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样清丽坚强的少女,无父无母,拉扯幼弟,守着家业,怎能让人不心生怜惜。
一时间,“早做什么去了”、“话说得好听,还不是败家不孝”等等一直在人群中没有消散的声音销声匿迹,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感慨,“简师傅后继有人,也该瞑目了。”
简清含笑对着话音响起的方向施礼,鼓噪声便更大了些。
“简小娘子年少有为!”
“什么时候开门,我们去尝尝小娘子的手艺!”
“我知道我知道,小娘子卖的抄手,鲜的鱼都能蹦起来呢!”
夸赞的喊声此起彼伏,送着简清与守在台下的简澈姐弟一路离开,简澈揉了揉眼睛,偷偷侧头望了姐姐一眼。
这是他的姐姐,他优秀、美丽、面对任何事都不会畏惧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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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知味瞑目与否,方一品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真的要一无所有了。
小凤山脚下,简家姐弟披着孝衣,在简知味墓前烧了几张纸钱,许林拖着一直挣扎后退的方一品,一脚踹在他膝弯,按着脑袋往地下撞,“赔礼道歉,赶紧的。”
“放开我!”方一品额头被撞得通红,咬牙挣脱了许林的钳制,满怀希冀地看向简清,“阿清,你还记不记得我们……”
简澈脸上泪痕未干,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从姐姐怀抱里冲出来重重扇了方一品一耳光,唾道,“你凭什么同姐姐这样说话!道歉!”
方一品后面半句全被简澈扇没了,小小孩童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是一巴掌下去就让方一品嘴角见了血。
简清扯了扯唇角,“你替迎仙楼来害简家的时候,可想过半分情谊?”
希望应声而碎。
是了,是了。方一品不知不觉落下泪来。要是没有迎仙楼,他如今还是城中第一酒楼简氏酒楼的掌勺,未来是酒楼掌柜,风头无两,少年英才。
“哈哈、哈哈哈哈!”
想着想着,方一品癫狂地笑起来,不用许林强压,自己砰砰砰对着简知味的墓碑连着磕头,泪水和额头的血混在一起,落入泥里。
他,后悔了。
简清摸了摸仍哭得直打嗝的简澈头顶,内心平静无波,甚至有点想笑。方一品便是一条喂不熟的狗,总想要更多,祸到临头后悔莫及,又能怪谁呢?
“你便在这里给爹爹守灵吧。阿澈,走吧。”简清最后瞥了一眼墓碑,揽着简澈转身,肖勉拎着没用完的白烛纸钱沉默跟在背后。
许林陪着简家姐弟离去,留下的捕快腻烦地看着方一品又哭又笑,打了个哈欠。
疯着吧,有足够的日子给他疯。
原本赔礼道歉就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若知府不说,也就是他们下面人的运作范围,吃了简清那么久的吃食,花着素馅包子的钱隔三差五还能吃到肉沫,总该还点人情。
陌生人尚且记恩,这方一品真是一头无情无义的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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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山上的茂密树林掩住了华阳王主仆身形,原本胜负已分后,他们已早早从观台离去,却在看到简清一行人到来时停在山脚。
楚斐望着少女转身离开,放开压下去的树荫枝条,重新踏上山路,垂眼问道,“先前,她如何评价方一品的菜品?”
越影在离开前正好听到捕快们给知府的禀报传话,将简清的评价复述一遍。
“豆腐本意……呵,她倒是看得通透。”楚斐轻笑起来,一转头看见奔霄动作,神色一顿,“奔霄?”
越影被王爷叫去说话,奔霄只能一个人一手拎着从雍知府面前摸走的食盒,一手去解绑在树上的缰绳,正是手忙脚乱时候,听着主子叫自己,忙忙应了一声,侧身转了过来。
楚斐向他伸出手,“给我。”
直到跟在王爷背后走上山路,奔霄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望着前面拎着食盒的王爷,只觉得自己身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送上!
第45章 蒜泥白肉
简小娘子赢了比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凤溪城的每个角落,平日里没多少大事发生的凤溪城中,茶楼里说书人的评书也随之一变,四处都是“恶仆恩将仇报,简娘妙手服人”的一波三折比试故事,过往的故事大多听腻,一时捧场者众。
“……却说那日简娘归家,老父病重,一口血喷出人事不知……”
白果坐在厢房雅座里,心烦意乱地灌下又一杯茶水,门外楼下大堂里围坐一团听评书的叫好议论声此起彼伏,刺耳非常。
“呸!”白果恨恨地一砸茶杯,要不是出门前小姐让她低调行事,她非要让这些人统统闭嘴才行。
什么足智多谋、厨艺超绝、美若出水芙蓉的好词都被他们往简清身上套,呸,她也配?!
不过是个小城商户家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若是前朝时候,做下的那些浪荡事拉她去浸猪笼都是轻的。当初为她宣扬也花了自家不少银两,谁晓得这些人现在又都忘了对简清的厌恶似的,一个个夸嘴起来了。
厨艺超绝这话也说得出口,简清怕是当初输了招牌后才学了半年的厨,怎么能跟迎仙楼养了多年的掌勺师傅比?走运捡了辣椒,又借了老简头的势入了王爷眼,哪有什么真材实料?
简家、简家,怎么到处都是简家,泥腿子出身就是命大,居然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又来坏小姐的事了!
白果想起来昨日台上专注吃着简清菜品的华阳王,就觉得像自家宝玉沾了脏东西一样难受。往日送食盒去小凤山的伙计回来回话,压根就没有不灰头土脸的,简清凭什么能得那人一副好脸色?
旁的不说,以小姐的身份,让老太爷去求求肃亲王,嫁入宫中也不是不行,这么多年一门心思在华阳王身上,却不见这人半点领情,真真是气死人。
正心中着恼,门扇一响,一柄素面描桃花纸扇后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脉脉柔情尽在不言,金谷含笑一眼望来,白果等了许久听着楼下议论积下的一肚子火气,便忽然被尽数浇灭了。
金谷轻笑一声,收了折扇,取了白果对面一盏茶杯把玩,“白果儿,急急约我出来,是谁给你气受了?”
白果这才如梦方醒,横他一眼,“还不是你?答应好的事情究竟何时去办,你看看如今到处怎么说简清的,我们说的是让简家倒霉,你明不明白?!你那名声都是吹来的不成?”
原本想好的责难说出口全都软了三分,迎着金谷盈盈笑意,白果脸颊发烫,吸了口气,鼓着气势瞪住金谷。
金谷倒了杯茶给自己,无所谓地调笑道,“我的名头,许是白果儿替我吹来的呢?”
“你!”白果咬唇怒道,“小姐许了你一道菜,你还要怎样?三催四请才肯动吗?”
金谷以扇柄敲敲下颌,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风言最不长久,简家孤女稚童,不过一时之势,你们怕了不成?”
白果冷声道,“胡言乱语!”
金谷靠在圈椅之内,慵懒一笑,“恼什么?这般沉不住气,我便要想想要不要先收了报酬再做事了。”
白果怀疑地打量他几眼,“你莫不是与那简清有了交易?去了那么多次简氏酒楼,一次机会都不曾找到?”
金谷神色自若,“耳目倒是灵通得紧。既不信我,又来找我作甚?既然如此,生意作罢,另请高明也就是了。”
白果脸色一僵,“谁说不信你了?若是不信你,早些时候就该来寻你问了,哪会等这么几天?罢了罢了,你且记住这事,别想糊弄过去!”
金谷拿折扇一挑白果下巴,“我的诚心诚意,你感觉不到么?”
“你、你、你记得做事就是了!”白果霞飞双颊,慌张后退,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跳起来开门出去,好一阵才平复了心跳。
“走这么急做什么?”金谷叫住白果,倚在房门上含笑望她,“回去同你家小姐说,我要吃口水鸡。”
“……知晓了。”白果脸色难看,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光是听着名字就不知所谓,像金谷这种混在混混堆里的人,怕也就配吃这种东西了!
茶楼大堂里的评书换了一段“旧主深夜托孤,小将千里单骑”,白果一步步下楼,不自觉听入了神,与有荣焉地微微笑起,一时便没看见迎面来的女郎。
“站住。”女郎扶着头上被碰歪的流苏簪子,娇声道,“没瞧见本小姐在这里么?”
白果收了心绪,低头认错,“张小姐,一时冲撞,实在抱歉。”
先前迎仙楼开业时白果随侍小姐身侧,对上门贺喜的官员和家眷都认了个脸熟。达州张知州的家眷一直留在剑南首邑凤溪城,张婉便是他的嫡女,据说,之前张婉和简清两人在不少宴会上都互相看不顺眼过呢。
思绪电转,白果的头低得更深了些,轻声道,“方才婢子下来还在想怎么简小娘子的评书换了一段,原来是张小姐到了。”
“阿简得了偌大风光,我啊,欢喜得很呢。”张婉哼笑一声,也不追究白果的冲撞了,甩着帕子带着婢女上楼。
白果掩下唇边笑意,回酒楼寻小姐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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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红油抄手带走,承惠六文。七日后酒楼开业,还请赏光。”
简清将绘着青花水纹的瓷碗放入描金食盒内,抹了把汗,笑着送走一身青衣小帽也藏不住出身府邸富贵的仆从。
夜幕时分,简家小摊已经今非昔比,城门关闭后摊前仍排着长队,多是拎着食盒来买一口尝鲜的富家仆从。
若只是一场寻常比试,倒也不至于如此跟风者众,但简氏女与方一品的比试惊动了知府和华阳王,胜者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得了两人认可,这才引了城中富商官宦纷纷遣人来买。
简清本就是为了借力,如今场面正合她意,只是虽说她想要立刻开门营业,但大堂装修还要些筹谋准备,约好了木匠做工时间,也就趁闭门装修之前,再售卖两日吃食。
肖勉在城门关闭之前已经离开,眼下简澈迈着小短腿前前后后跑着,从后厨带过来的抄手已经包得有模有样,得了简清赞许的一眼,便能笑许久。
姐弟两人配合无间,只是忙碌仍令人有些吃不消,简清将几碗抄手下进锅里,便到一旁剁起卤味。
守在摊子前等着卤味的食客脸上有些许不耐,但始终不曾闹起来,等卤味到手摸起来重量不对,再诧异望向简清时,只得到了女郎一个笑脸,“劳郎君久等,多的算是添头。若是好吃,下次再来买便是。”
四邻的铺子大多门扇半掩,酸溜溜地看着先前冷冷清清,如今门庭若市的简家门前,各家掌柜叹了口气。
啧,好会做生意!
好不容易送走买卤味的食客,锅中抄手未熟,简清呼出口气,喉咙发干,对眼下的忙碌有些疲惫。
早晚两次售卖招工时上门自荐的帮厨小工倒是不少,但酒楼初开,也用不了十几个人,简清与他们一并约了明日白天来现场考验,择优录取,却没想到今日晚间会有这般多人来买吃食,才一时有些忙不过来。
卤汁醇厚辛香随风飘散,整条街上都飘着卤味的香味,简清搅搅木桶里剩下的一点鸭脖猪蹄,盖上盖子,一抬头,就见桌案侧面站了一个锦衣中年人。几十两一匹的藏蓝色锦缎裁就的长衫在夜色中并不起眼,若不是简清曾见过类似锦缎裁的衣裙,恐怕也要将这人认成普通食客。
不过,不论贫富,上门也都是为了吃饭,简清扬起一个笑容,问道,“小店夜间售卖抄手细面,卤味还有猪蹄鸭脖,不知客人要哪种?”
中年人皱眉,“竟是没有肉食么?”
这话一听便是不差钱的,原本不是不能专门做一道菜出来,但一旁抄手锅前还有人在等,简清实在分身乏术,推脱道,“若是要点肉食,怕是要稍候些时辰,不若待小店开业后菜牌齐备时客人再来尝鲜?”
中年人已走到此处,哪有再回转的道理,一皱眉,道,“且做来便是。”
客人坚持,又是这样一个即将重新开业的关头,简清并不想惹出什么不快事端,想起湃在后院井中的那块备着晚上做来吃的五花肉,叹了口气,无奈应下来,“阿澈,引客人进去坐。”
等送走排队的食客,简清才得了闲暇,想来堂中一直候着的客人是被卤味香气吸引,但现炖卤肉显然已经来不及,干脆做个凉菜,方便快捷。像他这种猪蹄都不当做肉的人家,在外也就吃个新奇罢了。
至于客人究竟是豪商还是官宦管事,菜色送上,银子给到手,简清才不管他。
五花肉带皮下锅,皮脂煎至金黄焦脆捞出过水清洗,再和葱姜花椒黄酒一同放于小锅中煮熟,熟肉过冷水冷却,方才还松散的肉质便紧绷起来。
一旁碗里是剁碎的整头大蒜蒜泥,搅入盐糖酱油香醋,等均匀后加一勺芝麻香油并两勺辣椒红油,蒜香浓郁,几乎能将人呛个跟头,连原本气味浓烈的辣油都在蒜味的遮掩下变得隐蔽起来。但只有吃进口中才会知道,两种迥异的刺激辣味,会产生怎样的奇妙变化。
简清一手按肉,一手提刀,刀光连闪,菜刀余声未落,她一抬手,一整块五花肉就被均匀铺在盘中,如花一般错落绽开,层层叠叠,每片都切得极薄,最底部一圈,还能透过肉片看到瓷盘盘面上的细致花纹,再将调好的料汁绕圈浇上,红艳的油花挂在粉白透亮的肉片上,只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那位显然养尊处优的中年人,也不例外。他持着筷子,显得有些踯躅不定,简清知道他犹豫什么,吃了大蒜和韭菜之后的口臭,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开的一道难关,尤其是还需要见客或者服侍主人的人,很少会吃这样味道重的食物。
不过,简清有打破他犹豫的自信。果然,中年人犹豫许久,夹起一片放入口中,动作久久不变,简清心知自己已经过关。当然,她的手艺,怎么可能有食客能拒绝呢?
蒜泥白肉这道菜在前世已经很少有人点,那个时代流行低脂健康饮食,像这样大口吃肥肉的菜色,被大多数人敬谢不敏,加上许多厨子刀工不过关,切得肉片过厚,自然会影响口感。但在简清手下,这都不是问题。
和梅花肉或者肋条里脊相比,五花肉那种肥瘦相间,油脂满溢的口感,是无法替代的脂肪美味。哪里有人能够拒绝热量、脂肪和胆固醇呢?
简清见中年人吃上了,也就不再多管,去门口接替了简澈,让他去后厨先收拾起来。
中年人本只想尝一口,但等他停手时,盘中已经只剩下红油和蒜末,肉却是吃得干干净净,肥腴弹牙、辛辣酸香的味道还在口中缭绕,他手下一顿,面色不改,从怀中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嘴角。
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招呼他结账,中年人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什么正辉煌的昂贵酒楼里,看简家姐弟模样,这营生甚至只有她二人支撑,一人在前,一人忙前忙后收拾碗筷,小短腿捧着一摞空碗跑得飞快,哪里有多余的跑堂小二来招呼他。
小娘子年华正好,却要陷于商贾之事抛头露面,无人庇佑,人生多艰,不好不好。
简清刚煮完一锅抄手,安顿好客人,夜色渐深,人流渐少,能稍稍偷得几分闲暇,就听身后有人问道,“简小娘子可有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