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雅伸头看看院里,叫姜丰产:“丰产,你把那莴苣叶子掐一把,从下边掐别掐上头的,洗干净给我,给你做鸡蛋吃。”
“莴苣叶子也能吃?”
“能吃。”
姜丰产果然很快把洗干净的莴苣叶送来,揪了一根在鼻子底下闻来闻去,皱着眉头:“一股味儿,这个真能吃吗,我怎么没见谁家吃莴苣叶子。”
姜雅说:“好吃。不好吃你回头可以不吃。”
姜雅泡了一把粉条,两个鸡蛋打散下锅炖,再放粉条和莴苣叶。姜丰收听到有鸡蛋吃凑过来看,没见过这么吃法:“二姐你这叫什么菜?”
“这叫绕蛋。”
一根根粉条和切成段的莴苣叶绕着鸡蛋呢。
当地农村“绕蛋”是骂人的意思,大意是说小青年不正干。姜丰收怀疑二姐是在敲打他,撇着嘴走了。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盘“绕蛋”还挺好吃,蛋液加水炖出来的汤汁嫩黄,鸡蛋的鲜香味道很浓,粉条和莴苣叶吸足汤汁,两个鸡蛋就吃得很满足了。
然而饭桌上气氛不太对劲,兄弟俩明智地缩着头努力吃饭,努力降低存在感,吃完赶紧溜。
姜老大信奉一句“饭前不骂子,睡前不骂妻”,所以姜家饭桌上倒是有个好习惯,吃饭就吃饭,熊孩子要打要骂,吃完饭再说。
果然,两个小子一走,姜雅刚收拾碗筷出去,姜老大就开口道:“先放下吧。”
宋士侠迫不及待开了腔,骂道:“你个死丫头,你知不知道外头人家都怎么说的。你要上天了!现在整个生产队谁不知道,你跟贺家要‘三转一响、四季布料,百里挑一’,都编成顺口溜了,还有你说让贺大成招赘,人家问我我怎么说啊,真是让你气死算了!”
姜雅说:“谁叫他们家先惹我,把我爹气的,那我肯定不能让他呀。”
“可人家现在不说他家,说你。”宋士侠道,“人家把你说成什么样子了。你四婶那个货,跟人说你要的这些东西,娶王母娘娘的闺女也够了。”
姜雅:“那是她自己不开眼,少见多怪,三转一响都说了多少年了,我姐当年结婚的时候,不就有缝纫机、自行车和手表了吗。”
宋士侠:“你不要什么都跟你姐比!”
又说,“你姐嫁给你姐夫,人家家里是什么样,你这是自己瞎眼,找了个什么主儿?”
姜雅:“……”
好吧,算她说错话。
姜雅道:“娘,我不是要跟我姐比,我的意思就是说,三转一响这些都提了好多年了,没什么好稀奇的。再说我本来也没在乎这些,我也没跟她提条件,最开始要的那两样也是你提的,还不是他家人自己先惹我。”
隔一道墙那么叽歪,邵家父子打的什么主义,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姜雅琢磨着,她要是不露个脸,岂不叫他们失望?
这事情留给贺成一个人处理,他那个脾性,邵家父子肯定占不到便宜,但是贺成初来乍到,对农村很多道道还不太懂,邵保魁再怎么样也占着他“继父”的头衔,又一贯善于伪装,让邵保魁揪住理总归不好。
姜雅干脆就把矛头对准包兰香了,反正她也没指望还能有什么和谐的婆媳关系,早撕破脸早好。
“那现在好了,你出气了?”宋士侠说,“你出气了,你报仇了,你现在弄得自己下不来台,我看你怎么办。”
“我怎么下不来台了?”
“你怎么下不来台,这些东西卖了她包兰香她也买不起,再说有钱也买不来啊,你没有票。你跟贺大成的事名声也出去了,你说你现在怎么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姜雅想说什么三转一响,她还看不上呢,“那不正好,让贺大成招赘给我。”姜雅笑了下说,“爹,以后你就当三个儿子,你多拽!”
姜老大这半天就阴沉着脸没说话,被姜雅这么一说,气得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碗:“你还敢说,你还有理了?”
姜雅摸摸鼻子不服气:“怎么就不行了嘛……”
姜老大道:“你这不胡扯吗,咱家你两个弟弟,就这一处宅子,我眼下还发愁呢,你让贺大成招赘过来,让他住猪圈?”
“他自己不是有房子吗,”姜雅理直气壮道,“他家那房子是他爷爷留给他的,他招赘给我,那也是他的,难不成给别人?”
“你说的还真轻巧。”
姜老大道,“农村规矩你懂不懂,他真要招赘给咱家,那就该是咱家负担他一切,房子彩礼、成家立业,我要跟儿子一样给他花钱。他那房子是贺家的,你见过谁招赘还带房子的?”
“爹,你说这个我懂,”姜雅说,“将来我让一个孩子姓贺,不就行了?”
“……”姜老大一噎,抬眼看她。
姜雅:“我只说让他招赘给我,我又没让他改姓,他姓什么还不都一样。爹,反正你两个儿子,用不着他改姓,我们将来想要两个孩子,大的就还跟他姓贺,还是他们贺家的后代,那房子还得归我。”
原本按照农村风俗,招赘养老女婿是要改随女家姓的。邵保魁没改,他跟包兰香本身情况不同,那是贺老爷子看的深远,有心没让他改。
其实姜雅本来也没考虑房子的事。毕竟不管什么“三转一响”还是房子,还真看不进她眼里。
就说贺家那房子,在一堆茅草屋中被誉为全村最好的瓦房,在姜雅和贺成看来,用不了几年就该落后了,随着社会飞速发展,即便是农村,八九十年代也都草屋换瓦房、瓦房带走廊了。二十几年的老房子了,真没什么好争的,姜雅完全有这个自信,想要的话,盖个房子他们还真不在话下。
但是反过来说,那是贺大成的祖宅,哪怕一块砖,那也是他爷爷特意留给他的。属于你的东西,该争不争,别人还当你好欺负呢。
“爹,我看就这么定了吧,你找人撺掇撺掇包兰香,叫她赶紧答应把贺大成招给我……”
姜雅这么一想,越说越得意,越说越兴奋,盘算着将来生两个孩子,大的最好是儿子,就给他姓贺,还能早早地帮忙家务、照顾妹妹,二胎生一个乖乖软软的小闺女,又乖又软又可爱,正好跟她姓姜,给她取个什么美美的名字呢……哎呀,这小日子,可太美了!
“混账东西,不害臊,你还要不要脸了……”
姜雅回过神来,无辜地望着宋士侠:“娘,我又怎么了嘛……”
“你怎么了,你说我怎么养了你这样的货!”宋士侠气急败坏地骂,“你一个姑娘家,背着爹娘自己找对象,已经够出格了,婚都还没定呢,你连生孩子的事儿你都想好了,你可真不嫌害臊……”
“……”姜雅默了默,“娘,我错了,那我将来要是不生孩子,你可别催我。”
宋士侠一噎,姜老大则抬手搓了一下额头。头疼。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今也不是过去年代盲婚哑嫁,随她去吧。”姜老大一句话总结了过去,换了话题道,“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走一步算一步,二丫,贺大成他自己怎么说的?”
“说什么?”
“就是你们订婚,还有招赘的事。”
姜雅:“他都听我的。”
姜老大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无语还是无奈,半晌,挥挥手说道:“那你就跟他商量好了,他真要是自愿招赘,他家里也愿意,那我也不反对。”
“他爹,你还真想啊?”宋士侠惊呼。
“有什么想不想的,又不是我要求他招赘。”姜老大道,“他自己愿意招赘,邵保魁和包兰香要是也答应,那咱家还有什么不行的。他一个人,从小孤单也没别的亲人长辈,我们总不能再把他往外推吧。”
宋士侠说:“那万一他家里要真同意了呢,她包兰香什么事干不出来?你已经两个儿子了,再添一个,你说就他们两个这德性,将来日子还不知过成啥样,招赘来了你又不能不管他,我们得多操多少心,孩子也得我们带,她包兰香倒是轻松了。”
姜老大:“走一步算一步,就这么僵着,你是女方你不怕下不来台?邵保魁这个人你们不知道,他私下里有个绰号,叫邵老鬼,他比鬼都精,我倒要看看他想怎么办。他们答应招赘,你就当多了个儿子,谁叫你闺女不省心呢,鼻子臭也不能割掉扔了。他们不答应招赘,那他该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自己秃嘴,就别再说那些废话。”
姜雅品了品这话,老姜英明。
她抿嘴偷笑,起身溜出去找贺成。
第27章
刘嫂子晚间来回话, 说女方那边把相亲取消了。
包兰香开始还没领会过来,拜托刘嫂子帮忙解释一下,就说邵春来不小心伤了脸, 等他脸好了再挑个日子相看。
结果刘嫂子说, 人家女方觉得不合适, 就算了吧。
包兰香这下急了, 再三追问,刘嫂子道:“大成娘, 这还用问吗,那我就直说了吧, 人家女方听说你家老大订婚了, 担心你没有房子给人家。村里谁不知道这房子是人家老贺家的,老二你打算怎么安排,能不能给你二儿子盖新房?”
包兰香说:“春来将来结婚, 房子我们想办法盖就是了。”
刘嫂子说:“房子就算你盖,你倒是先盖起来再说话,你还没盖我拿什么跟人家女方说。先不说房子,现在谁家娶个媳妇不得脱层皮,谁家姑娘能白白嫁给你,人家女方早就说了,她家订婚一定要有自行车和缝纫机, 你能不能一口答应下来?你只要把这些都买来了,看上哪家姑娘你只管开口,我去帮你说。”
包兰香说:“这不是要命了吗, 怎么也要缝纫机, 咱农村给个自行车不就行了吗,现在的年轻姑娘怎么这样, 穷人家就不能娶媳妇了?”
刘嫂子道:“你这话说的,随年吃饭,随年穿衣,谁家闺女不想过好日子?你连个缝纫机都舍不得,人家姑娘凭什么白白嫁到你家吃苦?”
邵春来为此简直恨死了贺成,冲着贺成咬牙切齿:“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把我的婚事搅和黄了,你现在高兴了吧?”
莫名其妙,关他什么事?
贺成这会儿心情好,懒得理他,抬着眼皮懒洋洋地看看他:“关我屁事?”
邵春来自己气得回屋摔东西。
第二天上午,被拉来当媒人的姜三爷爷找邵保魁说话,跟邵保魁把姜老大的意思说了。
这完全出乎了邵保魁的预料,他压根没想到姜老大当真想要招赘。
这就像一个皮球,姜老大把选择权一脚踢给他了,两条路,招赘,或者仍旧让姜雅嫁过去,那你们男方就准备定亲的东西,少说那些废话。
邵保魁说:“这事我不好做主,我得回去跟他娘商量。”
姜三爷爷说:“保魁啊,大成他娘那个人,我看也不像个有主见的,那要不,你就回去商量商量。”
邵保魁哪里敢答应招赘的事。
贺成要是真招赘了,他们父子在这小岭村的日子大概也到头了。
他一个外乡人,早年间跟着他爹逃荒流落到此,无根无基,也并无任何过人之处,伏低做小、谨小慎微地讨生活。后来招赘上门来了这贺家,贺家是大姓,贺老爷子又是军烈属,村里人多少得看一点面子,贺家的日子也好过。
这年头靠天吃饭、靠地吃饭,靠着大集体吃饭。用别人的话说,他邵保魁来到小岭村,等于在小岭村的饭锅里插了一勺子。
像他这种招夫养子上门的,享用别人的家产福荫,辛苦养大别人的儿子。说得难听点,继子有良心,将来老了能给他口饭吃,继子没良心,翅膀硬了就把他赶出去,他恐怕也只能滚蛋。
但他的继子是个傻子。
邵保魁过了二十多年安稳日子。他在这里生儿育女,有了自己的儿子,养大了他们老邵家的香火。
兄弟争产,本来不该不存在的事情。贺大成也不是没说过对象,稍微使点手段就破坏掉了。等过几年,邵春来结了婚生了孙子,根脚立稳,他们这老邵家也算熬出头了。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姜二丫。
邵保魁盯着姜家的院墙愁白了头。
他要是真敢让贺成招赘,先不说这房子家产,姜家和贺家那些本家近房谁能争了去,但凡他敢张口让贺成招赘,贺姓家族正好揪住这个茬,还不得整死他。
房子保不住,继子也白给姜家了,他们父子能去哪儿?住都没地方住了,就算他想盖房子,贺姓家族要挤兑他,就别指望生产队给他批宅基地。
哪有第二条路给他走。
邵保魁逼于无奈,也只能长叹一声,从长计议吧。
贺家的家底子本身不差,再说这么多年,家里好歹也攒了一些钱。这年头穷,谁家有儿有女不得早做准备,可是贺大成他不是个傻子吗,邵保魁从来就没打算给他娶妻成家,所以家里的钱和东西,这么多年牙缝里一点一点攒下来的,那都是给邵春来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