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爷皱着眉头,深深地叹息一声,把烟掐灭了。王老七也只好跟着掐灭手中的烟。张大河和刘高山对视一眼,也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旱烟锅子。
何星辰笑着说:“既然大家都不抽了,我也不抽了。”她吹灭玉米秆上的火,主动问道:“刘叔,你今天叫大家来是要开会?”
会计张大河看了一眼刘高山,笑吟吟地说:“小何啊,我听说男知青那边打群架了?”
何星辰:“我也听说了,唉,男同志们都比较冲动,再加上有的男同志比较小心眼,嘴又碎,这事很正常,反正也没打坏。”
张大河试探道:“我听人说,打架的起因是因为你?”
何星辰大吃一惊道:“张会计,你可不能这么说。啥叫因为我?他们打架是他们自己的事,咋能扯上我?”
张会计面上笑容不变:“小何,你别急。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听说他们打架是因为看书的事,这总没错吧?”
何星辰看着张会计,笑着说:“张会计,看来你是没抓到事物的本质啊,袁明和李青海为啥被打,是因为他俩犯了众怒,为啥犯了众怒,是因为他们编造谣言,是嘴贱心不善啊。这才是根本。为啥别人不挨打,就他俩挨打?”
张会计说:“可是这个事情是你那个书屋引起的。”
王老七也跟着说:“就是啊,小何,你那个书屋的事乡亲们也有意见。有人反映,说他们家孩子去借书,你不借,你只借给女孩,你只给女孩辅导作业,这个不太好吧?咋能歧视男娃呢?”
何星辰不答反问:“请位大家,我的职务名称是什么?”
王老七不明白她为啥这样问,只好干巴巴地答道:“妇女主任啊。”
何星辰笑道:“对啊,你也知道是妇女主任啊。妇女主任管的就是女人的事。我当然得为女同志谋福利,要不然凭啥叫妇女主任?咋不叫男人主任呢?我是在其位谋其政。你们说对不对?”
屋里一片沉默。
过了许久,牛大爷幽幽开口了:“可是小何,你这样搞区别对待确实不太好。”
何星辰说道:“啥叫区别对待?这叫男女有别,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你们想想,你们男人能进的地方,我们女同志难道都能进吗?村里的祠堂让我们女同志进吗?龙舟让我们上吗?我们女同志一反对,大家都说,哎呀,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老规矩,咋不见你们反对呀?你们不是执行得挺好吗?怎么我一个妇女主任只管女同志又成了不对了?牛大爷,我觉着你是村里少有的聪明有智慧的老人,你好好想想这其中的道理。”
牛大爷一时哑了声,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王老七张大河和牛大爷全部被何星辰怼了,他们三个一起静静地看着刘高山。
刘高山用力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说道:“那个小何,你这口才是真好呀。大家伙都被你说哑炮了。”
何星辰笑着说:“我不是口才好,主要是道理站在我这边。我这人素来以理服人。大队长,我不教那些男娃,其实还有一层顾虑,你看看,几个男知青去书屋看会书,还是一起去的,结果就流言四起,好像我怎么着他们似的。我要是跟这些男娃一对一辅导,万一再有人传流言怎么办?我这人脸皮薄心思细腻,要是真传出点不好听的流言,我还活不活了?再说了,对村里这些宝贝苗苗们也不好啊。”
众人:“……”
牛大爷不以为然地说:“那些娃娃们才多大?村里人再怎么碎嘴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吧?”
何星辰反问道:“你真的确定他们干不出这样的事?”
这下,牛大爷也不敢确定了。
大家一起陷入了沉默当中,气氛微妙又尴尬。
何星辰考虑一会儿,开口道:“大队长,牛大爷,那我退一步吧,谁让我是个干部呢。村里的男娃我不是不能管,但我有两个要求:一是,我希望不要传出任何关于男女关系的流言;二是我得挑人,我只准那些文静懂事的不太调皮又聪明好学的男娃来。比如说牛大爷家的二孙子,大队长家的小侄子,玉芬姐家的儿子都可以。至于其他的,太闹腾的又不讲卫生的,像李银发家孙子那种的,我真管不了。”
刘高山考虑片刻,也只能这样了。
何星辰接着补充一句:“要是再传出关于我们的流言,我们女人之家以后就只准女同志进,任何男同志都不让进门。我也是没有办法,还希望大家能理解。”
这次的会议内容很快就传了出去,大家偷偷议论起来。
有的说:“人家小何考虑得很周全。”
也有人说:“我觉得是她想多了,谁会说她跟孩子们的闲话?”
“孩子也有大的,还有十三四岁的呢,长相上都是大人了。”
这到底关系到大家的利益,而且是核心利益,大家都挺配合。
何星辰开始有选择地吸收了几名男娃进来,因为是女人之家吧,当然得以女同志为主,儿童团的领导者自然也是女孩,男孩是打辅助和干体力活的。乡下的孩子皮实力气也大,再加上精力十分充沛,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他们为了引起领导重视,平常表现很好,干活也卖力。何星辰十分满意,还特意表扬了其中两个表现优异的,其中就有张会计的儿子张小山。
张小山得了一块糖,只咬了一口,剩下的拿回家炫耀:“爸,妈,今天何主任表扬我了。她夸我温顺听话能干。”
张会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袁明和李青海被打后没几天,钟山做为男知青代表,过来跟何星辰商量看书的事。
何星辰一脸为难地说道:“钟同志,说真的,我真不想跟你们这些男知青牵扯太多,你们里面的某些人对我有敌意,我是吃力不讨好。”
钟山连忙说:“我理解的,你放心,我已经跟大伙说好了,让他们以后多注意,咱们都是知青,要多多团结嘛。对你有敌意的只是个别人,我们大多数同志还是挺好的。”
何星辰顺水推舟地说道:“那这样吧,图书室的空间太小了,也装不下这么多人。我专门为你们盖一间竹屋,材料就从山上砍,我去找大队申请。劳动人嘛就由你们出。你觉得怎么样?”
钟山忍不住了笑了,怪不得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原来是需要他们干活。
何星辰坦坦荡荡地说:“钟山同志,其实我们之间也不是不能合作,我觉得你们缺一个有主意有能力有想法的带头人,而我们啥都不缺就是缺劳动力。以后我来提供先进的理论和想法,你们来实践理论好不好?”
钟山:“……”
他怔了一会儿,笑着说:“何同志,你这是要抢班夺权呀。”
何星辰一本正经地说:“啥抢班夺权,你这话就显得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咱们知青团结为一体,试问大队谁能敌?我就是见不得眼前这一盘散沙的模样,见不得咱们把精力耗费在鸡毛蒜皮和内斗上。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就应该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而奋斗。钟同志,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回去以后跟大家伙商量商量。你就告诉大伙,以后跟着我们混好处多多。我会为你们建立专门的图书馆,为你们修建篮球场,让你们物质精神双丰收,让你们的内心不再空虚,灵魂不再匮乏。”身体也不会闲着。
第33章 新领导新生活(上)
钟山面带微笑, 嘴里嗯嗯啊啊的,就是不给出正面回答。
何星辰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但她既然兴起了这个念头, 也不能只是随便说说。
她把郭林李东和杜春光叫来,开始洗脑模式:“小郭小李,姐我没骗你们吧, 跟着我混是不是好处多多?我跟你说, 这只是刚开始, 后面的好处多着呢。我给你们摆摆眼前的情况, 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我就问你们,你们下乡这么久是不是感觉到理想与现实严重不符?是不是感觉很幻灭?是不是感觉到革命的激情正在一点点消散,而你们正在被艰难琐碎、平淡无奇的生活一点点地吞噬?”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们此时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过了一会儿,郭林嬉皮笑脸地说道:“何姐真有文化,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我们下乡前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可是来到这里以后, 各种的不适应, 我们没干过农活,干不好还被人笑话,乡下没有电影没有公园也没有书看。最可怕的是, 我们挣的工分还不够自己吃的,还得家里补贴。早知道我们就去建设兵团了, 人家好歹每月有工资。”
李东和杜春光也点头附和:“是, 林哥说出了我们想说的话。”
何星辰:“这就对了, 我也是知青。你们的苦闷也正是我的苦闷。不过,我这人善于思考。我没事就琢磨, 难道我就只能这样?领袖说过,这世上的事,就怕认真二字。这里是一穷二白条件艰苦。但是,革命先辈们搞革命不比咱们难千百倍?他们怎么能行,为啥我们就不行?每每想到这里,我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三人:“……”
郭林狐疑地打量着何星辰,他这人一向爱正话反说没个正经,可是,面对何星辰这样的人,他一时也拿不准她究竟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是来真的。
何星辰继续鼓动三人:“老弟们,我再说一句扎心的话,你们也老大不小了,你们的同龄人都上班或是当兵了,比你们老实的笨的蠢的都过得比你们好,他们的父母提起他们都是一脸含蓄的骄傲,而你们的父母一提起你们只能满腹心酸满脸苦笑,你们说,咱们辛辛苦苦下乡,却对乡下毫无影响,于自己的前程毫无建树,你们真的甘心吗?可能你们无所谓,但我不行,我从小就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革命青年,我是我们家族里面最有出息的女孩子,我绝对不甘心就这样过下去,我要搞点大事。”
三人被说得一愣一楞的。
李东开口道:“何姐,你还要搞什么大事?你现在搞的事不是挺大的吗?全村的人都在议论你呢。”
郭林也回过神了,接着说道:“是啊,你小小年纪都是妇女主任了。”
何星辰满不在乎地说:“妇女主任算个啥?别的不说,你看我就想为大家谋点福利,弄个书屋就弄出这么多风波。”
她看了下四周,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那什么,我有些话只能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告诉别人。”
郭林一听有秘密可听,赶紧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哎哎,何姐你尽管放心,我们几个特别讲义气,嘴挺严的,绝对不会往外说。”
何星辰:“我要干的这件大事呢,利国利民利知青。我想在村里搞点副业赚点钱改善一下大家的生活。你们说有多久没吃过肉了?”
提到肉,三人的眼里直冒绿光。
何星辰接着说:“你们再想想,现在的日子跟以前的日子是不是天壤之别?难道以后就一直这么熬着?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你们回去探亲难道两手空空地回?不买点礼物让亲戚朋友高看你们一眼?不请请同学朋友吃饭?饭桌上不吹吹牛?吹牛你们吹什么?你们是谁?胡同里响当当的林哥东哥光哥,好歹也是京城三匹狼,现在好嘛,下乡一年全变成土狗了。”
“狼变土狗。”
三个人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何星辰冷讽热嘲:“你们还笑得出来,我可笑不出来,我这人爱面子。我必须是酒桌上吹牛届的中心人物。唉,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到底还是嫩了点,不知道江湖险恶,像咱们这样曾经的风云人物,一旦跌落神坛,不知道有多少人落井下石看笑话呢。”
说罢,何星辰施施然离开了。
三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何星辰的话后劲极大,初时他们三人只当作笑话听,回到宿舍后,越想越上头。
是啊,这种无聊又琐碎的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啊。等到过年回去探亲,难道就这么灰扑扑地回去?同学聚会时,人家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他们只能诉苦:“我们那里苦呀。”想想都让人沮丧。想当年,他们也是风云人物,也不对,是风云人物身边的人物,可那也是相当体面的。
郭林三人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何星辰离开后就开始琢磨,从这三人下手就对了。堡垒就得从内部攻破。男知青内部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以前表面上看似团结,那是因为还没人开始分化,现在可不一样了。
何星辰不但开始洗脑郭林李东等人。她还特意去菜园里摘了一大筐水灵灵的蔬菜送到知青点。
大家纷纷跟她打招呼:“何同志,何主任。”
吴淮海和赵清明过来看了一下菜,笑着夸道:“何同志,自打你接管了菜园以后,大伙就有口福了。这菜种得真好。”以前的蔬菜都是面黄肌瘦的,比杂草好不了多少,大家都是凑和吃。哪像现在,蔬菜水灵鲜嫩,看着就让人高兴。
何星辰说:“嗐,这菜是何念弟她们帮着种的,我也不太会种菜。弄到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术业有专攻,咱们知识青年种地肯定是比不上乡亲们。不过我们的优点是有知识有理论,可以带领他们找到正确的方向。以后咱们要多发挥自己的长处,带领大家一起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老乡的日子好过了,咱们才能好过。大河有水小河才满嘛。”
在场的知青们点头附和:“对对,何同志说得对。”
何星辰走后,知青点开始暗潮涌动。
郭林李东他们的嘴巴不严,很快就把何星辰的话不小心透漏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