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 她让丫鬟带着去了榆静的卧房。
暖暖走后, 韩亦行来到了韩舒萱的身边, 他目光始终落在暖暖身上, 纠结了很久才问出口。
“娘, 我爹爹……是穆家人吗?”
这话问得韩舒萱怔了半晌, “你怎么这么说?”
韩亦行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您在穆家生活了四五年, 该是和穆家人朝夕相处, 我听说定武侯很爱他的夫人, 所以我想……”
韩亦行不想这么猜测自己的母亲,可他实在太想知道自己的父亲了。
母亲和外祖对此事都讳莫如深, 他只能从大家的只言片语中拼凑。
如果当年母亲和定武侯发生了什么, 不被侯夫人所容, 怀着身孕来到扬州定居, 这一切就能解释通了。
韩舒萱一瞬间就明白儿子的心思了,“你不会怀疑你是定武侯的儿子吧?”
看韩舒萱的反应,韩亦行觉得自己猜错了,他惊讶道:“难道不是?”
韩舒萱好笑道:“你怎么可能是穆家的孩子,我和穆家人可都清清白白,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韩亦行彻底糊涂了,“那我爹到底是谁?”
这话把韩舒萱问住了,她瞒了儿子十几年,早有心理准备会被儿子追问,可她还是没准备好。
“亦行,咱们今天不聊这事,不过你放心,我早晚会告诉你的。”
韩舒萱不肯说,韩亦行无计可施,他再追问下去只会让母亲难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想法。
“娘,儿子知道了。”
他还以为暖暖是他的亲妹妹。
难怪靖边侯出门会把妹妹带在身边,谁有这么一个可爱鬼灵精似的妹妹,谁不喜欢带在身边!
暖暖不知道,她在韩亦行心里已经被定义成了妹妹。
不过像她这个年纪,还不懂什么是谈情说爱,可不就是哥哥妹妹的。
暖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扬州这么好玩的地方,她怎么可能老实待在家里。
在苏州阿卿还有理由把她留在府里,这里可是韩亦行的老家,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阿卿不出门的时候,暖暖便拉着韩亦行陪她。
反正她是长一辈的小姨母,韩亦行不愿意也得愿意。
就这么暖暖到扬州后一连三四天都是早出晚归的,玩得不亦乐乎。
阿卿担心暖暖这么下去影响韩亦行读书,暖暖拉着韩亦行反问阿卿:“你怎么知道亦行不愿意?”
她说到这里看向韩亦行,哼了哼,说道:“你告诉我大哥,你愿不愿意陪我出去玩?”
韩亦行比暖暖腼腆,远没有暖暖那么张扬明艳,闻言斯斯文文地回道:“亦行愿意的。”
暖暖得意了,“大哥,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出门?”
阿卿颇为无奈地对韩亦行说:“女孩子不能太惯着,否则会无法无天的。”
这话说得韩亦行红了耳根,“舅舅言重了。”
这天暖暖吃过早饭,叫上韩亦行出门划船,阿卿嘱咐两个人注意安全。
暖暖浑不在意道:“有什么不安全的,那坏总督都被你连根拔了,现在再没有比扬州更安全的地方了。”
阿卿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眼看着妹妹出门,到底不放心,让长福出门跟着点。
说来也巧,今天暖暖和韩亦行刚出门就遇到了熟人。
是和韩亦行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名叫于涛,不过人很讨厌。
暖暖见过两次,每次都会吵起来。
今天离着老远就拉住了韩亦行,“我们从这边走,不理他。”
韩亦行也是这个意思,跟着暖暖绕了一段路。
可于涛显然没想放过他们,紧走几步追上去,拦住了去路,眼睛一直瞧着暖暖,却对韩亦行说道:“也不知道你娘从哪弄来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是给你当童养媳的吧?”
什么童养媳,暖暖不爱听这话,“你不要胡说!”
于涛可不觉得自己胡说:“他娘不守妇道,没嫁人就生了孩子,如今担心自己的名声坏,提前给他弄个童养媳有什么奇怪的。”
这话难听,暖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嘴巴这么脏!欠打了是不是?”
于涛故意道:“那你问韩亦行,他有爹吗?他娘要是守妇道,他怎么会没有爹?又怎么会跟他娘的姓?”
这话说得韩亦行眼冒凶光,两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小拳头上青筋都鼓出来了。
暖暖心里明白,于涛说的话大概是真的。
可那也是韩亦行的私事,哪由得外人胡说八道。
她心里气恼,攥着小拳头使劲往于涛的脸上打了过去。
就听哎吆一声类似杀猪似的叫声,于涛捂着眼睛鬼哭狼嚎地喊救命。
暖暖还没消气,指着于涛凶道:“再敢跑来胡说八道,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说不出来话。”
于涛从小也是父母宠大的,哪里受过这个气,他等眼睛疼劲了,学着暖暖的样子攥着拳头往暖暖脸上打去。
暖暖可是会武功的娃,她一手推开韩亦行,轻轻松松地躲过,回身一脚便把于涛踢了个狗啃屎。
随后脚丫踩在他的屁股上,问道:“还敢骂人吧?”
于涛不服气,明明他比暖暖大四五岁,怎么会打不过她。
可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始终被暖暖踩在脚底下。
嘴里呜呜嚷嚷地喊着:“你当街打人,看我不找我爹打你!”
不说这话暖暖还不放他,听了这话,暖暖抬脚笑道:“好啊,快点去找你爹,看本姑娘怕还是不怕!”
于涛还真回去找人了,暖暖赶紧拉着韩亦行跑开。
“真等着他爹来找咱们啊!”
两个人没敢从正门回去,悄悄从小门溜了进去。
韩亦行奇怪暖暖的行为,“舅舅又不会责罚你,干嘛要跑?”
暖暖笑道:“我大哥确实不会责罚我,但他会唠叨啊,万一嫌我麻烦以后出门不带我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暖暖的笑都是装出来的,很快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之前还以为韩亦行的父亲是经商的,原来他竟然没有父亲。
待气氛平缓下来,暖暖观察着韩亦行的脸色,提议道:“要不你跟我去京城吧,反正舒萱姐也在我们家生活过,还有老先生是大哥的恩师,我大哥给他养老再合理不过了,你们一家人都去京城,还住在我们家,让我爹爹给你当爹好不好?”
暖暖的话虽然很幼稚,可韩亦行还真有这种想法。
娘在生他之前一直生活在京城,他父亲多半是京城人士。
他去京城肯定能找到父亲。
韩亦行不说话,暖暖商量道:“好不好嘛?你看我们每天都一起玩,是好朋友,等我以后回了京城,你不想我吗?”
暖暖还是小孩子,她自己没感觉这话有什么问题。
可韩亦行比她大几岁,已经明白些男女之事,注意到暖暖秀美的脸庞,心口不受控制地跳两下。
韩亦行不说话,暖暖改了策略:“我可是你小姨母哦,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去不去京城?”
韩亦行稍微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好。”
暖暖险些高兴坏了,拉着韩亦行的手又蹦又跳,逢人就说韩亦行要跟她去京城了。
这话传到韩舒萱的耳朵里,她其实也想去京城看看。
只是一直没有借口。
既然儿子想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韩铭岳年纪大了,可如果能去京城定居,有几位得意门生在身边,也是好的。
所以他听说了这事,倒也没反对。
看见重外孙和暖暖玩得好,难免关心起重外孙的婚事来。
阿卿虽然不是暖暖的父母,但也是她的兄长,只要阿卿不反对,和父母提过机会总会大一些。
韩铭岳早已经处江湖之远不问世事了,可为了自己的重外孙,还是拉下了脸。
“阿卿,你有没有发现亦行和暖暖两个孩子特别投缘,又特别合得来?”
阿卿当然有这种感觉了,可暖暖是定了夫家的。
他不能让先生误会下去,拐弯抹角地解释道:“是啊,我也觉得两个孩子投缘,只是可惜暖暖已经定了亲事。”
阿卿心说这事要赖还得赖皇上,韩铭岳的另一位得意门生。
韩铭岳脸色果然不好了,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遗憾。
“怎么才这么小的孩子就定了亲事?”
阿卿无奈道:“这事还要从去年说起,我回城那天皇上亲自去了侯府,还带了陈贵妃和陈贵妃所生的大皇子,当时可能是气氛到了就给两个孩子指了婚,说起来两个孩子一见面就打,没一刻消停的。”
……
阿卿说话的时候,韩亦行就站在门口。
他过来询问韩铭岳去京所带的东西,没想到听说了暖暖已经定亲的事情。
当下停住了脚步,沉默了半晌,转身离开了。
其实去不去京城的,对他来说意义并不太大。
找到生父又怎么样?
这么多年父亲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对他也从未尽到一点责任,他又何苦不远千里找到京城去。
韩亦行不去京城的决定很快传到了暖暖耳朵里。
她已经打算好了,把府里最漂亮的后院留给韩亦行住,那里有山有水,虽然比不上扬州的园林设计,可是京城最漂亮的花园了。
听说他不去了,委屈弥漫心头,她气冲冲地跑去找人。
“不是说好了,你跟我去京城吗?为什么不去了?”
韩亦行坐在书房里写字,听了她的话,神色淡淡地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半晌才回她:“外祖年纪大了,不宜远行。”
“借口,”暖暖才不信他的话,她说完这话瞪着不远处的人。
傍晚的余晖透过窗子落在少年的肩头,仿佛置身于一幅静默的图画中。
他不说话,沾完了墨的笔慢慢地落在洁白的纸上,一横一竖犹如行云流水般,无不显示着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安静。
暖暖觉得生气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拂袖而去。
阿卿带着暖暖、榆静和长福在扬州住了一个多月。
榆静每天都能看见阿卿,伤口好得很快,已经能自如行动。
这天阿卿坐在亭子里钓鱼,她陪在旁边,单手托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树荫下,两个人距离不远不近,榆静眼里的爱慕不言而喻,比这秋日的枫叶还要热烈,阿卿隔着一段距离都感觉到了。
今天湖里的鱼都学精了,他下了好几次饵都没有上钩的。
榆静的心思不在鱼上,眼前的男子成熟、英俊,一举一动都勾着她的心。
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她不动声色的往阿卿身边挪了挪。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鱼上钩了,阿卿将鱼竿拉了回来。
榆静眼睁睁地看着人离她远了,不高兴地嘟了嘟嘴。
阿卿将鱼钩上的鱼摘下来,扔进旁边的罐子里,“今晚给你和暖暖烤鱼吃。”
榆静不想吃鱼,趁着阿卿甩出鱼线的空隙,从他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身。
“阿卿,”此刻的榆静没了往日的英气,完全就是一副寻求依附的小女儿样,软软糯糯地说道,“我喜欢你。”
榆静将小脸贴在阿卿的后背上,感受着他的温度。
阿卿没有动,今天不在状态,一下午只钓了一条小鱼。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开榆静的手,转身握住她的手臂,虽然很难,还是说道:“我已经有家室了。”
榆静从小被拐走,从没享受过亲情,她认定了阿卿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会照顾她一辈子。
所以她并不在意身份地位。
“我没想过给你做夫人,只要能跟着你我就满足了。”
榆静是个好姑娘,阿卿怎么好意思让她做妾,况且他们穆家没有纳妾的人,他怎么可能破这个先例。
“静儿,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一定会遇到属于你的幸福。”
他从怀里摸出一份地契,放进榆静的手里,“这是我在扬州置办的一处房产,虽然比不上韩园,好赖也是一座三进宅子,足够你生活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榆静没听他把话说完,心里委屈极了,眼里蓄满了泪水,一副不堪风雨的可怜模样。
她握住阿卿的手,恳求道:“不作夫人,哪怕做妾,做丫鬟也不行吗?”
“静儿,”阿卿面对固执的榆静束手无策,抬手抚了抚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委屈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尽可能的给你,但跟我回家……”
“可是你答应我,只要我活过来就可以跟你回家,”榆静争辩道。
阿卿没办法履行这个承诺,“对不起,我食言了。”
榆静有自己的骄傲,她喜欢阿卿,想和他一生一世,可阿卿一再地拒绝,这让她特别难过。
此刻有些失去理智,她将地契扔到阿卿身上,哑着声音质问道:“因为雪乔妈?你就那么喜欢她?”
阿卿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雪乔怀有身孕,他走的时候答应过她早点回去。
如果不是榆静受伤严重,他早回京城了。
如今在扬州陪了榆静一个多月,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静儿,我爹爹、我四叔还有我早已经过世的爷爷都只娶了一个,我不可能例外,而且……这对你不公平,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给什么人做妾,为奴为婢,知道吗?”
榆静不想知道这些,她一再地被拒绝,心里极为恼怒。
阿卿绝口不提雪乔,可她知道阿卿拒绝她就是因为雪乔。
眼中不由得发出一股仇视的光,声音不高,却令人毛骨悚然,“如果我杀了她呢?”
不管怎么说,雪乔都是阿卿明媒正娶回去的。
要说多爱,他自己也不清楚。
反正成亲后,他没考虑过别人。
如今听到榆静的话,他心里也恼了,忽然从袖筒里变出一把匕首,递给榆静,“如果你觉得我欠了你,那你就用这把匕首刺进我的心口,还了你这条命。”
榆静怎么可能伤害阿卿,否则她就不会冲进密室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挡住暗箭了。
看见阿卿这么决然,她难过地摇了摇头,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神情里充满了悲伤,“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你怎么能!”
榆静打掉了阿卿手里的匕首,转身跑回了房间。
阿卿不喜欢她,也不愿意带她回去。
她从小孤零零的人,以后也还是孤零零的。
如果没被大夫救过来,她直接死在阿卿的怀里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