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面真是沟通不到一起来,比如宋士侠和姜老大,什么东西都不舍得,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眼下城里能买到不要票的布料衣裳了,姜雅给他们买的新衣裳,一年到头都没见老两口穿几回,留着“以后”,出个门、走个亲戚才舍得穿一回。
姜雅说:“娘你看看你这件衣裳,这是去年过年我给你买的吧,统共就见过你穿两回,一回回娘家吃喜宴,一回二叔家儿子结婚,好歹现在丰产娶媳妇,你才又舍得拿出来穿了,一年到头锁柜子里,你这才叫真正的浪费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芫不免就有些歉疚,顾星洲刚毕业工作,他们在城里穿衣打扮总要讲究个面子,那点布票都不够他们自家人做衣裳的。
姜芫说:“娘,你看我,我也顾不上你,我还打算着要给你织一件毛衣呢,孩子小,一直也没顾上。”
“不用不用,你带孩子忙,可不要给我张罗衣裳。”宋士侠说,“我这衣裳够穿了,为着丰产结婚,二丫又给我做了一条新裤子,我都不好意思穿了,浑身新衣裳,人家村里人要骂我一把年纪老烧包了。”
姜芫和顾星洲远来是客,还是贵客,姜雅和贺成就是挨使唤的自家人了,宋士侠带着姜雅和贺成做晚饭,宋士侠切菜洗菜打下手,贺成烧火,姜雅负责掌勺,姜丰收放学回来见过了姜芫和顾星洲,二话没说,一头钻进厨房,打着帮忙的幌子先偷吃。
半大小子这一天下来,早就饿了。
姜丰收不光去厨房帮忙,他还端碗端盘子,吃完饭,很自觉就把碗筷收拾端出去洗了。
姜芫一脸惊奇。几年没回来,娘家好像好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丰收什么时候学会洗碗烧火了?变勤快了。”姜芫道。
“他不是勤快,他是怕二姐。”姜丰产道。
姜丰收:“谁说我怕二姐,我就是勤快,我懂事不行吗!”
姜丰产给了他一个呕的表情,姜丰收还了个白眼,压根也不在乎。二姐整天投喂他好吃的,他当然要表现好一点儿,小狗腿称职得很。
晚间睡觉的时候,姜芫跟顾星洲说:“以前刚听到二丫跟贺大成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很生气,又担心又生气,真不知道二丫怎么回事,我又气她又担心她将来过不好,现在看看他们两个,好像还过得挺幸福的,大成看起来对二丫很好。”
顾星洲道:“那是在你面前,谁知道私底下怎么个情况。”
姜芫说:“有些事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你看晚上吃饭的时候,他都是很自然地给二丫递筷子、给她盛粥,二丫吃剩半块馒头随手就给他了,他接过来就吃,半点不情愿都没有。二丫要吃花生,叫他递一把花生,他还顺手剥好了花生米给她。在农村这就很不错了,咱们当地的男同志,哪有这么照顾媳妇的。你看我娘提起贺大成,满嘴都是夸。”
顾星洲不以为然。姜芫越说贺成好,他心里就越不舒服。
姜芫劝道:“贺大成跟以前也不一样了,你干嘛老瞧他不顺眼,我一整天都没见你们俩说过话。家里办喜事呢,有那么多客人,他现在是我妹夫,你是他大姐夫,你别老跟他端着个脸。”
顾星洲道:“我跟他端着?我是谁呀,他是谁呀?我不是不理他,但是我跟他有什么能说到一起去的?你那个妹妹你还不知道吗,尖酸刻薄处处嫉妒你,就他们两个,谁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儿。”停了停嘱咐道,“反正你离他远点儿就对了,避免跟他单独接触。”
姜芫道:“我跟他还能有什么呀,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你也知道他以前半憨不傻的,二丫也说了,他以前那是生病,现在病好了,以前好多事情他都不太记得了。”
“他说你就信?他心里没鬼,怎么就不能坦然地跟你说话?”顾星洲道,“姜芫,你别嫌我多心,你觉不觉得,你妹妹跟你长得有点像?”
“你这话什么意思吗?”姜芫皱眉道,“我们是亲姐妹,当然长得有点像了。”
顾星洲道:“当初他口口声声喜欢你,说要你嫁给他,结果怎么毫无预兆的,忽然就跟你妹妹处上对象了,全世界那么多女人,他找谁不好,非得找你妹妹,谁知道他心里什么鬼。你看他人前明显在回避你,他心里没鬼,怎么就不能坦然面对你?”
姜芫生气道:“你这……你这不是不讲道理吗,他跟我妹妹都结婚这么久了,人家过得好好的,两个人在村里有名的恩爱。”
顾星洲见她生气了,转而笑道:“我这不是太在乎你了吗,我要是不重视你,那当然什么都不介意。姜芫,男人的心思你不懂,你听我的,有些事情还是多注意的好。”
姜家大喜,两天后喜日子,接新娘的拖拉机停在了村东的新房大门口,鞭炮噼里啪啦响过之后,新娘子下了车,锣鼓声中进了新房。
不过喜宴还是设在姜家老屋,屋里坐不下,院里还支起了雨布的棚子,招待完娘家送亲的队伍才轮到婆家坐席,亲戚朋友加上姜家本家近房多,足足坐了七八桌。
娘家送亲的客人都是贵客,先吃完喜宴,就该送回去了,新郎新娘送出大门,家里要安排人把客人一直送回娘家村子,这个活儿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贺成身上,姜老大叫他跟姜家一个堂弟一起去送。
送完娘家客人回来,姜家这边的客人已经吃完喜宴了,正在随份子给红包。
当地结婚给红包的仪式,新郎新娘站在堂屋,宋士侠和姜雅、姜芫都在旁边陪着,过来一个亲戚,宋士侠就指着介绍:“这是你大舅母。”新郎新娘鞠躬叫人:“大舅母。”大舅母笑哈哈答应着,便把一个红包交给旁边负责收钱的姜二叔,姜丰收把红包钱登记在册写清楚。
贺成一看,来的正是时候,就找到顾星洲问了一句:“大姐夫,咱们出多少礼啊?”
顾星洲说:“你随便啊。”
贺成说:“这话说的,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我当然得随着你啊,你出多少我出多少,我还能跟你出不一样的吗。”
顾星洲道:“你随我干什么,你随便,我这好几年回来一趟,我想多给点,咱俩情况不一样,你没必要跟我出一样的。”
贺成一听这话,味道不对啊,干脆就直接问道:“你出过了是吗?”
“我出过了。”顾星洲道,“你不用管我,我好几年回来一趟,平常离得远也顾不上二老,我多少尽点心意,你根据自己经济条件,量力而行,出多少都行,你跟我比什么。”
贺成转身就走了,不动声色走到姜丰收背后,去看他正在写的喜礼账册,这一页没有,贺成干脆又伸手翻到前边一页。
理论上他一个“文盲”,应该不认识字的,姜丰收觑着宋士侠那边还在介绍亲戚,小声道:“二姐夫,你找什么,我给你找。”
“不用了。”贺成已经看到了顾星洲和姜芫的名字,顾星洲出了50。
这年头,当地喜事红包水平也就三块两块,亲姐姐的话,十块二十就不嫌少了。顾星洲50块钱的红包明晃晃在那儿写着。
“怎么个情况?”姜雅察觉贺成脸色不对,走过来悄悄碰碰他胳膊。
“没怎么,你忙你的。”
贺成说完转身走开了。他径直回到隔壁家中,挑比较新的票子,欻欻数了十张,一百块,拿着就往姜家来了。
贺成进了姜家堂屋,看着亲戚长辈都出礼差不多了,走过去把手中嘎嘎新的票子往桌上一放,轻描淡写地跟姜丰收说:“你二姐的,记上。”
姜丰收低头去写贺成和姜雅的名字,姜二叔一边拿起那一沓钱,一边习惯性笑道:“好家伙,这是多少啊?”
“100。”贺成道,依旧轻描淡写的样子,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似乎再寻常不过。
“100块?”姜二叔顿时惊讶了一下,声音也不由得抬高了几分,啧了一声笑道,“我说大成,可以啊你小子,你出100块?你这姐夫可够大方的呀。”
一屋子亲戚呢,众人纷纷看过来,气氛一下子抬了起来,有人冲着宋士侠高声笑道:“大嫂子,你说你家这排场,你女婿可真是给你长脸。”
“熊孩子,你怎么出这么多!”
宋士侠作为喜婆婆,今天穿着个紫红色的棉袄上衣,红光满面一脸的喜色,她说着往这边走过来,刚走了两步察觉不对,一扭头,便看见顾星洲那张铁青的脸,满脸尴尬的怒气!
第39章
顾星洲气得铁青着脸, 转身就出去了。贺成慢悠悠出完了礼,也出去了,该干啥干啥。
“贺大成, 你什么意思?”顾星洲在院里拦住贺成质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贺成一脸无辜道, “怎么了, 大姐夫?”
顾星洲见他这幅表情更加生气, 质问道:“你故意弄我难堪是不是?”
“我怎么弄你难堪了?哦,你说出礼?”贺成道, “不是你让我随便的吗?我问你出多少,你又不告诉我。”
“这么装有意思吗, 我出50, 你就出100,贺大成,终于逮着机会压我一头了, 你很得意是吧?好笑!”
“这个事啊,那你可不能怪我。”贺成笑了下,“你说你几年没回来,离得远顾不上二老,想尽点儿心,那我一琢磨,我跟二丫整天在娘家晃悠, 家里田里都得他们二老操心帮忙,见天来这边蹭饭,我占二老的便宜可太多了, 那我不是更应该多尽点儿心?”
“怎么, 我今天要是出的比你少,你就满意了?”贺成两手一摊, “那你早说啊。”
顾星洲气结,低下声音凑近他,鄙夷道:“贺大成,我知道你就是针对我,那又怎么样?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姜芫的妹夫。”
贺成开始还没明白这人什么意思,顿了顿大概明白过来,他这是,以为贺成因为他抢走姜芫而记恨他?
把他当个失败还叫人瞧不起的情敌了。他就说嘛,怎么这位大姐夫从看到他第一眼,就爱答不理的不待见他。
这误会可就不好了。
贺成道:“大姐夫,是你忘了吧,你是我大姐夫,我先问过你的,你也在这儿插队呆了好几年,该知道乡间一些人情世故,按理咱们是连襟,出喜礼本来就该互相通个气。这事要说不对,那也是你在先。”
“呵!我可不懂你这些莫名其妙的农村规矩。”顾星洲冷笑一声。
贺成也毫不客气道:“那是,谁还不知道您是城里人。”
眼见这两位吵起来了,几个帮忙操办喜事的堂叔赶紧把两人拉开。姜芫和姜雅察觉不对也出来了,把两人拉到西屋里说话。
姜雅佯装责怪贺成,姜芫则温言软语地劝住了顾星洲,把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姜芫说:“这事怪我,我也给忙忘了,星洲这人也是实心眼,他不懂这些,是我这当大姐失职,我应该提前跟二丫说一声,先说好咱们两家出多少。大喜的日子,家里办喜事呢,你俩都别争执了,这事谁也不怪,怪我。”
说完作势嗔怪顾星洲,“你也是的,妹夫问你,你告诉他一声不就行了吗。”
顾星洲道:“我还不是好意,寻思他们经济条件有限,我说出得多了怕他为难,叫他自己量力而行就好,结果呢?他倒好,成心让我难堪,打肿脸充胖子!”
贺成一听:“那是,谁脸肿谁知道!谁的脸还不是脸了?”
眼见两人又要吵,姜芫和姜雅赶紧劝住。姜芫去拉顾星洲,顾星洲一甩手把她挥开了。
姜雅一看,脸一板骂贺成:“贺成你给我闭嘴!家里还有客人呢,你不是个不讲究的人,大喜的日子你注意点!”
贺成顿了顿,丢下一句:“行,我听我媳妇的,我不跟你吵。”转身出去了。
顾星洲生气,这两口子唱戏呢,这是明里暗里说他不讲究?
姜芫忙说:“二丫你也别骂大成了,其实也没多大事。星洲你别生气了,人家大成都已经走了。”
姜雅一心的数,但是不想让姜芫为难,就笑笑说没事没事,贺成也不对,自家人都别在乎。
顾星洲哼了一声,姜芫拉着他的手晃晃,撒娇暗示地劝他,顾星洲脸色缓了缓,便自己走开了。
姜老大今天作为喜公公,儿子结婚当然够忙的,刚送走一波客人,一回头,便听说两个女婿怼上了。
姜老大是什么人,早就看出两个女婿不太对盘了。
不对盘而已,两个人性格迥异,各方面来说都不是一路人,以前还又发生过那么点不愉快,处不到一块儿去很正常。反正平常也见不着,也没人指望这俩相亲相爱。
可是老姜同志真没想到,喜宴上能闹出这么个事情。
人情世故上来说,一样身份关系的亲戚,红白喜事出礼,往往会商量着出一样的,避免不必要的攀比和矛盾,大家面上都好看。比如今天来的姜雅的几个舅舅,就都是出的10块钱。小舅子结婚,都是亲姐姐,一般来说两家会商量着出一样的礼。
毕竟当着这么多亲戚朋友和看热闹的村民,一家多一家少,总会有一家不好看。
至于说感情深浅、关系远近,或者像顾星洲说的,他几年没回来,想弥补一下尽尽心意,说白了,私底下他想给岳父岳母多少钱都行,那才是他女婿的孝心,或者他想照顾小舅子,他也可以给一对新人买点儿礼物。没必要非得放到明面上的礼金,还暗搓搓想要压妹夫一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