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十二遥,燕衡讥笑:“我看他乐意得很。”
十二遥日日围着热罗打转,得知玉惊声在宫里后心思更是不在找金铃上,他不喜十二遥,更不喜热罗,与他们相处不过几日便彻底厌烦了。
他参加百派试炼的目的从不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而是明缨,所以他根本不在乎金铃能否找到,因此他索性便进大冥宫守着她。
明缨心下高兴,冥王虽事事都依着她,也经常与她搭话,但他们终究认识时间不长,同处一室还是有些许尴尬。并且他们年纪不同经历不同,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可要藏好了,莫要让宫女们发现了。”
燕衡不以为意:“发现了又如何?她们又不能奈我何。”
“谁要管你,”她瞄他,惆怅道,“我担心她们发现了你,你杀人灭口。”
“……”
好不容易扳回一局,明缨通体舒畅地伸了伸懒腰。
门外陆续响起脚步声,门口传来通报:“主上,盛昌公公来了。”
冥王见燕衡沉入影中,才道:“进来。”
盛昌为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太监,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太后的意思。他身后领着个小太监,笑眯眯地向冥王行礼,然后转身朝向明缨。
“姑娘,这是娘娘特意从神庙求来的引胎药,饮下三日内行房便能得子,”他一挥手,小太监双手捧药上前,“若姑娘一举得子,前途不可限量。”
冥王望着瓷白药碗里浓黑的药汤,眉心紧皱:“药放下吧。”
小太监弓腰轻轻将瓷碗置于桌上,热腾腾的雾气蒸笼。盛昌弯着笑,看着明缨,却不走。
冥王沉了脸色:“还不快走?”
“主上,阿缨姑娘不喝了这药老奴不好交差啊,”盛昌为难地拉平唇角,语气加重,“况且太后盼王孙已久,主上怎忍心违了她老人家的愿望。”
在他的眼色下,小太监重又端起药碗,往明缨跟前递。
明缨盯着眼前黑漆漆的药,涩苦的气息扑鼻,她不禁怂了怂鼻。
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药,她才不要喝。
“最新任务:请宿主阻止明缨喝药。”
听见系统声音,燕衡缓缓地浮出身形,目光阴鸷如蛇般暗暗窥伺。从听明白这药的功效,他心底便隐隐不快,即使没有任务,他也不会让她喝下这所谓的引胎药。
冥王坐在桌后,手心捏紧。他脾气软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过因为他的身份大部分宫人都不会驳他,只有母后身边的盛昌仗着母后的纵容对他阳奉阴违,但他如今竟是连奉承也不奉承了。
他与阿缨之间清清白白盛昌不可能不知晓,而今逼迫于阿缨,目的不过是折辱他。
他罕见地生了怒气,正要起身,明缨却手一抖,汤药洒了一地,不可幸免地湿了半个裙摆。
“呀!”她跳起来,挤出一抹憨,眼睛里懵懵的,“不好意思啊公公,药洒了。”
她的眼神飘到盛昌身上慢慢往上爬的影子上,心跳漏了半截。
盛昌可不是小人物,杀了后患无穷,不能随便杀啊!
她知道燕衡必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也同样清楚他不怕麻烦,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两个他杀一双,在他眼里能靠杀人解决的从来都不是问题。
盛昌仍旧笑眯眯的,目光却含了冷意,他扬声唤:“六儿,进来。”
“来了,公公。”门外一声应承,矮个儿的太监手捧瓷碗,垂头弯腰小步挪了进来。
盛昌的眼皮耷拉着,里面藏了阴沉的光:“洒了没关系,老奴早备好了。”
“公公真是智敏,有先见之明!”愣了一瞬,明缨口里夸着,手下殷殷接过药汤,然后手心一抖想要故技重施。
盛昌眼疾手快,一把稳住,语声变重:“姑娘可要拿好了。”
他手指用力,抓着碗口往她口上栽。明缨一边与他较劲,一边瞪后面的燕衡,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系统的声音懒洋洋的,提醒:“不能违背任务目标的意愿,所以不能杀盛昌哦。”
燕衡嗤笑:“谁告诉你我要杀他了?”
他眸子里闪过阴狠,他确实很想杀了盛昌,但完成任务并不只有这一个方法,只靠杀人解决问题虽然简单,却是最愚蠢的办法。
最重要的是杀了盛昌利大于弊,不合算。
“不准喝!”冥王阴着脸,大步流星,劈手夺了药碗。
在他夺碗的空当,燕衡控制影子暗下施力,盛昌的胳膊即刻松力,瓷碗倾倒,冥王顺势摔了药,浓重的药味散发开来。
“摆好你的位置,盛昌,”他虽含了怒,声音却仍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你的翅膀还没足够硬,母后能将你拉到这个位置,也能把你踩下去,而我,永远是她的儿子。”
堆在盛昌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地落下,他盯着冥王头上的冠,良久,又绽开笑:“这是自然,主上。”
他指挥两个小太监收拾残局,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冥王松下气,抱歉地看着明缨:“对不起啊。”
明缨不解地问:“盛昌如此不将你放在眼里,你为何不告诉太后娘娘呢?”
“母后么?”他勾出苦笑,“母后并不信任我,对母后而言,我只是一个儿子而已。”
他怅然若失:“如今的形势已经难以回头,即使我告知母后,也只是徒增她的烦恼,不若就这样走到最后。”
明缨听不明白,看出他的怅惘,也不想再去戳他的伤心事。
她不再问,抖了抖还湿着的裙摆,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
燕衡坐在她的矮桌前,翻看桌上铺开的纸张。
她走过去,疑问:“你怎么把我的桌子挪到这里了?”
前几日因为她太过无聊,冥王便在旁边为她安排了一张新的桌子,但现在这张新的矮桌被人拖到了宫殿的另一边,距离冥王隔了几乎一个厅。
“没有为什么,”燕衡懒洋洋的,嫌弃地瞟她一眼,“离我远点,药味都没洗干净。”
她低头闻闻自己,嬉笑着凑上去:“有么?有么?我觉得没味了。”
淡淡的药香合着她身上独有的皂角香,其实并不难闻。
燕衡却推开她:“有。”
“好吧,”明缨敛了笑退开些许,有些失落,“可能是腌入味了。”
他点头,煞有其事:“确实是腌入味了。”明明如今的衣服都不是皂角洗的,却有一股熟悉的皂角味。
“无聊啊。”明缨揪着衣带子,长长的衣带绕着手指缠了十几圈。
燕衡斜睨她,似乎不解:“你平日除了吃就是睡,竟然也会有无聊的时候?”
“你懂什么,”她撇嘴嘲他,“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
他打断她,黑黢黢的眸子宛如幽深的潭水,声音也冷下来:“我什么样的人?”
意识到他的低气压,明缨一瞬反应过来,补道:“……自然是你这样有抱负有理想的人,怎么会懂我这样的咸鱼呢?”
他的眼角微挑,仰头俯视她:“我什么抱负?”
什么抱负?自然是杀人的抱负,不然天书里他怎么把角色杀的就剩俩了?
明缨望着他在心底唏嘘,什么样的人才会到处杀人?自然是疯子。
现在的燕衡是小疯子,还没有那么病态,至少他还没有达到天书里看谁不顺眼就解决谁的程度。
但青年的燕衡绝对是大疯子,杀人如喝水吃饭,看谁不顺眼绝不会留到第二天,偏偏他演得好,谁都看不出来。
不过他为何会变成大疯子?中间他经历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本最开始想大纲的时候,我是想写一个极端的病娇来着,后来发现不太搭
还是现在的小明小红更搭配
第30章 不伦不类(八)
◎炫耀挑衅◎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抱负?”明缨漫不经心地拽着衣带, “你那些堂兄弟谁也不知道你修为高,如此藏拙,怎么会没有抱负呢?”
“那又如何?”燕衡睨着她, 丝毫不在乎她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明缨垂下眼睫,将缠着手指的衣带绕出来:“你是个大尾巴狼。”
燕衡眯了眼, 眼线细长:“大尾巴狼?”
“对, ”她揪着他的衣领靠近他,“看着正正经经的人, 实际上又凶又乖戾。”
燕衡却笑起来, 两眼笑成两弯,手握住她的手腕:“你可是内外相合, 看着咸鱼, 实际上也是咸鱼。”
明缨抽回手,坐回去偷偷地瞥他。
大尾巴狼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眼前的人看似意气风发, 对什么都不在乎, 实际上敏感得很, 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他将一切装在心底, 任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偏偏他又无法消化,只能自己与自己较劲。
看着是狼,其实心里是纸糊的。
想着, 她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是大尾巴狼呢。
燕衡随便翻看一本书, 上面几行明显不同于冥王的批注, 其字迹张扬, 言语锋利:“这是谁写的?”
明缨看了眼低头抄经的冥王, 悄声:“玉惊声。”
她继续趴在他耳边, 黑亮的眸子掩耳盗铃般往冥王那里瞟:“他们以前好像关系很好。”
燕衡把她的脸掰过来,兴致寥寥地合了书:“哦。”
明缨没看见他的神色,自顾自地说:“我听说冥王还在冷宫的时候,丞相总是会偷偷去看他,还给他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她略有惆怅地撑着脑袋,看着专注抄书的冥王:“大概人长大后真的会失去曾经的感情吧,自冥王登位,他们就渐行渐远了。”
燕衡倍感厌烦,他不想从她口中听见任何有关冥王的事:“先操心操心你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宫吧。”
*
清晨的大冥宫还泛着湿气,秋日阴冷的秋霜结在每个人的脚底,粗白白的一片覆盖了所有青石板砖。
明缨缩着脑袋藏在宫人堆里,鼻尖耳垂冻得通红。
她不禁感叹,今年的秋日真冷啊。
高大的祭台四周紧密地围着宫里大部分的宫人和大臣,他们穿得朴素,低头看着脚底,不敢发出一声。
不多时,远处一众宫女簇拥着一锦衣华服的女子出现,女子脚步从容地登上祭台,在穿着单调的人群中像一只耀眼的孔雀。
她满头黄金钗环,翠绿的衣上用金丝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周边暗色祥云环绕,不似来参加祭礼,反而像来参与宴会。
明缨悄悄瞄了一眼,是太后。
今日是王族祭礼,每十二年举行一次,以此来怀念祭拜过去已逝的先王们,为了此次祭礼,整座王宫准备了数月。太后参行祭礼还要穿得如此张扬,似乎并不合规制。
太后身边跟随着丞相,难得的,玉惊声没有佩戴任何铃铛。
随着他们的上台,祭礼便算开始了。
玉惊声在台上站定,双手接过盛昌递过来的祭文,高声宣念。
明缨心间一惊,若她没记错的话,皇族祭礼理应礼官宣读,丞相为人臣子按理该在台下与其他臣子一同跪拜。不仅是丞相,太后也应如此,但她们不跪先祖,甚至直接登上祭台。
心念电转,她忽然就明白了之前的疑惑。
玉惊声与盛昌所为是太后给予的权利和默认的纵容,太后不信任冥王,她信任的是玉惊声,而获得信任的玉惊声正在慢慢地架空太后。
所以冥王不是不想告知太后玉惊声的所为,只是太后不愿相信他,况且到了如今的地步,玉惊声几乎可以手眼通天,即使太后知晓了一切,她也已无可奈何。
但是为何太后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难道冥王真的不是先王血脉?
传闻里垂帘听政杀伐果断的太后,真的就是如此昏庸吗?
祭台之上丞相抑扬顿挫地诵读了半个时辰祭文,明缨低着脑袋,几乎要睡着的时候终于进行到下一个环节。
冥王身着衮服缓步登台,金丝绣成的金团龙盘旋在背后,石青底色勾勒他宽阔的身形。
太后冷眼看着他,在这个严肃的场合下她的脸上看不见分毫敬意。
在宫人的指示下,冥王焚纸烧香,行跪拜礼。随着他的动作,祭台下的宫人臣子们同时跪地。
触地的瞬间,明缨不禁冻得打了个哆嗦,早知道多穿点了。
系统:“最新任务:请宿主立刻给明缨送衣裳。”
远在殿里的燕衡推开窗子感受了下阴冷的天气,不由嗤了一声。
早就告诉她今日天寒,她还不信,活该发冷。
他随手扯了件大氅,走进影里。
明缨忍着鼻尖的痒意,失神地扣着青石板上的缝隙。
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好无聊。
扣着扣着,平整的地板忽然如水面荡了几下,一只修长手生出来,正好捉住她的手指。
接着,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嫌弃地打量她几眼,手顺着她的袖子钻进去,摸到一片冰凉。
明缨几乎立刻便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嘲笑。
这人真是小气,竟然专门来看她的笑话。
她暗暗瞥了四周一眼,所有人低着头,无人注意他们。于是她抽了手,飞速把面前的脸按了进去。
燕衡不防,被她重新按回影中,仰面咬牙看她朝着地面瞪眼。
一阵冷风飘过,她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系统出声提醒,加重语气:“宿主,注意你的态度。”
闻言燕衡平静下来,他托着氅,将它浮出影面。明缨瞪着的眼睛一怔,手下迅速披上大氅,心底却愧疚起来。
她冤枉了好人呐!
她伸手想去捉他,他看也不看,转身消失无迹。
跪礼终于结束,冥王在太监的搀扶下站起身,臣子宫人也齐齐起身,这长达一个时辰的跪礼令所有人都有些吃不消。
太后立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行过一次礼。她望着祭台上的石碑,目光带着嚣张的挑衅与疯狂。
先王再有能耐又如何?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她,而石碑上的人也不过只剩枯骨。
他毁了她,她就要毁了他最在意的东西。
她抚抚墨绿的衣袖,心道,快了,现在的王族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她的目的便达成了。
想用冥王牵制她?门都没有。
太后一扫平日的疲惫,整个人像一只昂首炫耀的孔雀,以旁观者的身份居高临下地观看了整场祭礼。
但她看着冰冷的石碑,渐渐地生出迷茫之色,她一步步走到如今,真的值得吗?
向一个死人炫耀挑衅,真的痛快吗?
她等待了十二年,不……二十五年,她二十五年的青春毫无意义……她的人生有几个二十五年?
祭礼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还未结束,且隐约有持续一天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