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今天是最后一天可以不要钱吃到肉食,也没有鸭脖鸭肠吃了,伙计们脸上的激动淡了些,显出沮丧来,纷纷叹了口气。可背地里说笑可以,当着店家的面要再吃几天白食,谁都丢不起那个人
但是又一想,猪蹄虽然腥臊多毛,可也比那些鸭下水贵得多,能吃一口,也划算得很!
有伙计道,“小娘子当真大方!”
一旁伙计连连应和,简清听着他们说笑,去后厨洗了手回来,从桶中捞出一块猪蹄放在砧板上,在门前桌案上现场剔了骨头,片了起来。
只见刀光纷飞如雪,红褐的汤汁顺着被破开的肉皮滚落,露出内里白花花的油脂。肉片垂落却不分散,被最底部的瘦肉以丝毫之差连接在一起,再用菜刀铲起置于平盘。也不知简小娘子那手是如何巧妙一动,方才还凝做一块完整剔骨蹄膀的肉块,就如花一般散开。
这才赶到的简澈托着调好的一托盘蘸料,放在桌案上依次排开。
简清看到慢了一步,被伙计们隔在外面的刘掌柜正踮着脚往里看,忙上前迎他进来,笑道,“掌柜的尝尝,如何?”
刘掌柜早咽了不知多少口水,快步上来夹起一筷子蹄膀,也顾不上蘸蘸料,就直往嘴里送。
猪蹄早已入味,多毛的猪蹄上半点毛都不见。被片得薄薄的肉片上弹牙的肉皮和丰润的脂肪都带着辛辣酱香,味却不重,没有盖过猪肉本身的味道,反而将油脂的美味带上新的高峰。若说之前他只知道白肉蘸盐来吃,如今却是明白了辣味卤肉的妙处。
相较卤鸭脖,低俗又直白的肥肉让人发自内心地愉快起来。不知简小娘子最后放了哪些香料进去,他只吃出来了零星两种,但猪肉的滋味比先前繁复多变了不止一点。
淡淡辣味和油脂融为一体,吃到最后一点瘦肉时,对肥油的怀念油然而生。刘掌柜依依不舍咽下肉片,桌案上放着几个小碟,红白碎末搅进酱色碟中,想必就是简清所说的蘸水。
光是肉片就已经十足美味,不知加上这蘸水又会如何。刘掌柜夹出一片蹄膀肉,在碟中滚了一圈放入口中,若说方才是以猪肉为主,辣味点睛,如今便是辣味席卷,猪肉肥腴留下无穷回味。
伙计们见他吃得欢畅,便知道了简家新品没有失手,当下抢了起来。
“哎哎,别光顾着你吃啊,让开,让开,我也来尝尝。”
“你们怎么吃个不停了?”
一时间抱怨声纷纷停下,桌案前的木筷和蘸水碟都被抢了一空,没人顾上说话,都在进行着抢食大战,生怕慢了一步吃少了。
“……化腐朽为神奇,简小娘子手艺绝了。”
“如此美味,卖作肉价,我也乐意!”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盘中蹄膀被哄抢一空,这才有低低两声感慨响起。
还有比食客捧场更让一个厨师高兴的事吗?简清淡淡一笑,坦然受了夸奖。
她敲了敲一旁的木桶,扬声道,“今日猪脚买一斤送一斤,卤鸭肠卤蹄膀卤凤爪卤鸭脖,吃面还送卤味!最后一天不要钱的试吃,最后时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
一声声的“最后”迫着众人,想起前日少吃了两口就再没了不要钱的鸭脖吃,伙计们筷子动得更快了。
也有机灵的伙计已经回自家铺子找掌柜拿了主意,挤开围着桌子的众人,把铜板拍在桌案上,大声道,“来半斤蹄膀!”
先前的肉片已经被吃完,简清正分着新的蹄膀,闻言一笑,拿油纸包起来刚刚摆上桌案的蹄膀,在简澈拿来的小称上一称,道,“五两三钱,只收半斤的钱,今日活动猪蹄一斤十四文,承惠七文。赠送的有鸭肠、鸡爪和鸭脖可选,客人要哪个?”
“鸭脖。”
简清又称了一根半鸭脖,一起递给伙计,“半斤蹄膀和半斤鸭脖,客人拿好慢走。”
桌案前等着吃的伙计们自知吃白食没有资格说话,只能瞧着他趾高气扬,把本来该不要钱给他们吃的一块蹄膀拎走。
再一看木桶中,只剩下一小只猪蹄,便着急起来。
七文钱不贵,光买个猪蹄也差不多这个价钱,铺子里掌柜的还等着吃呢,哪容他们磨蹭。
又一人叫起,“我!我也要半斤蹄膀!”
简清猪蹄本就买得少,取了剩下的一个猪蹄一称,抱歉地笑笑,“只有二两了,客人还要吗?”
刘掌柜刚从美味里回过神,一听猪蹄没了,连忙道,“我要!我要!”
伙计急了,“我先来的!应该给我!我要送鸭肠!”
简清用眼神安抚下刘掌柜,收了钱,给伙计包了起来。
剩下的伙计们见彻底没得吃了,自己还没给掌柜的带一点回去,这才傻了眼,连忙问道,“买一斤送一斤,买别的行吗?”
简清早有应对,笑道,“猪蹄价贵,买旁的买一斤送一斤,实在承担不起,不若买两斤送一斤,你看如何?”
买猪蹄不觉得贵,但拿钱买这些下水,伙计们就有些犹豫,便道,“两斤,太多了。”
简清闻言,道,“那不若来点碗面吃,鸭脖鸭肠也是会送一二两的。”
这主意正中伙计们下怀,左右自家掌柜也没吃过简家面食,借他们名头带回去也不算丢脸。当即有人要了面食,只说吃完将碗送回。
也有人问过掌柜的,掌柜不想吃面。可花钱只买一斤实在不划算,便干脆拎了三斤下水回去。
简清回了后厨,简澈守在门前忙碌不停,看着伙计们挤挤挨挨,急着买卤味甚至急出火气的模样,他舔了舔嘴唇,下午吃的猪蹄面的味道好像还留在口中。
阿姐说得一点没错,买买买的热情被折扣赠品调动起来,客人们哪还会记得旁的。
争抢的架势吸引了路人,拦住伙计还没问几句,就见他们匆匆告罪赶回了铺子。不由心下思忖,这般心急赶回去,也不知这卤味是何等的美味。
路过的人群凑起热闹,渐渐加入了排队的行列,再一问价钱,两文钱一斤,花钱尝一口也不亏,便喊守着摊子的小孩称肉。
简澈一边应着,一边大声叫卖,一遍遍重复的“最后一天买二送一”宣传勾起了人们好奇,也激发着他们的紧迫的购买欲。
没多久,简清出来送面时,就见自家酒楼前问价买卤味的人围了一圈,始终未散,可谓热闹非凡。
听到有伙计叫她“简小娘子”,许多人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挤着来买的是谁家吃食,当即脸色一僵。可花了钱的卤味,又不舍得扔掉,便只能气咻咻走了。
第22章 一盏灯火
无本的生意做起来最是赚钱,等天黑之后,简氏酒楼关门,姐弟两个坐下一数,加上卖包子和面赚的钱,竟是一天就赚了小半两银,还差十五文就要凑够了十两银子。
简澈守在酒楼门前,把大桶里的卤味卖了个干净,连张油纸都没剩下。要不是简清早早留了一日的卤味浇头,怕是明日卖面又要开鸭杂面和鸭肠盖面的天窗。
夜深人静,酒楼二楼房间里窗户打开,迎进来月色。明明两人身上的欠债马上就要还上,简澈却愈发节省起来。前几天数钱还舍得点油灯,今日连灯都不舍得点了。
简澈借着月光数了几遍自家财产,每次不是多数出来一文,就是少数出去一文。直到简清看不下去,点了点他的脑门,简澈这才停下来扒拉铜钱的扰民娱乐。
简澈抱着还沾着油污的铜钱串,趴在桌子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简清看着简澈,捏捏他这些天长回来一点点肉的脸蛋,笑骂道,“小财迷。”
“就是,我就是财迷。”简澈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是大财迷!”
简清一时笑倒。
虽然没读过多少史书,但她还记得前世华夏教科书里记载的文人墨客,无不是铮铮气节,不屑与铜臭为伍,不这样做的人反而都被认为是怪胎。想来大梁的文人,即便给了鄙视链底端的商贾跻身之路,也依然会不屑与商人为伍。
简清看得出来,简澈是想去读书的。正好,一个无视流言的敛财大厨,一个理直气壮的财迷文人,一家两怪胎,风言风语也是虱子多了不愁。
窗边的干辣椒被风吹得瑟瑟摇动,简澈托着下巴看着红艳如火的辣椒,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说道,“阿姐,你起名可真随便。别人家都起什么红玉、朱果,就你一张嘴,直接定了辣椒这名字。”
简清捏着他的脸蛋,手感颇好,一时不想松开。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小朋友喂胖一点,一边漫不经心道,“怎么,嫌弃姐姐没读过书啊?辣椒怎么了,又辣,又与胡椒、花椒味道相近,这名字一报,别人就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而尝过的人以后想到辣味,第一个就能想到它。”
简澈反反复复把名字咀嚼半天,硬是品出来了一点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的味道。他觉得自己懂了姐姐意思,连忙夸了起来。
随口胡诌的简清听了几句,大巧不工、朴实无华、大智若愚等等,什么稀奇古怪的形容词都被简澈往她身上套,不由得闷笑起来。
不行,这孩子真得送去念书,再被她忽悠几遍,怕是要忽悠瘸了。也就她穿越过来还能拽几句文,听得出来简澈用错了词,要真是原身在这里,这会儿没准就被吹得飘上天了。
简父是位开明的父亲,但简家是商贾之家,底蕴不足,给儿子启蒙都只能送去蒙学而不是请西席,更别说给女儿请女先生。原身小时候和简澈一样是背菜谱启蒙,这么多年早都忘了个精光,好在还认得香粉盒子上的标牌,也认得各家招牌,不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
简澈见姐姐笑了,也猜到她在嘲笑自己,鼓起腮帮子生了会闷气,从凳上跳下来去推简清,“你走,你走,明天再出城摘辣椒,我不要跟你一起去了!”
原本简清也不是真的需要去小凤山上摘辣椒,只是从空间里凭空拿出来辣椒实在太招人显眼,拿小凤山做个遮挡罢了,去不去都没有什么所谓。
但惹了小朋友生气还是要哄哄的,简清坐在高脚凳上不动如山,伸手将简澈一揽,压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耳朵,道,“我们阿澈这么聪明,不出城是准备在家里种辣椒吗?”
简澈被亲了一口,挣扎猝然停下,两只手捂住耳朵,小脸通红,“你、你干什么!”
简清笑眯眯在他额头又亲了一口,收获一只手忙脚乱准备逃跑的小团子,这才道,“姐姐喜欢阿澈,不行吗?”
简澈还小,娘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了,从小就没被父亲教过多少男女大防的观念,全是“你是男孩子以后要照顾姐姐”、“你要让着姐姐”之类的说教。
从前姐姐总是在外面跑,回来之后不是和他吵架,就是抓着他分享今天看到了什么漂亮神仙人物,他想着读书想着学厨,姐姐想着漂亮想着玩耍,两个人就好像不在一个世界里。姐姐对着旁人能够大大咧咧说出来好多句“喜欢”,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
而乍被简清一亲,又听她亲口说了喜欢自己,简澈捂着额头和一只耳朵,呆呆地看着姐姐。
她彻彻底底与以前不同了,好像终于破开了束缚着自己的枷锁,不再做一只追逐美丽光芒的飞萤或向光的藤蔓,眉眼弯弯,像是沉沉夜色里唯一的那盏灯火,永不熄灭,温暖明亮。
第23章 辣椒
等简澈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简清已经站在窗边检查起了之前绑起来晒干的辣椒。
先前简清是打算把辣椒拿竹箩装起来,放在后院里晒干。毕竟简家落败,包子摊对于过往对手来说不过小打小闹,也无人有闲心关注他们院子里究竟放了些什么。
但简澈不这样想,经历了被破门而入的连番打砸讨债之后,他生怕再来一次类似劫难,将辣椒紧张兮兮地全部收拢,藏进屋子里晒干。简清也就随他去了,就是不知道之后辣椒苗移出来后,会不会他还是打算种在屋内。
随着酒楼做大,需要的辣椒量必然增加,未来从空间里凭空取物想要掩人耳目将变得更难,在大梁的土地上推广辣椒种植是必然方向。
但眼下还不是种植之机,鸭脖鸭肠这些卤味推出后,很快简氏酒楼的名字就要重新出现在迎仙楼面前,她又在迎仙楼一行人面前露过面,想要完全断绝酒楼的生路,辣椒就是他们下手的最好切入点。
该如何利用这一点,且还要花些谋划。
而即便最后被偷去些许,简清也并不着急,她没有了辣椒将一筹莫展,但这不代表别人有了辣椒就能立刻与她并肩。毕竟,擅长做南菜北菜的厨子炒起辣椒,可就不是川菜那个味道了。
之后两日,风平浪静,简家的总资产也从快十两银稳步增长到了快十一两。简澈每天美滋滋的,简清却偷不了闲,早上卖过一阵面食,就关上门拿了烧过一端的柴火棍,一遍遍地在地上计算金额。
简澈看了一眼地上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就两眼犯晕,揉了揉眼睛才问道,“阿姐,你是在画画吗?”
简清摇摇头,用炭头在公式末尾的数字上画了个圈,“我在算我们该今天还是明天还债。”
简澈惊讶道,“不是还有五天吗?”紧接着,他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情,又道,“你怎么不用算盘?”
送上门的学生,不要白不要。简清略过他前一句问题,随口给原身扣了个帽子,“之前遇到胡商,他们教的。过两日闲下来你也来学,他们收的可贵了,听一堂课,就要我一盒香粉钱。”
简澈听到是胡商教的,又花了钱,连忙应下。答应后,还不由得偷偷愧疚了一下。原来,姐姐以前出门不都是去玩乐,也做了些事的,是他想把姐姐想得太坏了。
简清不晓得自己随便说的一句话引发了反思,拎着烧火棍写了一到十的数字先让简澈去记,自己默默又按式子确认了一遍各种余量和钱款。
既然将最初感觉到的阴谋锁定在了迎仙楼身上,简清就放下了侥幸心理。
这种能够说开店就开店的京中老店,不是提前疏通过官府关系,就是背后本有依仗。这欠债还是尽可能早还为妙,迟则生变。但酒楼如今原材料每天平摊下来的花销已然增大,一时抽出这么多银两恐怕影响周转,她反复计算,就是为了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
清澈的童声在一旁念着熟悉的“一二三四五”,简清眯起眼睛,在这个渐渐熟悉的时空,找到了一点熟悉的过往痕迹。
她还小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对着师父背公式背课文,背完学校的部分,还要背菜谱。就是不知道当年师父看她,和现在她看简澈,是否是同样的心情。
阳光抚过青砖绿瓦,流泻一地,不同世界,日月始终相同。简清喃喃道,“……我有迷魂招不得……”
蹲在地上用手描画数字轮廓的简澈回头,“阿姐,你说什么?”他清澈的眼睛将思绪纷飞的简清从遥远时空中拉了回来,简清笑笑,“没什么,数字记住了吗?”
简澈皱着小脸,“记住了,但是,这个为什么是一二三四五呢?一和零放在一起,怎么就是十呢?”
简清重又感受到了被简澈询问乘是什么意思时的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