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春来问他爹留下什么话没有,包兰香说:“你爹也没说啥,就说要孙子,叫你一定要给他生个孙子,他们老邵家三代单传,不能在你这儿绝了香火。”
邵春来哭声更大了。
这边毕竟姓贺,邵保魁的灵堂设在邵春来的新房子里,邵保魁辛苦忙碌一冬天,整天一个人搬石头垒墙,院墙已经垒起来了,院子里收拾得也干净,正好搭灵棚。
邵春来回来,贺成自然就甩手了,凡事自有邵春来做主。两人并肩走出邵春来的院子,天冷,贺成牵着姜雅的手给她捂手。
“你说他真后悔了吗?”贺成问姜雅。
姜雅耸耸肩:“鬼知道。”
贺成回头看看挂起了白色灯笼的院子,感慨道:“起码对于邵春来,邵保魁真是个好爹。”
姜雅:“可惜对于邵春红不是。”
贺成微哂,他其实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原主贺大成,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得了心理疾病的。
然而以前没弄清楚,现在随着邵保魁一死,大约就再也无从知道了。
大过年的,这都腊月二十六了,按农村风俗,丧事不能等过年,大年三十又不能下葬,所以年前两天仓促办了丧事。
作为儿媳,刘小盘也没回来,村里人猜测可能是又怀孕了吧,没法露面。
邵保魁的丧事,邵春来没敢跟贺成要钱,原本从农村规矩来说,多个儿子的家庭,葬礼花费应该儿子们均摊,贺成名义上如此,但是邵保魁在医院的抢救医药费也是不少一笔钱,邵春来自己心里有数,丧礼本来就仓促,他也就买了口薄棺材,再跟贺成要求均摊的话,在医院花的钱自然也得拿出来均摊。
邵春来会算账,棺材的钱他出了,别的绝口不提,装傻,打算就这么含糊过去算了。
可就算贺成不说,贺家那些老长辈们,还有包括姜老大,都是办事老道了的,没那么好忽悠,眼见不平,自然就有人要管。
所以邵保魁下葬的当天晚上,丧礼的主事人贺二叔让人把贺成和邵春来都叫过来,问他们:“丧礼收的吊孝帛金,你们两家怎么分?”
贺成既然喊“叔”,邵春来就是唯一的孝子,丧事上孝子就只负责哭丧磕头哪也去不了,别的事都有主事人安排,比如亲戚朋友吊孝的帛金,也有专门的人负责收钱登账。
邵春来说:“我大哥姓贺,我爹送殡都是我出的钱,帛金当然归我,这钱还有什么好分的。”
“这么说也有道理。”贺二叔问,“贺成,你的意见呢?”
贺成心里有数,点点头说:“丧礼是邵春来出的钱,帛金自然也归他。”
邵春来刚松口气,贺二叔话锋一转问道:“那你在医院花的钱呢,我听说都是你交的钱,这钱你们两家怎么分?春来啊,你说你大哥姓贺,那这个钱,他好像不该跟你平摊,你是不是得还给贺成?”
邵春来一下子噎住了,嘴角直抽。
邵春来说:“我大哥姓贺,送殡不好叫他出钱,可是我爹把他养大,他对我爹当然也有养老的责任。这钱哪能就只让我一个人出。”
贺二叔笑了下说:“那你是怎么个意思,全让贺成出?那还要你这个儿子干什么。”
邵春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二叔追问:“那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们两家平摊?”
贺成接过来说道:“二叔,医院的钱,我同意平摊。”
“那好。”贺二叔吩咐旁边登账管钱的两人,“你们俩把账核一核,先把医院的花销折一半,给贺成。”
邵春来自己心里有数,他爹一个外乡人在当地也没亲戚,他自己岳父家都不来往,除了包兰香娘家的几个亲戚,剩下的就是村里一点人情来往,所以他们家收的帛金统共也没多少,还不一定够不够贺成的一半医疗费。
邵春来忙说:“二叔,医药费平摊,那送殡的花销都是我自己出的,我这不是明摆着吃亏吗。你是主事人,你把丧礼的事安排好就行了,医药费那是我们家务事。”
言下之意,医药费的事你管不着。
要没有外人插手,邵春来有一百个法子跟贺成耍赖,旁人插手管了,关键还扣住了帛金,邵春来可就急了。
“哎,邵春来你这个人。”贺二叔说,“你刚才不是还说,他姓贺,你姓邵,你爹送殡你自己出钱吗?”
就这么着,帮忙操办丧事的人核完账,就把钱交给了贺成,抵扣他交给医院的医疗费,当着在场的人,贺成也就把钱接了。
他哪里在乎那点钱,又觉得是邵保魁葬礼的帛金,多少有点隔应,不想要,转身就把钱给捐出去了。
这些事情姜雅都没参与,邵保魁死了,邵春红和杨郭自然都得来,下葬之后,天已经黑了,杨郭先回去了,按照农村风俗,邵春红还需要留在娘家至少三天,三天内每天晚上都要去邵保魁墓地“踩坟”烧纸。
邵春红就被留了下来。
这几天忙乱一团,一边是村里热热闹闹的过年气氛,一边是邵家办丧事,姜雅也没顾上邵春红。
下午从墓地回来后,邵春红就被姜雅叫到家里,好让她收拾一下,洗洗澡换个衣服。
等她洗完澡,姜雅也去洗澡,叫邵春红先在堂屋看看电视。姜雅还没洗完,包兰香过来了,包兰香手里还领着邵春来的女儿,问邵春红:“春红,你吃饭了吗?”
邵春红说还没,又说大嫂已经做了,等会儿就吃。
包兰香说:“你今晚来跟我睡吧,你爹一走,我一个人也孤单,心里头难受。”
邵春红沉默了一会儿,说:“娘,你先睡吧,我回头还得去踩坟,等踩坟回来应该就很晚了,半夜三更我不想再去扰你睡觉。再说你还得给我哥带孩子,三个人谁也睡不安生,我就不过去了。”
不知怎么,包兰香就忽然流了泪,领着孩子眼泪汪汪走了,邵春红低着头也没说话。
第53章
贺成还没回来, 颜颜和卷卷这两天都在姥姥家,早就吃完睡了,姜雅炉子上煮了米粥, 简单炒了两个小菜, 招呼邵春红坐下吃饭。
邵春来那边显然没地方给邵春红住, 姜雅原本以为, 邵春红会去跟包兰香睡,毕竟邵保魁白天才下葬, 邵春红既然留在娘家,这三天理应陪陪包兰香。
可显然, 邵春红对包兰香这个娘也没多么亲昵。
于是姜雅把邵春红安排在西屋睡, 饭后她就去西屋给邵春红铺床。
“大嫂,我住这儿,给你添麻烦了。”邵春红道。
姜雅笑着说:“怎么会呢, 贺成是你大哥,又不是旁人,你来自己大哥家,就是你自己家,住多久都行。”
“大嫂,我知道你对我好。”邵春红说,“我还记得你跟大哥刚结婚没分家那会儿, 你给我塞点心吃,你还给我留鸡肉,我上学不在家, 你给我留了一碗鸡肉, 就给我一个人吃。”
这么久,她哪里还记得这些小事情。姜雅说:“我记不起来了, 也不一定是我给你留的啊,家里好不容易杀只鸡吃,哪能不给你留。”
邵春红说:“我知道,肯定是你留的,这家里就没有旁人会给我留。”
姜雅微微一顿,心里不禁有些不好受。
她看了看邵春红,索性在床边坐下,说道:“春红,这两天都在忙邵叔的事,我也没顾上跟你好好说说话。你老实告诉我,你脸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邵春红低头不吭声,姜雅了然道:“是杨郭打的?”
“头天晚上因为孩子哭闹,我跟他娘吵了两句,他就……”
“我没问你他因为什么打你。”姜雅打断邵春红说,“不管因为什么,都不是他家暴的理由,不管因为什么他都不应该打你。”
“他是不是经常打你?”姜雅问。
“打过几回。”邵春红低头道,“我跟他娘关系不好,他向着他娘,我又打不过他。”
不用说,看也看出来了,邵春红婆婆那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一家子家风不正,好人家当初也不能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藏在家里给他们生孩子。
可想而知,她婆婆那样一个农村泼妇,要拿捏当时才十五六岁的邵春红,简直太容易了,尤其邵春红还是私奔来的,没有娘家撑腰。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姜雅道,“春红,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干涉你家的事情,不管,我看着你心疼,你怎么说也是贺成的妹妹。可是我跟你大哥,我们要是插手管,那毕竟是你家、你的丈夫,我们也不知道你自己怎么想的。”
“大嫂……”邵春红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们就是欺负我没有娘家护着,嫌我爹跟他们家要了500块钱……我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是我没地方去,我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邵春红说:“我那时跟了杨郭,也不是有多喜欢他,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我爹逼着我给二哥换亲,我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跑也跑不掉,也没别的地方能去,原本我跟杨郭也就是初中同学,他喜欢我,他叫我跟他走,我宁肯跟他私奔,也不想嫁给换亲的那家,他说他可以帮我,会一辈子对我好,我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就跟他走了。我没别的路走。”
“以前杨郭对我还行,从我爹问他家要了500块钱,我公婆就经常说话刺我,看我不顺眼骂我,杨郭也不帮我,这两年我婆婆想要孙子,催我生二胎,我不想生,家里那个样子,我怕生下来也是受罪,所以我婆婆就经常找茬欺负我,撺掇杨郭打我。”
“我也想过离婚,想过跑,可是别人离婚能回娘家,我能去哪儿,我爹我娘不可能收留我。我女儿小玲才五岁,我要是一走了之,我女儿留在那个家里,将来只怕比我还可怜。”
姜雅说:“那你这日子,哪天熬到头?”
邵春红低头不语,默默地掉眼泪。
姜雅说:“春红,我跟你大哥,这两天其实都在谈你的事,我们心里都有数,看看你脸上的伤就知道了。以前邵叔在,你大哥碍于邵叔,不好多插手你的事情,现在邵叔不在了,你要是愿意,我跟你大哥我们就能代表你娘家,别的不说,你这个妹妹,你大哥还是认的,这一点你放心。”
邵春红呜呜哭出声来。
恰好这时,贺成推门进来,看这情形皱眉问道:“怎么了这是?”
“杨郭打她。”姜雅说,“不是一回两回了。”
贺成在门口站了站,安慰了一句:“别哭了,春红,你要是听我的,你现在就两条路,要么你不想过了,赶紧跟他离婚,别赔上你一辈子。要是你不愿意离,还想把日子过下去,那这次你就先不回去了,好好在这住一阵子,我倒要看看,他家什么时候来接你,叫他们给我个说法。”
“对,你这次不能回去。”姜雅道。
贺成说:“你别的不用管,就在这住下,过了年我可能需要出一趟远门,我不回来,他家来接你也不许走。这种人渣,你要是不想离婚,我就先把他料理老实了,叫他好歹知道自己姓什么。你要是想离婚,那就干脆不回去了。”
邵春红听完就抱着姜雅胳膊哭,趴在她肩膀哭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说道:“大哥,你先让我想想。他家不会同意离婚的,还不知道怎么难缠,还有我女儿,真要离婚,他们肯定不会给我,我要走了,我女儿留在他们家就是个可怜虫。”
贺成跟姜雅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没再多说。毕竟这年代,离婚对于女人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邵春红真要不愿意离,他们总不能硬叫她离。
实际上姜雅心里气得不行,恨不得立马就叫邵春红离婚算了。可是她毕竟不是邵春红,这些年邵春红跟他们这个大哥大嫂,甚至少有来往,她对这个小姑子也说不上了解。
他们能帮她,可是不能替她做决定。
当中隔了一天,大年三十,杨郭忽然来了。
杨郭先到了包兰香那边,包兰香带着邵春来的女儿在家,邵春来也在,大过年的,邵家刚办完丧事,也不好操办过年,家里自然就冷冷清清的。
杨郭拿着两斤猪肉、二斤粉条来的,说是来送年礼,顺便接邵春红回家。
邵保魁突然一死,包兰香这两天病恹恹的,歪在床上没起来,邵春来接了猪肉和粉条,指着隔壁说,邵春红在贺成家。
杨郭明显意外了一下,问道:“她怎么在大哥家?”
邵春来说:“谁知道呢,这两天一直都躲在那边,我都看不到她人。你看我娘病病歪歪的,我一个人里里外外忙得要死,她这个当女儿的,也不来照顾一下。”
杨郭又去敲贺成家的门。
姜雅开的门,一看是杨郭,也没给好脸,问了一句:“什么事?”
“大嫂,”杨郭说,“我,我来接春红,接她回家过年。”
姜雅说:“今天不走,按风俗,她得在娘家守孝三天,下午还得去上坟呢,就在这过年了。”
杨郭说:“岳父不是二十八下葬的吗,今天就第三天了,满三天了。今天年三十,明天就初一了,她得回家过年。我娘说了,大过年,嫁出户的女儿,按风俗不能在娘家过年的。”
“是吗?”姜雅说,“她在我家过年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