道:“她是哪朝的公主?”
“平阳昭公主是高祖皇帝的第三女,太宗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当今陛下的亲姑妈,她临机果断,见识过人,威震关中,与太宗皇帝合兵共同攻破长安,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用军礼下葬的女子。”武媚娘耐心解释。
“好好好,我要看。娘娘,我可以抄一份带回去吗?”库狄云珠连声道。
武媚娘颔首道:“我让女史带你去藏书楼。三姐姐,你也要去吗?”
“我和库狄娘子一起。看完,我们就不打扰娘娘,直接回去。”
两人辞别武媚娘,跟着女史去了皇宫内的藏书楼。库狄云珠沉溺在两位巾帼英雄的事迹中,武婧儿则逛起来藏书楼来。
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册卷轴,分门别类,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中书墨的香味,令人怀念不已。
武婧儿拿起一本随意翻了翻,书页的沙沙声,格外赏心悦目。她放了回去,又找了一卷《昭明文选》坐在窗户边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武婧儿揉揉额头,将书放回去,去找库狄云珠,只见她低着头,正一丝不苟地抄书。
“我快抄完了。”库狄云珠头也不抬道。
武婧儿道:“无碍。我帮你抄几页。”
库狄云珠这才抬头,分给武婧儿一半资料,武婧儿摊开白纸,提笔抄写。
她前世练过董其昌的字,今世在书法上又下过一番功夫。董其昌的字圆润秀致,出入晋唐,风华独绝,武婧儿的字得了董体的五六分神韵。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才将所有的资料抄完。库狄云珠如获至宝,特别是武婧儿抄的那一份,既爱内容,又爱其字。
“回去再看。咱们快走,要不然就犯宵禁了。”武婧儿催促道。
两人出了皇宫,只见夕阳的薄暮染红了半天的天空。
“公主,谢谢你。”马车中,库狄云珠再次向武婧儿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