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眼见少年的表情并无丝毫变化,还是那般冷静,他便有些失望地移开了视线。
而在他转身后,少年的眉间却涌现出了一抹痛苦。
“不知为何,总觉缺少了些许记忆。”
“不可能无故缺少,若以你而言这段记忆肯定十分重要,那便不可能无故缺失……”
“有可能。”
两人一齐看向说话人,发现那平日里总是眉眼弯弯的少女此刻却异常严肃。
白灼灼方才一直在旁旁观,内心已有了猜测,不顾少年探究的视线径直说了下去:“记忆不是死物,他会变换会遗忘也可欺骗,却不可能没有存在过。而之所以找寻不见,乃是因为回忆里的事情太过沉重,是被刻意掩埋起来了。”
目光不自觉带出了点同情,她回看过去,却发现那如霜华一般的少年在听了她的话后,眸子黯然了一瞬,眼底的光闪了闪还是熄灭了。
白灼灼简直不敢想象,让翁玉宸这等心智坚定的人都承受不了的东西,该有多么可怕,才会被刻意遗忘。
冥冥中,白灼灼却觉与翁家出事那晚脱不了干系,想起那炼狱似的场景,少年无畏地身影略过走廊,毫不犹豫将保命的玉佩扔给了晏时安。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紧紧挨到了少年的身旁,在对视的过程中,眼见少年眼底光摇曳摇曳在摇曳,已有了重新焕发的迹象,她这才放了心,但依旧站在翁玉宸的身边,与他一齐回视着容色震惊的闫雪飞。
闫雪飞不自觉地将手里的布包捏紧了,但他已经深知此事的重要性,于是思索再三后,他上前一步,抬头迎着少年冷寂地目光,仿佛下定了决心:“我可以一试。”
第29章 第二十九把剑
白灼灼内心一喜, 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对面的少年,眼见对方也好像松了一口气般,那凌冽如冰雪的外壳下开裂, 露出了那脆弱的内里。
闫雪飞神色却不见轻松, 他打量了一下诸人的神色, 随后冷哼一声道:“我劝你们别抱太大的希望。”
白灼灼连忙点头, 唯恐这人一时反悔。
于是三人席地而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场面有几分滑稽, 有人满脸期待,有人一脸挣扎, 有人面无表情。
还是闫雪飞先打破了沉默, 他扭头看向翁玉宸道:“可有具体的地点,或是出现在那地方的什么寻常物事?”
翁玉宸顿时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廊上,只有那一点灯亮以及那间屋子, 还有那仿佛毕生都推不开的木门。
下意识他便道:“门。”
“说清楚嘛,是门木,铁门还是雕花木门。”
话音还未落,脸上就是一道谴责的视线,闫雪飞疑惑回头,正好对上了身旁少女的。
于是他便撇了下嘴,放柔了声音:“是雕花木门还是红漆铁门啊。”
可谁知少年却一脸的怪异:“是扇楠木格门……”
燃上香后, 眼见翁玉宸安然躺在了地上,视线朝着石壁上方,白灼灼便转过身去, 迎着少年的目光, 她缓声道:“别怕。”
眼看少年乖乖地点了点头后,扇羽般的长睫就盖住了那流转的眼眸。
白灼灼便放下了心。
她看着一旁的闫雪飞, 对方端坐着双手结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于是心一动,附耳去听,就只听一阵沙哑地声音重复着单调的三个字:“变成门变成门。”
……
“切。”
白灼灼脸上的好奇一凝,她撇了撇嘴,随即收回了身子,不由得开始怀疑就闫雪飞这不靠谱地模样,真的能够成功么。
忧心之际,她索性趴在了地上,支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倒在地上的少年。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于是便放心大胆地看了起来,只见少年薄薄眼皮下的眼珠还在转动着,慢慢地不动了,整个人好似陷入了深度的睡眠,眉目在阴影里愈发显得浓黑,就如泼墨一般,视线下移,略过了那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了唇上,唇色淡淡的,是落樱般的色泽,莫名地,白灼灼想,他人那般冷,唇也会那般么冷么?
等白灼灼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自己伸出的指尖差点碰上了少年的唇角,心好似踩空了般,狂跳起来。
白灼灼连忙收回手,直起身,一边掩饰似的以手作扇在耳边,好像在掩盖什么似的。
耳边却久久的未见回声,原来不知何时闫雪飞的声音停了,眉头紧锁着好似遇到了什么难题,但紧接着那眉头一松,唇角却翘了起来。
白灼灼不由得生出了些好奇,闫雪飞这是在晏时安的梦里看到了什么啊。
但求知欲却挡不住眼皮子越来越重,是因为那引魂香么,居然对剑灵都有用,可真是童叟无欺啊。
……
闫雪飞原本不抱任何希望地默念着,直到眼前一黑,在睁眼时他已到了个陌生的地方。
雕梁画栋,回廊套着回廊,他登时就联想到了这是翁玉宸曾经提到过的地方。
似乎是他的家。
他能闻到鼻端的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能听到前院的哭喊,也能看到冲天的火光。
而他身处的这条长廊,以及身后的空屋子却始终没有收到影响。
闫雪飞等啊等,却始终未曾见到翁玉宸现身,不久后,却等到了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眉目与少年有些相似地中年男人。
男人本该是刚毅的面容,此刻却满是惊惧,他的脸上还蹭着鲜血,浑身狼狈不堪,好像刚从哪个魔窟逃出来一样,摇摇晃晃地竟朝着他而来。
紧接着,闫雪飞身上一重,整个人都被推开了,惊诧之余,他便想起来如今不是人,只是座门。
而随着门被推开,里间的一切就像是被展开的画轴徐徐地铺陈在闫雪飞的眼前。
地上是红绒地毯,处处温香软玉,他啧啧舌,看来这小子是个大富之家啊。
抬起眼却见屋内竟还有一人,那人身形瘦长,穿着一丝看不出材质的冰蓝色纱袍,此刻正负手看着挂在墙上的画。
画上是个美人,美人容貌熟悉之际,闫雪飞第一眼便认出了美人的身份。
而随着房门的打开,面色刚毅地男子在看清楚那蓝色身影时,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痛苦。
随即双膝一软,竟生生跪倒在了地上,如塔般的身影轰然倒地。
而那冰蓝色丝袍却仍然未曾转身,反而微眯起了眼,声音听不出是愠怒还是遗憾:“这画工不好,可见其不用心,连袅袅的一丝神韵都未曾描绘出来。”
而那跪在地上双肩塌陷的男子却神情一僵,他忽而暴起,持着手中剑向那冰蓝色丝袍人砍去,然那剑尖却好像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一般,用尽全力都无法刺入。
那男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手一松,哐当一声那柄剑便砸到了地上,于此同时,那冰蓝色丝袍应声回头。
一张无限雍容的脸孔隐入眼帘,而原本旁观的闫雪飞却浑身僵直,
怎么会是历恒?
然厉恒却抬了抬手指,腕间的黑晶石手串搭在了手心。
正待要细细看去,身体却猝不及防地向外甩去,彭地一下合上了。
闫雪飞就又面向回了走廊,来不及惊愕厉恒竟会出现在此,他只恨投错了位置,没有面向里间。
而自从他被挡道外间,里间的一切都看不到听不到了,正捶胸顿足之时,闫雪飞眼珠一转,登时就想到,只要有个人再一次推开他,他不就能继续一探究竟了么。
正抓心挠肺,忧虑那小子怎么还不出现时,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了走廊尽头,夜色逐渐漫过来人的身影,渐渐的,他整个人都暴露在了光亮里。
一个眉目尚且青涩,但仍能窥见日后风华的少年缓缓自走廊尽头走出,雪白的面皮上满是血点,此时的他还未能修成日后的冷冰冰,神色满是戒备地缓缓走近。
闫雪飞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但不得不否认还是现在的他比较可爱一点。
眼见少年的手一点点便木门伸出,闫雪飞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但眼见其触上去良久后,却依旧未能将门推开。
不知不觉中,他将头抵在门上,神色间满是挣扎,半晌后,少年松开手,竟缓步后退。
瞳孔剧烈震颤下,他绝望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
而随着少年的话音落下,闫雪飞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出声说话了,想必接触了梦里的人,才能与之对话。
情急之下,闫雪飞赶忙出声唤道那节节后退的少年。
眼见少年的容色逐渐惊恐,直直地瞪着他。
闫雪飞却开始循循善诱,一直想让将门打开,可对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戒备。
于是他只得另辟蹊径,将方才的情况简略地说了说,只是在说道画像时,少年突然神色古怪,竟将他打断了。
“那画手就是我爹。”
闫雪飞这才知道方才那男人为何突然暴起了。
只是不知现在和他对话的是少年时的翁玉宸,还是……未来的翁玉宸。
恐怕就只有梦境结束后,才知道了。
而那少年在听到父亲跪下后,神色涂地一变,竟慢慢地像房门走去,片刻后手就触上了房门,用力一推却没能推动。
阴影下的少年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瞳仁小范围地震颤着,同一时间,画面却渐渐破碎,那一瞬间,闫雪飞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
等他睁开眼时,就看到少年依旧躺倒在地上,默默望着石壁出神。
“失败了。”
闫雪飞说完后,就见地上的少年睫毛轻轻颤了颤,随后竟坐起身回看着他,神色也无半分遗憾,淡淡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方才梦境里的一切都有了答案,看来他方才与之对话的是少年时的翁玉宸。
只是不知道那扇门为何推不开,或是主人的戒心太重,抑或是记忆尘封太久?
于是闫雪飞就只得将梦境的内容又讲了一遍,少年敛眉听着,然而神色却无半分变化。
只是在听到黑晶石手串时,眉心微折,眼中流露出丝丝痛苦。
只是连翁玉宸自己都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又是被什么触发。
他茫然地抬起眼,一时间视线都不知道落在哪里。
隔着闫雪飞的目光看去,身侧少年衣着单薄,背上的肩胛骨突出,仿佛不存在与世间。
他微感别扭,只是即使把他杀了,那安慰的话却是说不出来的,于是他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一侧的小剑灵。
却发现少女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好似陷入了沉睡,只是那眉头却为微微皱着。
闫雪飞一愣,正要将人叫醒时,却被身侧少年制止了,少年将目光移到他的身子,从眸子深处便蔓延出一股冷意,轻而易举地就令闫雪飞不得动作。
而他本人随即则低下头看着那酣睡的少女,原本虚无缥缈地眼神好像有了定点,动作也是几近守护之意。
闫雪飞便识趣的起身走到一旁,但心底还是多了些好奇。
那小剑灵是梦到什么了,前世或者今生?
————
原本沉重的意识被抽离出来,眼皮子被光亮刺痛,白灼灼睁开眼时,面前竟是一副熟悉的场景。
竟是滁山。
眼前这一草一木,一树一花,让白灼灼十分确定自己是回到了“老家”。
她循着记忆走到了当初埋身的那棵树下,想起了与佟佰的那些年,只是仍不知的为何会故地重游。
等白灼灼将滁山转了个边时,心里逐渐有了些恐慌,她知道这些都是梦,但却不知这梦何时会醒。
在原地四顾之时,眼前却浮起了一道道白烟,白灼灼用鼻子轻嗅,随即眼睛一亮。
竟是炊烟。
在滁山住了那么久,怎么就不知道这山脚底下竟然有住户呢。
半是好奇半是期待,白灼灼就顺着山路一直走到了山脚,抬眼一看,果不其然是个小村子,家家户户门前都扎着篱笆墙,隐隐有狗吠鸡叫声传来。
白灼灼在村口驻足的功夫,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尖叫声。
“小傻子,小傻子。”之后就是一阵脚踢石子,石子猛地滚动地声音。
白灼灼应声回头,就见村口尽头处出现了个小小的身影,身影正提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正艰难地往前蹭着,而那木桶还不断往出泼着水,很快便将她的裤腿泼湿了,可她仿佛感觉不到。
随着来人的接近,白灼灼这才发现提着木桶打水的,竟是个五六岁的小女童,下巴尖尖的,脸色白的像宣纸,眼睛部分就像宣纸上蹭上的两点墨。
然白灼灼待看清其长相后不由得呆立到了现场,谁能告诉她这个小女孩怎么与她长得这么相似,几乎可以说是她的缩小版了,只不过眉心却无那颗朱砂痣。
白灼灼呆愣地抬起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茫然四顾着,猜测这小女孩的来历。
然而不等她猜出来,只见一旁的篱笆墙后钻出个小男孩,那本该是天真烂漫地面容,此刻却荡漾着不怀好意。
他从后方悄悄接近,趁女童不备时,便飞速地将手里攥着的一把土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