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殿下自然要查清楚了才好,劳你与陛下代话便说我不觉得委屈,不过这两壶葡萄酒我就却之不恭了。”
内侍笑着应了:“那便不打搅小公爷了,臣还得回去复命呢。”
季听雪亲自将人送去院外,笑着折返:“这下好了,不必再待在这里了,你心心念念的老郎中咱们也可以去见了,咱们收拾收拾东西,现下就走。”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她来这里这样久都还未去见过国公,这会儿又不辞而别,实在有些不像话,“还是与国公说一声再去吧,总归他也不会拦着。”
“也成,倒也不差这一两日,天热着赶路也不舒服,等我晚上与他说过,咱们再出发,现下不如来尝尝着御赐的葡萄酒。”他拿了酒壶,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口,感叹一声,又递给婉妘。
味道不错,但婉妘怕醉,没有多喝。
也幸而是未曾多喝,国公叫他们去用晚膳时她是清醒着的。
先前在路上一直不好说话,也未曾正式见过,这会儿看人正襟危坐在上首,她倒有些紧张了。
季听雪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他就是看着凶,不吃人的。”
国公权当没听见。
“见过国公。”她缓缓走近,行了个礼。
“既已成过亲,便不必这样客气,也唤我一声父亲吧。”
“是,父亲。”
国公从袖中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封:“听雪母亲早逝,家中并无主持事务之人,也没有旁人家中的规矩,今日见过便算是认过亲改过口了,往后不必拘束,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
“多谢父亲。”婉妘双手将红封接下,起身的瞬间看了一眼季听雪,见人点了点头,她才安心将红封收起来。
“好了,吃饭吧。”国公起身挪步至小厅。
季听雪上前将她牵着也往小厅去,大喇喇往凳上一坐,道:“此番风波已过,我打算和婉妘这几日就离开京城。”
国公眉头一皱:“他恐怕不会放过你,出了京岂非更好动手了?”
“我既然敢说,便自然有这个本事。”他往婉妘碗里夹了些菜,轻声低语,“你爱吃这个,多吃些。”
婉妘眨了眨眼,悄悄在桌下搡了搡他。
他不为所动,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在国公跟前也不见有什么规矩。
婉妘拿他没法,只小口小口吃菜,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溺死的都是会水的。”国公斥声。
“那是他们水性还不够好。”他继续往婉妘碗里夹菜,“现下留在这儿让人发现了婉妘的身份才是危险。”
“你要去哪儿?还回你那个寨子里去?”
他正要说话,婉妘忽然呕了一声。
“怎么了!”他一惊,急忙倒了茶水,轻轻拍拍她的背,“饭菜有问题?”
国公眉头紧拧,放下筷子,朝外头道:“来人!看看这几盘菜有没有问题!”
有人弓着身子进来,拿了银饰往菜里挨个试,但未见有何反应。
国公大手一挥又将人赶下去:“去,请大夫来。”
一桌子三个人都停了碗筷,季听雪甚至直接将婉妘搂进了怀里,轻声询问:“哪儿不舒服?今早不还是好好的?”
对面还坐着一位长辈,婉妘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他:“现下已没什么事了。”
他不肯松手:“方才呕得那样厉害,还说没事,莫乱动了,等大夫来看。”
只等了片刻,小厮立即带了大夫回来,他不敢让人瞧见婉妘面容,搂得更紧了一些,只将婉妘的手腕递出去:“劳烦大夫瞧瞧。”
三人都是屏息凝神,大夫倒是轻松,收了药箱,淡淡然道:“只是有身孕了,不打紧的。”
“啊?”季听雪愣住。
那日他未让大夫进门,国公便知晓他是胡扯,此刻一听这话,也不觉惊讶,镇定询问:“胎像如何?”
“日子浅,脉象还不显,不过瞧着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先不必吃药,只是饭菜要多留意去荤腥。”
“快快!快将这些荤菜都撤下去!”季听雪急忙吩咐。
大夫打断:“倒也不是说以后不沾荤腥了,若是这般胎儿如何养成,只是说菜肴要多处理。”
“好好好,我记得了,还有旁的什么要注意的吗?”他说完,又道,“罢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全写下来,算是方子,多算诊金。”
大夫没有意见,由小厮引着去写。
厅中空下来,他将人松开,紧张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婉妘摇了摇头。
“咳咳。”国公清了清嗓子,“既然真有身孕了,便不能再往外奔波了,还是安生待在京中。”
第67章
“是, 是。”他记得清清楚楚婉妘上辈子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没了孩子的,他虽没有过孩子,可也知晓怀孕的女子有多脆弱, 他不想婉妘再步上辈子后尘。
他摸了摸婉妘的脸, 轻声商议:“我们先在这儿安心待着,毕竟京城大夫多,万一有个什么事儿看大夫也方便。”
婉妘点点头,虽也想抱着他和他说话, 但顾忌着国公还在,还是收敛着的。
他又看向国公:“不过我们去郊外的庄子住着就成, 这里人多眼杂, 又闷得很。”
“那你带些府上的人去庄子守着,这些都是跟我多年的老人,府上的厨子侍女你也可以带走,其余还需要什么只管往府中要。”国公稍顿了顿,起身往外去, “我还有一事, 要与你私下说,你出来。”
他愣了一下, 在婉妘脸上亲了一下:“我先出去一下, 你看看这菜有什么不喜欢的, 一会儿与夫君说,夫君让他们重做。”
他快步出门,急冲冲道:“有何事是要单独说的?你快些说,我这儿还忙着呢。”
国公倒没有不耐:“太子今日上奏, 弹劾崔家贪污,证据都已收齐了。”
季听雪眉头紧皱:“他不是伤得都不能起床了吗?”
“他不能起床, 身边自是有起床之人。能这样快拿出证据,定是早就暗中做了准备了。此事是冲你来的,想必是想让你媳妇儿服软,你自己考量要不要告诉她。”国公道,
“他早前因崔家大娘子之事耿耿于怀,又与一些大臣暗中交好,陛下早对他有所不满,派他去边境本就是想寻他错处。
可如今他落了腿疾,身子也坏了,陛下一时倒有些不忍了。你既已与他结下这样的仇,若不斩草除根,往后受难的便是我们。”
他一笑:“那还不得爹给我擦屁股,我全听爹的。”
国公瞅他一眼:“要当爹的人了,以后要稳重一些,去了庄子就好好待着,莫让人抓住把柄。”
“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若没旁的事我先进去了。”
“成,你们吃吧,我还有些事,不必管我。”
“得嘞。”他一点儿没留恋,快步进了屋,轻轻搂住婉妘,“行了,他不吃了,咱们自个儿吃。菜是不是都冷了?要不要他们去做新的来?”
婉妘眨了眨眼,有些好奇方才他们说了什么,又觉着不好问,还是按了下去:“还好,天气热,不会冷得这样快。”
“行,那将方才吃了难受的那盘拿走。”他将鱼放远了些,“我有一事要与你说,你听了后不许激动。”
“何事?”
他边往她碗里夹菜边道:“父亲方才与我说,闻翊寻了崔家贪污的证据,已禀告陛下,现下还不知如何发落。”
婉妘一怔:“是真贪污了?”
他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既是真贪污了,便该按律例处置,怨不得什么。”
“好,那便不干我们的事儿了,我们明日就去庄子,就是先前咱们去过的那个庄子。现下盛夏,那边正是好玩的时候。”他见婉妘脸上未有异色,稍稍放心一些。
直到晚上吹了灯,一起窝在被子里,他又问:“真不要紧吗?不用去给崔家求情吗?”
婉妘摇了摇头:“不必,犯了错自该受罚。”
他悄自叹了口气,将人抱紧了一些:“我怕你为此事伤神。现下有身孕了,得万般保重,不可再像从前那般忧虑了,要是有什么难处直与我说。”
“我明白的。”她摸了摸小腹,“若说实话,我对崔家并无多少情分,他们待我亦没什么情分。”
“那如今看他们这般可觉得解恨?”
她笑着摇头:“我是恨过他们,可现下已不恨了,只再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瓜葛。如今的日子很好,用来恨他们实在浪费时光。”
季听雪牵起她的手吻了吻:“你能这样想就好,如今最要紧的事就是养胎,其余的都不重要。”
“好,我们明日就去庄子上,我想去看看那些螃蟹长大没有。”
“说不定已经长大了都能吃了。”
正是天热的时候,在庄子住不仅安静,还凉爽一些,到处是树到处是阴凉。庄子养了鸡鸭,种了果菜,想吃什么也都是现成的新鲜的。
后院的人都被赶到前院去了,只剩他们两人,又不怕国公突然过来,比在城里还自在。
只是崔家的人已来了两三日了,就在外面站着,他没敢告诉婉妘。
见小厮又来通传,他实在有些烦得慌,大步出门低声斥责:“往后不用通报了,我这屋里没有他们要找的人,他们就是死在外面也与不要再与我通报。”
小厮擦了把汗,连连点头。
“等等,若他们在外面大喊大叫,就动手将人赶走,不用怕,出了什么事爷担着就是。”他撂下话,转身进了门。
婉妘正在屋里看医书,看他进来,忍不住问:“是出何事了吗?”
“没什么事儿,无非就是有人想走爹的门路,跑来我这儿了,我已让人去赶了,你不用操心。”他往她身旁一躺。
婉妘微微点头:“我想去学诊脉。”
他稍撑起身一些:“大夫说了你这肚子里的小东西才有两个月,还没那样稳妥,等有三个月了再去。你也给夫君一些时日去寻大夫,要出去学诊脉,总得有人指导着不是?”
“好,都听夫君的。”婉妘微微弯起唇,忽而听到什么声音,细眉微微蹙起,“是不是有人在外面哭喊?”
他神色一凛,下意识想瞒过去:“并未吧?许是你听错了。”
婉妘扶着罗汉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真的有人在哭喊,你仔细听听?”
他深吸了口气,也起了身,大步往门外去:“你好好坐着,我去看看。”
越往外走,哭喊声越大,往门口一看,正是崔家的人在哭哭啼啼。
他有些恼得慌,将小厮叫了过来:“不是让你将人赶出去吗?怎还让人闹起来了?”
小厮无奈:“闹的是徐夫人,小的们也不敢动手啊。”
“婉妘,从前都是母亲的错,母亲给你赔不是,求你救救你父亲和祖父……”
庄子虽僻静,但周围并不是毫无人烟,再这样喊下去,若被人听去,那可不得了。
他压下脾气,出了门。
门前的徐夫人和崔家的几个侍女立即噤了声。
徐夫人擦了擦眼泪,立即道:“见过小公爷,求小公爷让我见婉妘一面。”
“我实在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崔家大娘子吗?我与她并不相熟,不知你们是从何听来的这荒谬之论。但再这样闹下去,于国公府于崔府,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求小公爷让我见夫人一面,若不是我想寻的人,我自然不会再来。”
他腿一抬,往门旁的石雕上一踩,好笑道:“爷凭何要你见?只因你一句怀疑?莫说是你了,就算是武陵侯亲自前来,我也不会放进门。
你们再闹,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与你们动手,总归就连陛下都知晓我是个什么性子,想必即便是动手了也不会罚我。”
徐夫人握紧了手帕,上前一步,轻声道:“是如此,可如今崔家危在旦夕,若崔家不保,便什么都顾不了了。”
“噢,你在威胁我。”他收了腿,“既然你这样自信我夫人是你要找的人,那你便去寻圣上告状,让圣上派人来搜。”
徐夫人还想在说什么,他没什么心情听了,转身往门里去:“关门!去买两条狗来拴在门口,往后再有什么人敢来爷这儿闹事,直接放狗咬,看诊费爷全包了。”
门外的侍女扯了扯徐夫人的衣袖,小声道:“或许咱们得到的信儿是假的,大娘子早就没了,咱们还是走吧,若真将这位惹急了,是真会跟咱们动手的。”
徐夫人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转身缓缓离去:“罢了,走吧。”
回了府还未进内院,老夫人就急急迎了过来:“如何了?可见到了?”
徐夫人慢慢摇了摇头。
“你如何办事的?为何连去了几日都还未见到人?我不是教过你了?就去她门前哭,你是她生母,我不信她会忍心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