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玩了几天,有个她辅导过的年轻女人拿了一叠纸来,找她给翻译,其实也就是一些出国手续的资料、表格,姜雅翻译后又教她填写,这一笔赚了50块钱。
这是她来到沪城的第八天,姜雅嘚瑟了一下,当天晚上就换了一个五块钱的宾馆单间,美美洗个澡,收拾一下,决定打道回府。
第二天,姜雅买了两样小孩吃的点心,拎着去姜芫家,跟姜芫说她要回去了。
“怎么这就回去了?”姜芫问,“你在那个老太太家不做了?爹娘好歹送你来了,她家不行,还可以再找别家呀。”
姜雅就把找她翻译的那个女孩的故事,搬到了子虚乌有的“老太太”身上,说那老太太海外亲戚突然联系上了,要接她去米国团聚。就不做了。
她说:“我想回去了,我实在不习惯城里。姐,回去我会自己跟爹娘说的。”
姜芫不好拦,顾星洲和姜芫婆婆他们甚至有几分释然,大约是少了一个麻烦吧。
姜芫要送她,姜雅也没让。3月9号出来的,3月19号踏上归程。
练来带去正好两个星期。3月22号上午,姜雅在永城下了火车。
从永城转两趟车到镇上,从镇上回村时居然就只能靠两条腿了,一路都没遇到驴车什么的。等姜雅步行回到小岭村,太阳都落山了。
她推开大门,把正在铲鸡屎的姜丰收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她,才忽然丢下铁锹跳起来,喊了一声:“娘,二姐回来了。”
“二姐,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姜丰收兔子似的窜过来。
“喊什么喊,帮忙拿东西。我要累死了。”
姜雅把行李往地上一丢,跑进堂屋自己倒水喝。宋士侠闻声跑进来,瞪大眼睛盯着她,追问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突然回来了,怎么回事?”
姜雅咕咚咕咚喝完水,一屁股瘫坐在板凳上,长长吁了一口气:“可累死我了。娘,你等我喘口气儿。”
姜雅还是用了那套说辞,说老太太去米国了,她就回来了。
“爹,娘,我实在干不下去了。”
姜雅委屈巴巴地抱怨道,“当保姆有多辛苦就不说了,我去了这些天,吃也吃不惯,睡也睡不好,想家想得难受,在住人家里拘得更难受,整个人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我不行了,还是家里好,一天吃一顿饭我也不干了。”
“是不是有点水土不服?”姜老大道。
宋士侠说:“哪那么娇气,你姐在沪城两三年了,也没你这么多事儿。”
姜雅:“我姐那是嫁人,回她婆家,跟我能一样吗?”
宋士侠说:“水土不服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也不吱一声,自作主张就回来了,钱没挣到,家里光路费就花了四五十块,早知道还不如不去呢。”
姜雅掏出20块钱放在桌上说:“这是雇主老太太给我的,我一共在她家做了不到十天,原本说好的30块钱工资,她突然就出国了,我又水土不服生病,我跟她说没钱买车票回来,跟她哭穷,后来她就按一个月工资补偿给我了。加上你们原本给我的钱,扣掉车票和我路上花销,还剩下这20。”
“娘,这是姜芫给你买的头巾。”姜雅把一块头巾搭在宋士侠脖子上,然后又把带来的几样点心糖果拿出来,说是姜芫给的,打开叫两个弟弟吃。
姜老大和宋士侠脸色都有些古怪,然后姜老大说:“回来就回来吧,实在干不了,反正她都已经回来了,你现在总不能再把她送回去。”
除了钱,姜老大可没忘送她去沪城的原因,现在,全村都在说贺大傻子丢了。人都失踪了,姜雅回来就回来吧。
所以,姜雅就冷不丁听说,贺成失踪了。
第21章
听到这件事的时候, 姜雅端着碗喝水,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贺大成丢了?”
“对, 就是丢了。丢了十几天了。”姜丰收说。
姜丰产吃着姜雅带回来的点心, 在旁边补充道:“也就是你走的那天, 上午他还上工的, 下午就丢了,好像跟他家里人吵架, 在家受了气,从那天走了就没回来。”
姜丰收说:“他娘不承认吵架, 他还骑着他家新买的自行车走的。我猜他可能走太远迷了路, 找不到路回来了吧,他最怕跟生人说话的,不会问路。”
接下来的后续更有意思, 贺家本家近房本来就看邵保魁不顺眼,机会难得,几个老长辈被撺掇着来他家“要人”,包兰香和邵保魁也找了,本来他家也没几个亲戚朋友,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找不到。
期间包兰香偷偷跑去找仙姑, 仙姑掐指算了半天也没算到下落,说什么“命定劫数”,指了个方向说可能往东去了。往东找也没找到, 然后昨天, 包兰香和邵保魁一起去给贺老爷子上坟了。
姜雅真想不到,她也就离开短短十几天, 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听完两个弟弟八卦,她反倒不着急了。要说贺成会因为吵架离家出走,打死她都不信。
姜雅心里琢磨着,这货搞什么呢。
“二姐,你说贺大成他真能丢了吗,这都半个月了。”
“应该不会吧,我哪知道。”姜雅站起来,拍拍姜丰收的脑袋笑道,“丰收,你都不知道,我在沪城的时候整天想家,最想的就是你了,我还跟大姐说呢,小弟现在长高了,可懂事儿了。”
姜丰收摆出一脸不信和不屑,可是嘴角忍不住直往上翘,伸手拿了块点心递给姜雅。
“我舍不得吃,留给你吃。”姜雅说,“我回屋收拾一下,丰收,我累死了,你帮我去烧点热水洗澡行不行?”
姜丰收瞥瞥嘴,明知道又被二姐套路了,可还是屁颠屁颠跑去烧水了。
第二天去上工,姜雅一露面,就成了新的八卦对象。谁看见她都要问一句,二丫不是进城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此姜家人的口径非常统一,说她水土不服,生病,在那边实在过不惯,就回来了。村里人可能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猜测议论,可总归不关旁人的事。
一天下来,夕阳西下才收工,暮色中小村庄炊烟四起。
姜丰收抓着一把秕谷去门口唤鸡,远远便看见巷子口有个骑着自行车的人过来,他看了一眼,睁大眼睛看着那人越来越近,惊讶地喊了一句:“大成哥?”
“丰收。”贺成停下自行车看着他笑,问道,“你二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姜丰收下意识答了一句,紧跟着追问道,“大成哥,你、你这些天跑哪儿去了?村里人都说你丢了。”
贺成也莫名其妙了一下,他这么大个活人还能丢?这说的哪里话呀。
姜丰收这一嗓子,先是引来了姜丰产,姜雅和姜老大跟着出来。贺成看到姜雅就咧着嘴笑,先跟姜老大打招呼:“叔,我回来了。”
姜老大半天没回过来神,顿了顿问道:“回来了啊,大成,你这些天跑哪去了?”
“我出去转转,见见世面。”贺成说解释了一句,“叔,怎么村里人都说我丢了,我走的时候,跟家里说了要出门的。”
姜老大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事旁人可不清楚,你家里到处找你呢。回来了就赶紧回家说一声吧。”
“诶,叔,这就回去。”贺成推着自行车往贺家走,却冲着姜雅大大咧咧留下一句,“那我先回去了,回头再说。”
姜老大脸色一变,盯了姜雅一眼,转身进去了。
贺成回来后,贺家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反正当天晚上还很平静。
对于这个性情大变、动不动就怼人、离家出走好不容易回来了的大儿子,被村里议论了这么多天的包兰香破天荒没敢骂他,说都没敢多说几句,生怕再刺激到他。
也不知哪里传出来的,村里现在有人说,贺大成以前就只是傻,现在成了神经病了。包兰香可不止一次骂他发疯了,不然的话,就算跟家里赌气,也不能跑出去半个月找不到人呀。
晚间姜雅和贺成偷偷溜出去约会,姜雅为此调侃他说,原本是不说话的傻子,现在怎么变成会说话的神经病了。
“妈的,这都是哪来的谣言!”贺成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跟姜雅解释,他出去时确实说了要出一趟门的。
只不过现在看来,他说的“出门”和包兰香理解的“出门”,歧意有点大。
天有点阴,月牙儿也不出来了,大场上黑咕隆咚的一片,两人窝在上次的草垛边上,免不了有几分鬼鬼祟祟的感觉。
“她可能就以为我要出去一下,当天就该回来了。”贺成道,“其实我原本也没预料到一走这些天,原本还以为三两天就该回来一次的。”
“你干什么去了?”姜雅说,“半个月,没钱没粮票,怎么没把你饿死算了。”
“饿不死。”贺成笑道,“你可以跑去沪城生存挑战,我怎么就不行了?”
姜雅一走,他一个人留在村里实在没意思,又被姜雅那番“赚钱回来娶你”的言论激到了,寻思着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就在家干等着吧,干脆就打算出去走走转转。
“不然你说,我留在村里干什么,等着你赚钱回来娶我?”贺成飞了个白眼,他就是想趁机走出去转转看看,生存挑战,熟悉环境,当然能赚到钱最好了,赚钱回来娶媳妇。
贺成出了小岭村,骑着自行车沿着土路开始了探索之旅,他先是骑到公社驻地,顺着大路找到了国道,一直沿着国道到了县城和市政府所在地的永城。
他一副地道的农民打扮,自称出来寻亲的,一路上先是帮人干活只求管饭,在县城帮人建房搬砖、到永城火车站帮人装卸推车,混了两天温饱不保的日子,睡过生产队的场屋,睡过火车站大厅。
两天之后,开始反思在城里不行,城里人吃饭要粮票,大量的回城知青和待业青年闲着没事干,工厂店铺都是国营的,靠力气吃饭几乎行不通。
贺成把永城逛得差不多了,便又转战农村。
“你知道我第一次赚的什么钱吗?”没等她猜,贺成自己揭开了谜底,“蟾蜍,也就是癞|蛤l蟆。我那天刚出城,就在城郊的河沟里看到有几个人在捉癞|蛤l蟆,一个老头,带着几个妇女,他们拿个大抄网满河里捞癞|蛤l蟆。”
“癞|蛤l蟆能干什么用?”姜雅好奇地问,“做药?我听说那东西有毒,不能吃的,它的皮听说入药。”
“你比我聪明,我一开始真以为他们捉来吃的。”贺成道,“他们是一个采药队,捉癞|蛤l蟆是采蟾酥,用一个专门的工具,叫酥夹,合起来像一个黄铜的大饼,张开酥夹往癞|蛤l蟆耳后一夹,采出来的蟾酥是一种白色浆膜,有点像奶油,采完了癞|蛤l蟆也不会死,就地放生了。”
惊蛰节气刚到,蟾蜍们才刚出来活动,这时可能不是采蟾酥的最佳时节,蟾蜍刚经过冬眠,不如夏天好捉。但是药厂缺这个药,采药队也就急着出动了。
“然后你就捉癞|蛤l蟆,采蟾酥卖?”
“我一开始也是打的这个主意。”贺成笑道,“可是不行,我采的人家也不要。”
药厂不收私人采集的蟾酥,毕竟这东西有毒,并且要严格控制质量。
贺成说,“我帮他们捉癞|蛤l蟆,我看他们人手也不是很足,除了带队的老张,就几个妇女了,他们采药有技术,但是捉□□就不太行了,春季水还深,妇女们不敢下水,队长老张一个人穿个水靴捉,我就主动跑去帮老张捉,缠着他要跟他们帮忙,后来老张就答应了,给我一天八毛钱工钱,管一顿中午饭。”
“八毛钱?”姜雅问,“你干了几天?”
“六天。”贺成笑道,“你可别小看八毛钱,城里正经批准的临时工一个月也就24块钱工资,我这还管一顿午饭呢,午饭就跟着他们在野外吃干粮。优点是正好跟着他们到处跑,他们专找那种不太深的池塘河沟,一个池塘小半天就搞完了,天天换地方。”
采药队一天换一个地方,贺成就跟着他们转战,反正他也没有目的地。采药队晚上就在当地公社、生产队投宿,贺成也省了找地方住。
干了六天,采药队要往更远的地方,贺成不想再跟着,也不满足于一天八毛了,琢磨着干点别的。
他发现城里还有不少人家是烧柴的,蜂窝煤贵,煤气更少,城里得好样的家庭才用得上煤气,所以城里人捡柴禾、买柴都是常态。
于是他花了一块钱买水果糖,一块钱能买一百颗水果糖,跑到农村跟小孩换柴,一小捆干树枝能换三颗水果糖,新鲜的湿柴换两颗,小孩抢着捡树枝来换。
“就没人抓你个投机倒把?”姜雅听到这儿,已经憋不住光想笑了。
“还真没有。”贺成道。
他说,“其实现在虽然不允许私人开店做生意,但是农民进城卖自家的鸡蛋青菜、卖个柴什么的,还是允许的,早两年就有人进城卖菜了,管理部门对此不鼓励、也不禁止,就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城里人总得吃饭吧,这不许那不许,老百姓吃什么。”
“你厉害。”姜雅不禁笑着调侃道,“无商不奸啊,你这还专门坑小孩。”
“怎么叫坑小孩呢,我提供糖,他们捡个柴禾换糖吃,买卖双方都很满意,这叫合作共赢好不好。”贺成认真道,“你要不信你去问问,那些小孩可欢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