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低的嫔妃默默装死,不发一言。
宁贵妃刚落座,后面就一女子就跟着进来,眉似远山,面若芙蓉,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鬓发间一枚玉簪修饰,并无多余点缀,一举一动端得静柔温雅。
她一入内,也不抬眼,对着高位屈身,规规矩矩地福了礼,“嫔妾应氏,请皇后娘娘安。”
一时间,殿内莫名死寂。
温温柔柔的一句话,却平白让人听出了一丝轻浅的寒凉。
这日的问安甚是精彩,众人意犹未尽地散去,倒是忘了应嫔复出,对这后宫的嫔妃大有威胁。
婉芙不禁失神恍惚,此时才让她确确实实察觉到,今日的应嫔确实与冷宫中判若两人,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应嫔。
……
回了金禧阁,不多时就听说凌波殿请了太医。婉芙无暇多想应嫔的事,凌波殿又请了太医,想必是庄妃病情加重了。她心下担忧,也未换下衣裳,唤了千黛,就赶去了凌波殿。
一进门,听见一声一声地闷咳,不过一日,竟咳得这般严重。
婉芙心下一紧,走了进去。
庄妃见她进来,要坐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娘娘快躺下歇着。”婉芙扶住庄妃,才摸到她的手心竟这般凉,眉心蹙起来,两手捂紧,对太医道:“庄妃娘娘的病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主子稍安,臣方诊过脉,是娘娘昨日服下的药与病情相冲所致,臣这就开一副方子,娘娘再服下后,想必会有所缓解。”
庄妃安抚地拍拍婉芙手背,“你不必担心,我没事。”
婉芙抿紧唇角,在庄妃微笑安慰的目光下,没将沈刘二人的事说出口。
待出了凌波殿,婉芙唤进潘水,“你以我不舒服为由,去将方才的太医请到金禧阁。”
金禧阁中,太医收了诊脉的手,看着眼前正得受宠的主子欲言又止,婉芙本是借着由头让太医给自己诊脉,哪想他这么打量自己,她以为是自己的身子也有事,遂让守着的宫人下去,只留了千黛。
“太医请说。”
太医顿了顿,低头将病症说出,“主子身子无碍,只是房事过于频繁剧烈才致使的体虚,待臣开几副方子调理即可。”
婉芙面色一僵:“……”
她略有不自在地看了眼千黛,见她神情无意,才舒口气,干巴巴地含糊过去,“都听太医的。”
她打个囫囵,忙转了话头,“请太医过来,还有一事。”
太医道:“主子请讲。”
婉芙指尖捏住帕子,“那日太医初次为庄妃娘娘诊病时,迟疑许久才说出是风寒所致。庄妃娘娘病症迟迟不好,当真只是风寒么?”
太医倏然惊惶,俯身跪下,“臣不敢欺瞒主子,庄妃娘娘病症实在怪异,虽与风寒相似,可确有些许不同。”
“依你看,是何缘由?”
女子声音轻柔,却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胁在其中。
太医冷汗直冒,不敢得罪了这位皇上新宠,未敢再多加隐瞒:“臣怀疑……是有人蓄意投毒。”
“臣在给庄妃娘娘诊病的同时,也在研制新的方子,只是不知毒物,难有所解。又因病症脉象实在与风寒相似,怕为误诊,不敢声张。”
……
婉芙让潘水赏了银钱,送太医出了储秀宫。婉芙明白他的顾虑,这后宫的冰冷让人不敢说实话,若旁人诊的都是风寒,独独他有所例外,不外乎会被人灭口。
“主子,奴婢觉得背后之人是冲着庄妃娘娘而来。”千黛低声道。
婉芙也有所觉,若是冲着她,何必绕着弯子给庄妃下毒。而且她日日与庄妃一处,太医也并未诊出她有异的脉象。
她想到昨夜冷宫中的刘宝林,那句话真的只是无心之言?她说那句话,必会惹得皇上圣怒,也必会遭到责罚,自然也会让旁人注意到这个蠢货。
她是在提醒自己。
婉芙倏地站起身,急步向外走,千黛被主子突然的动作一惊,快步跟上,“主子要去哪?”
婉芙眼底意味不明:“去御花园。”
若正如她所想,刘宝林只是扮蠢,定然会在御花园留下线索。
……
清风拂面,半日的波折过去,到御花园时已是晌午。正是秋日转凉,到晌午反而转暖。
婉芙找到那处的长亭,一如那日,并无改变。
她坐下身,绕着石凳石桌看了一圈,也并无异样。
千黛和秋池面面相觑,秋池倒底是个丫头,见主子这样,不免小声问向千黛,“主子晌午不用午膳,这是在做什么?”
千黛拍了下她的额头,“主子行事,哪是你我等置喙的。”
秋池揉揉发疼的脑门,嗷呜一声,撇撇嘴不再说话。
婉芙绕着石桌石凳看过,又去看了凭栏,连着着周围的花草,却都未发现异样。
难不成是她想错了?
婉芙轻轻抿住唇角,眼眸垂下时,瞥见石凳下缘的一抹白渍。
……
婉芙将那混着白渍的泥土交给了何太医,何太医依着研制,开了方子,庄妃服下后病症确实轻了许多,没那么咳了。
“我的风寒快好了,你不必日日来看我。”庄妃饮下婉芙递过来的温水,笑道。
婉芙哼唧了声,“这才几日,娘娘就嫌我烦了。”
“你这个胡搅蛮缠的!”庄妃笑意半嗔,指尖点着婉芙的眉心。
“日后你也别叫我娘娘了,怪生疏的,不如唤我秋姐姐。”
婉芙怔愣了下,她与庄妃同为越州人氏,也算是投缘,祖上又同是经商,只是谁能料想,十余年前的羁绊,再见却是在这深宫之中。
“怎么,傻了?”庄妃放下杯盏,婉芙接到手里,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她微微含唇,“我有事要与秋姐姐说。”
婉芙将沈刘二人之事说完,“秋姐姐觉得她们二人背后的主使是谁?”
庄妃眸中闪过冷色,“我知道了,这事你不必管。”
婉芙眸子眨了眨,心底微讶,像庄妃这样脾气好又不问世事的人,在宫里竟然也会有对家。
……
后午,天阴沉得厉害,清灰的阴云为这四方宫墙蒙上了一层阴郁。
应嫔搬去了重华宫朝露殿,重华宫主殿空了三年,即便选秀的嫔妃入宫,皇上也从未下令让旁人进去过。是为谁留的,不言而喻。
转眼到了中秋,这几日都是朝露殿卸灯,旧时旧人,免不得要多诉说情丝。
……
是夜,应嫔复位后,一连几夜都是专宠,这夜本以为又是朝露殿卸灯,结果出人意料的,圣驾去了金禧阁。
金禧阁匆忙得到御前的信儿,此时忙成一团。婉芙对镜描妆,女子面容姣好,略施粉黛,便是倾城之姿。
她对着铜镜弯唇,脸都快笑僵了,终于寻到一抹自然娇俏的姿态,侧过脸反复又笑了几回,方才满意。
伺候皇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纵使有七八分分的美貌,也得拿出十分来。
圣驾进了金禧阁的门,婉芙屈膝福过礼,也不等李玄胤说平身,兀自走过去,攀住男人的手臂,小嘴撇着。颇为不乐意似的,“皇上今儿怎么想起嫔妾了?”
李玄胤多日没来看她,原以为这女子怎么着也得失落一番,能听话些,不想还是这么没规矩。
当着奴才的面,像什么样子。
他把女子的手臂扯开,冷脸斥责道:“胡闹!”
婉芙咬了下唇,将手松开了,不止松开,还退了一步,“嫔妾不比应嫔规矩,皇上喜欢她,还来嫔妾这做什么?”
说完,泪眼巴巴地看了男人一眼,丢下帝王,转身就进了殿。
霎时,夜风吹过,一片凉意。
陈德海觑了觑皇上越来越黑的脸,不敢多瞧,心中啧啧,泠常在这小脾气是越来越厉害了,就是连当年受宠的应嫔都不比不过。泠常在当是不知道,皇上虽夜夜去朝露殿,与应嫔同处时,可不像与泠常在这般随性自然。
金禧阁的奴才们见主子跟皇上闹完,转身就走,竟把皇上晾在外面,一时傻了眼。
千黛顶着帝王的寒意,回道:“皇上恕罪,主子一直盼着皇上来,料想是太过思念……”
“太过思念?”帝王咀嚼着这四个字,冷呵一声,动作却比嘴上诚实,抬步入了殿。
陈德海暗叹自己挑的这几个奴才好用,皇上想去见泠常在,就差这么一个台阶了。
李玄胤入殿,就瞥见那人在屏风后偷瞄的眼神,鬼鬼祟祟,看到他,又心虚地移开眼,跟着哼了声。
见那张小脸因被抓包的晕红,心底那股火也跟着散了出去,脸色却依旧沉着,阔步越过屏风。
那女子不依不饶,“皇上进来做甚?”
李玄胤站到她身后,对着妆镜,一双泛红的眸子入了眼。
他眉梢微挑,勾住女子的下颌,“水做的,这么爱哭?”
“是不是水做的,皇上还不知道么!”婉芙躲开帝王的手,小嘴委屈巴巴地撇着。
李玄胤眉心一跳,莫名想到那地方的水,脸色一黑,有几分不自在,“朕怎么知道!”
“皇上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婉芙柳眉斜飞,那双眸子如含水波,又软又娇。
“嫔妾有鼻子有眼的,若是水做的,皇上怎么抱着嫔妾。”
李玄胤听过她的解释,一时无言,脸憋得铁青,掰过那女子的小脸,使劲捏了把,红唇嘟起,像一株樱桃。
“黄桑……”
李玄胤冷声,“闭嘴!”
这张嘴还是不说话的好,免得惹他心烦。
半个时辰后,寝殿里要了水。
陈德海乐呵呵的,心想,真是人不如新,皇上虽是宿在朝露殿,但每每都是处理完朝政才去,即便是夜宿,也非夜夜叫水,从未像待泠常在这般,情不自禁。
……
婉芙气息奄奄地依偎在男人怀中,过会儿翻了个身,将外面绣着祥云的龙袍扯了扯,盖住小半张脸,李玄胤怕她闷着,将衣角拉下来,结果又被那只小手拉了回去,嘴里还不耐地嘟囔,“皇上好讨厌。”
得,他还从没遭人这么嫌弃过。
李玄胤扯扯嘴角,也较起了性子,偏不如她意,将龙袍褪下来,露出雪白的肩头,再往下,是那圆挺的饱满。她身段是极好的,窈窕婀娜,一把细腰,手掌堪堪掐住。
男人眸色微暗,婉芙却仿若未觉,哼唧一声,往他怀里钻。
后果就是,直到那水凉了,两位主子也没去净室,不得已,陈德海又让人重新烧了一桶。
待歇下时,天已经全黑,婉芙习惯得窝在男人怀中,眼眸闭着,昏黄的烛光下,卷翘的长睫透出剪影。李玄胤侧身,抽出被压得发麻的手臂,将怀里的人推开,哪知那人过会儿滚过来,抱住他的腰,偏要往他怀里拱。李玄胤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不怜惜地捏住怀里女子的脸蛋,“起来,别赖在朕这。”
“我不。”那女子十分无赖,黑乎乎的发顶拱了拱,热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喷在他颈上,柔软的唇仿佛也贴了过去。
李玄胤喉骨动了下,深吸一口气,双眸微眯,注意到怀里人微勾的嘴角,嗤一声,扯了扯唇,决定暂且忍了,手掌落到女子的腰身上,合了双眼。
……
翌日是中秋宫宴,李玄胤起身时,果不其然榻上那人还拱着身子熟睡,这人自得了位份后就露出了真面目,半分不将他放在眼里。别的嫔妃知早起伺候更衣盥洗,她倒好,只知道睡觉。
李玄胤头疼得压了压太阳穴,看不惯这女子得意,手臂撑着身子,半侧过去,两指掐住婉芙小巧的琼鼻,后者呼吸不畅,呜咽两声,柳眉颦颦,朦胧睁开了眸子。
李玄胤收回作恶的手,脸色冷淡,一本正经,“伺候朕更衣。”
婉芙哼唧一声,翻过身,拿衾被蒙到头顶,嘴中嘟囔,“嫔妾好困,皇上叫陈德海进来就好了。”
语气甚是理直气壮。
李玄胤被怼得哑声,脸色铁青,就没见过她这么没个体统的,在她这自己哪像个皇帝。
他正要好好教训这人,那衾被忽然动了下,从里面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发顶,女子费力地睁开眼,转过身,又是讨好又是敷衍地抱住他,“嫔妾一会儿也要去给皇后娘娘问安了,皇上快些收拾上朝吧,免得耽搁了。”
说完,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李玄胤算是看明白了,她这么费尽心机地上位,就是为了整日能什么都不干,睡个好觉。一想到自己宵衣旰食去忙朝政,却让这人在这睡得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外面陈德海进来提醒,“皇上,该上早朝了。”
他隔着屏风说完,直觉一道凌厉的视线射到了自己身上,凉飕飕的,莫名让他心神一寒。
里面扔出一句,“进来,给朕更衣。”
陈德海一惊,皇上这语气可说不上好,这一大早的,泠常在又跟皇上闹什么脾气呢?皇上每日习惯了早起,今日过了时辰许久,他斟酌再三,等了又等,还是进去提醒了声,结果不出他所料,皇上又在泠常在那儿吃瘪了。
他小心翼翼,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喘地走进去。感受到寝殿里压低的气压,泠常在却若无其事,仿若未觉地安睡在榻里,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心中暗自佩服。
这也是后宫里许多女子做不到,不得圣宠的原因,皇上从不喜欢怯懦小心的女子。
他依着泠常在的性子,默默给皇上的喜好贴上标签,貌美,柔弱,小娇纵,再带上那么点的心眼儿,他默默肯定,皇上不喜欢太笨的女子,随即瞥了眼安睡的泠常在,又加上,皇上习惯让人伺候,但不喜欢处处伺候妥帖的女子。他心中啧啧,男人啊,果然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