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昨天早晨闻到的那股辣香,和昨天傍晚吃到的鸭脖美味,伙计们舔舔嘴巴,忍不住对简小娘子掌勺的简家酒楼有了些许期待。
“姐姐!”简澈才不管这些伙计在想什么,站在板凳上大声道,“他们刚刚问我今天还有没有不要钱的卤味吃!”
几个伙计闻言,剧烈咳嗽起来,试图掩盖简澈的声音。好嘛,还以为这小娃娃没看懂他们在说什么,原来压根是在装傻充愣。巴巴地跟人讨白食吃,这种事被当街叫破,真叫他们丢了好大个脸。
过路人听了倒是来了兴趣,几个结伴而行的小贩其中一人停下,放了菜篓,向简澈问道,“怎么,之前还有不要钱的卤味不成?”
伙计们试图描补些,连忙抢白,“不过是些鸭脖卤了吃!”
鸭脖还能吃?小贩想起昨天东市流传的那个古人穷酸到只能买鸭脖回家吃的故事,这才明白主人公究竟说的是谁。
可要是不能吃,这几家铺子的伙计也不至于为了口吃食找人讨要。小贩想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简氏酒楼如今空荡荡的门额。
过往简氏酒楼在城中的盛名不小,以他们一个月卖菜换来的银钱,也只够酒楼一席的花销,对酒楼中菜肴也不甚了了。也许,简家真有什么独门秘方也说不定。
小贩只是因好奇驻足,此时解了疑惑,重新挑起担子,就要往东市去。
简清为堂中两三位昨日来吃过面的货郎摆好碗筷,走到门口,正看到小贩菜篓里的茄子,便开口拦下他,“阿叔且慢,这茄子几钱?”
“两斤一文。”小贩没想到会被搭话,下意识答道。等看清是谁在发问,他脸色一僵,抬腿就要离开。
“阿叔……”简澈眨眨眼睛,跟着叫了一声,小贩这步子就怎么都迈不开了。
简清看一眼菜篓里的茄子,几乎相同的品质,小贩的要价比东市老农要价要更低些。先前只有老农愿意与她做生意,自然由不得她选,但眼下却是一个机会。
简清道,“背去东市难免劳累,不如整篓卖与我,阿叔也能早些回去。”
小贩张口要拒绝,就见简澈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一家人近日总从北城门过,对简澈的乖巧聪明颇有印象。只可惜这小娃娃没了父亲,又有那样一个姐姐拖累,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想着想着,小贩一时心软,便点了头。简清迎他进门称了茄子斤两,点铜板给他。
正交接间,先前坐着骡车离开的小贩家人半天不见小贩跟上,调转回来寻他。一看小贩正在简氏酒楼门内,小女孩立刻喊了起来,“阿爹,阿爹,我们家的菜不卖给她!”
这声音颇为熟悉,简清一看便认了出来,正是先前在东市说不卖给她菜的那个小女孩。
妇人停了车随后进门,急急上前拖起背篓,扯着小贩就走,“你可真是,和她家做什么生意!”
之前小贩还有些不愿意卖给简清菜,此时被家人一拦,反而板了脸,夺下背篓,道,“答应人家的事情,怎么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她家怎么了,也没祸害咱们丫头,你操什么闲心!”
“她、她不是那个什么……”妇人不好意思说出来,嚅嗫几声,反而自己闹了个红脸。
小贩有些不耐,道,“什么这个那个的,生意都定了哪有反悔的?她开她的酒楼,咱们卖咱们的菜,这有什么!”他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边点头一边推着妇人出门,小女孩喊了几声见爹娘都没管她,这才闭嘴,一家人闹哄哄的,重又往东市去。
简清将茄子归拢到大堂一角,拍了拍简澈肩膀,指指门口,笑道,“客人都快上门了,还不快去?”
简澈扁了扁嘴,显然还想着方才的事,道,“以后,我们也不和他家做生意。”
“使什么小性子,来者是客。”简清一笑,推着简澈出门,开始了新一轮的叫卖,“油泼面、鸭杂面、鸭肠盖面、酸汤面,筋道的软和的都有,今天吃面每碗还送卤味,瞧一瞧看一看嘞——”
没叫卖几声,附近几家铺子的伙计就跑了出来,站在简清摊子前问起了价格,“简小郎,这么几种面,都是四两六文钱?”
伙计们已经在酒楼附近看了许久,昨天油泼面的价格早都被他们记下,方才小贩的话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琢磨片刻,觉得十分有道理。简清开酒楼,他们只是去吃饭,而且昨天都已经吃过了她家鸭脖,吃都吃了,不差再多一口。
“油泼面和酸汤面都是素浇头,四两六文钱,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是荤浇头,四两七文钱。”简澈按姐姐教过的说辞向客人介绍着,稚嫩却十分有条理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路人看过来。
简清从一旁迎了伙计们进门,伙计们各自找地方坐下,交头接耳商量着吃什么好。
简清一一记下要求,瞥一眼门外各家铺子里偷偷往这边看的掌柜们,心知要是没有他们许可,这些伙计也不可能完全自作主张过来吃饭,就是不知道昨天伙计们拿走的那些鸭脖,有多少是进了他们的肚子。
简家酒楼附近都是些商贾人家,比不得城中心巨贾豪富,但和落难了的简家比,处境好了不止一点。先前他们冷眼旁观不过是眼红了多年酒楼生意,一朝简家无人,原身又荒唐事迹颇多,人人都觉得酒楼将一蹶不振,没跟着来踩两脚都是轻的,哪还会管简家姐弟死活。
等眼看着小摊生意好起来,又吃了简清昨天不要钱的鸭脖卤味,这些人倒是想起来了和气生财的老话。虽然做得并不明显,万一被说闲话也能有话遮掩脱身,但也算是一点善意。
想到这里,简清淡淡笑了一声。前世华夏总有人说,逃避可耻但有用,这句话放在如今简氏酒楼的食客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人言可畏,但是当人心倾斜向美食,就会自己给自己找出来许多借口,流言如何便没那么重要。一如她最初所想,又有几个食客,会管厨子私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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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伙计们和几位货郎,简清点了点厨房材料,回忆片刻客人们点的吃食,只粗略记得伙计们点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更多,货郎点油泼面和酸汤面更多些。
从垃圾变成入口美食的转变不是每个人都能立刻接受,简清也并没有期待人们的观念能立刻发生变化。而如今酒楼刚刚有些起色,谈菜牌和传菜计数还有些早,简清把酒楼缺漏处一一记下,关了门,就见简澈兴冲冲从楼上跑了下来。
“阿姐!阿姐!”简澈抱着一个小布包,布包里随着跑动传来阵阵铜板碰撞声。他兴奋得脸都红了,“你猜猜我们有多少钱了?”
前两天姐弟二人点钱时总共点了八两银子有余,简清粗略算算,到今天银钱总数应该是九两出头。像那个大兵出手阔绰的人不多,银两总归只能一点一点积累。
简清把估计的数字一报,就看简澈小脸垮了下来,“你怎么不用数都知道?”
简清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挑眉一笑,道,“我什么不知道?你看,比如说昨天我们一共有一两银子和十个铜板,我们今天卖了两碗素浇头的面,那么我们今天有多少钱?”
简澈扳着手指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一碗面六文钱,两碗面是六、七、八……十二文!”
简清看他一个个数字数过去,最后得出结果高兴叫出来的模样,笨拙又可爱。她闷笑片刻,开口引导道,“阿澈,两碗面就是六文钱的两倍,六乘二,就是十二,这样是不是快很多?”
简澈茫然地看着她,问道,“两倍是两碗面的意思,那乘是什么意思?”
乘是什么意思?简清一时语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她童年学加减乘除时老师的解释。便忽然明白了教师这个职业,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第19章 一间肉铺
昨日刚推出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时,还有些许质疑声,进酒楼的寥寥客人里也以买油泼面和酸汤面的人居多。
但等到了今日中午,局面一变,吃过鸭杂面和鸭肠盖面的客人带了同伴来,点名要吃这两种面食。
这趋势和简清所料相差不大。能加一文钱就吃到荤腥,又是比别家低廉许多的价格,吃过一次的客人大多已经放下些许心中芥蒂,即便不是美食老餮的嘴巴,也当能尝出她手艺的与众不同,自然就成了酒楼回头客。
简清从后厨出来,托着托盘,按客人要求一桌桌送上汤面。
有的客人仍板着脸,只盯着碗不说话,就好像这碗面是凭空出现。也有的客人脸上见了笑,不等简清离开,就挑起一筷子面条放入口中,再赞一声“好手艺”。虽说得含糊,但赞扬总是实在的,听了夸这一声,板着脸的客人便也动了筷子。
简清仔细一看,后一种客人大多都是已经见过的面孔,她轻轻一笑,拎着托盘去收简澈归拢在一处的脏污碗筷。
门前的包子摊已经收了,简澈迈着小短腿在大堂中跑来跑去,收着空碗,摆着碗筷,时不时应和几声客人善意地逗弄说笑,看起来倒是比简清刚到这里时见到的倔强模样活泼许多。
简清只闲暇了片刻,就又新来了客人,没等她问,客人先行点了菜,“两碗鸭杂面。”
又是一个昨日来过的老客人。
简清笑着引客人坐下,去了后厨。
厨房里卤好的浇头所剩不多,简清从水井桶中取出放卤味的海碗,刚取出来,她就闻到辣卤浓烈的味道之下泛起了隐隐的酸味。浇头已是不能吃了,便只能倒进后院挖开的一角。
鸭肠鸭杂卤出的浇头放不了许久,饶是简清将浇头分成几份,放在桶中湃进水井,在这临近夏日一天比一天热的天气里,也只保存了一天多就已经变质。
简清抹了把汗,分外想念前世华夏的冰箱和冷库,要是有抽真空铝封的机器更好。可惜,她只是个厨子,这些工具只能等未来赚到钱之后寻工匠来,试试看能不能重现。
好在,剩下的浇头做两三碗面还是够的。简清刚下进锅里两把面条,就见简澈气喘吁吁跑进门,“阿、阿姐!再下一碗鸭杂面!”
简清闻言,往锅里又加了一把面条,递给简澈一碗晾凉正好入口的面汤,说道,“喝点汤顺顺肠胃,今天累坏了吧?”
简澈咕咚咚喝完面汤,有些干涩的喉咙恢复过来,他放下碗,双眼亮如星子,“不累!阿姐,我好高兴。”
简澈是眼看着酒楼从客人争相排队变得无人上门,再到慢慢有了客人的。前几日都只是三四个人的酒楼大堂,今日能热闹起来已是不容易,忙碌算什么,要是能天天这么多客人,他愿意天天这么忙!
小孩子的想法全都摆在脸上,简清看着简澈神色,笑着揉了揉他头发,“去忙吧,后面来的客人要问鸭杂和鸭肠面,就说卖完了。今天辛苦我们家阿澈了,下午做肉来吃。”
简澈应了一声,有些紧张地说道,“不了吧,肉好贵的。”
简清神秘一笑,“不贵,下午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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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清的话被简澈记得牢牢的,等姐弟俩出门去了东市,简澈看着姐姐目标明确往肉铺走的脚步,紧张得不行,没一会就要问一次,“你不是要买猪肉牛肉吧?”
简清只是笑,等二人快走到肉铺时,才叮嘱道,“等下不论我问什么,你都说‘我们去另一家看看’,记住了吗?”
简澈眼睛一亮,猜到几分自家不会吃亏,连声答应下来。
不远处码头的咸腥江风吹过来肉铺隐隐的血腥味,简清扫了一眼街头两间肉铺。一侧肉铺门前守着的伙计正好对上她扫过的视线,懒洋洋靠在墙上的身子猛地站直,揉了揉眼睛,手忙脚乱地往门内跑去,“掌柜的!掌柜的!那傻、她又来了!”
虽然伙计及时把话吞了下去,但简清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当了傻子。她勾了勾唇,脚下一转,走进了钟记铺子对面的肉铺。
钟掌柜急急出来迎冤大头,却看到小娘子带着弟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去了对面。他当即气得直拍伙计脑门,压低声音骂道,“想想就得了,你叫出来做什么?还说人家傻,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你赔得起吗!”
两家铺子离得近,钟记二人眼看着简清与对面李记伙计说话,身边简澈不住点头,心下捏了把汗。
钟掌柜跺脚叹了口气,“唉,倒叫老李得了便宜去!”说着,又扇了伙计脑袋一巴掌。
伙计也不敢躲,愁眉苦脸地站在自家铺子门口,也不觉得小娘子傻了,只眼巴巴指望着简小娘子回心转意,再来钟记买下水。他正在心里拜着各路神仙,忽然看到李记铺子里两个人影转身出来,伙计乐了,拽拽掌柜的,一指前方,“掌柜的,掌柜的,你看!”
钟掌柜还在骂他的老对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说了他卖出去下水的事情,横插一脚夺了自家生意。谁想峰回路转,抬头一看就看到简小娘子又往自家这边过来,脸色沉沉,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钟掌柜心中暗喜,定是李记伙计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才惹了简清不快。做生意嘛,管她什么风流韵事、败家挥霍,卖出去自家东西最重要。如今两家铺子没了一家选择,简家要买下水,不就只能买自家的了?
简氏酒楼买面白送鸭脖鸡爪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想来是用勉强算作荤腥的下水,以低价哄得食客上门。对简清怎么处理这些下水,钟掌柜并不感兴趣,只要知道她会持续需要下水材料,这个销路,他就绝不能放过。扔了下水去沤肥,和卖出去比,傻子才会扔了呢。
钟掌柜一拍伙计无礼乱指的手,瞪了伙计一眼,自己清了清嗓子,对简清道,“看来小娘子已经定好了?”
简清瞥一眼钟掌柜脸上压不住的喜色,故意沉着脸,道,“当真好没道理,做买卖便做,也不晓得成天念些旁的做什么!”抱怨一句,她又转向钟掌柜,毫不客气地问道,“掌柜的也是来看我笑话的不成?”
钟掌柜验证了心中猜想,连连摆手,道,“怎么会?听闻酒楼生意不错,还没贺简小娘子喜,不知今日过来,是要买几桶下水?”
这话说得巧妙,直接就认定了简清要买下水,但简清才不上当,刻意敷衍道,“鸡鸭下水哪里能久吃,猪蹄肚肠买回来还差不多。”
钟掌柜心里咯噔一声,怎么都没想到她做着鸡鸭下水让买卖有了起色,却不打算再买了。
只听简清问道,“掌柜的,猪蹄大肠怎么卖?”
钟掌柜心中闪过算计,连忙道,“你那鸭杂面和鸭肠面名声都传到东市了,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猪蹄大肠买回去,这名声还要重新积累,多划不来。不若这样,鸡鸭下水你也做着,再多添两种浇头,酒楼生意不就更好了?”
简清低头看向简澈,“阿澈,你觉得呢?”
这时候,简澈已经明白了姐姐要做什么,努力绷着小脸不笑出来,答道,“阿姐,钟掌柜不乐意卖给我们,我们还是去李记再问问吧。”
简清听了点头,作势转身又要回李记,钟掌柜一急,赶紧道,“哪里说不卖了?一斤猪蹄或者大肠搭一桶鸡鸭下水,怎么样?”
简清皱眉,显然并不乐意,“我要鸡鸭下水做什么,还不如找李记单买猪蹄大肠。”
她一边说着,简澈在一旁跟着点头,拉着简清就往李记走。钟掌柜暗恨这小娃娃坏事,但放跑这一个买下水的人,下一个冤大头何年何月出现可就不知道了,他喊道,“一斤送一桶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