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双眸猛地瞪大，一瞬间，身体冰冷刺骨，本就红的眼眶更是红的吓人。
那不是东西。
那是一颗头颅。
慈眉善目，可眼角的沟壑显得他些许悲凉。
是他的外祖父，当朝丞相。
外祖父眉眼还是如从前那般柔善，他的记忆被拉回很多年前，外祖父抱着他在相府那颗百年老松下，教他良善之心，宽厚待人，护佑百姓，不可行恶事。
那时他说，“外祖父，人为何一定要良善，世上善人并非有好报。”
外祖父却轻轻揉着他的脑袋，笑道：“若是你先行恶事，旁人见了便有样学样，可若是你做了善事，旁人自然也如此，你心中也会欢快，不会有自责愧疚之感萦绕心头。”
“阿衍，善人始终会有好报，恶人自有人收，欠下的总归要还，若我们的阿衍一直是一个善良的人，那你阿娘，阿爹，阿兄还有外祖父舅舅，舅母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外祖父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所以我们要一起做一个善良的人。”
“今日与那忠勇侯之子一起去欺压弱小之事不可再发生。”
楚国那年将要面临灭亡之时，是他们安伯候府和丞相府全府上下减少开支，为前线将士捐粮送米，又接济无家可归的落难百姓。
此举算善良吗。
结果呢，安伯候府被一阵大火就烧没了，也无人记得安伯候府，这一年，丞相府又要步后尘。
外祖父骗他。
他们没有长命百岁，都死了，全都死了，死在一人手中。
“朕当初怎么杀的安伯候府众人，今日丞相府众人就会怎么消失。”楚衍冷冷勾着唇角：“你说，朕要是把这颗头颅和丞相府的消息带给你母妃，她受不受得住？”
“楚鹤！我要杀了你！”随安脸部青筋暴起，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正往下大滴大滴落下。
“杀我？你再恨我也得喊朕父皇。”楚鹤仰头大笑，眸底一片恨意，“当年你外祖父那个老不死的竟敢看不起朕，朕上门提亲，只让府中区区小厮便打发了朕，如今朕灭他全府泄心头之恨，有何不可？”
“你母妃，弃朕投入其他男子怀抱，朕就是要杀了她所爱之人，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楚鹤犹如一个疯子，“朕要一点一点的折磨她。”
“接下来就是你。”楚鹤轻笑了下。
笑容逐渐疯狂。
这寂静的紫宸殿中只有他一阵接一阵的笑声，实在令人胆寒发怵。
“灭南都，朕势在必得，朕的军队已经朝南都而去了，此行就是为了踏平整个南都，你谁也救不了。”
随安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击重，疼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又忍不住在心中祈祷苏尧赶快回到南都，他在，南都便能保住。
“阿衍啊，你别太过庆幸，苏尧此次是一人回南都的。”楚鹤的话彻底打破随安的幻想。
随安不可置信的抬眸，双眸充血，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你给苏尧的信早就被朕拦截。”楚鹤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苏尧此人，忠心又愚忠，这些朕都知晓，杀他并非只因他功高盖主，而是他见过朕最落魄的时候，每每他看着朕时，朕便会觉得他在嘲笑朕！”
“那种感觉不好受啊，所以他必须死。”
“他始终是信朕的，这不，才传信让他回南都陪南都郡主过生辰又关心几句，他还不是最听朕的话，比狗都还像狗。”楚鹤语气不屑。
随安心中怒气翻涌，挣扎着想起身，却又被楚鹤打倒在地，他一脚一脚用力揣在他身上，见他依然硬气起身，他又死死踩住他手背用力拧，直到他手背血肉模糊才停下。
随安疼的快要晕厥过去，整个人都是飘忽忽的，他起不来了，似乎他快死了。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贺兰，似乎是临死前的最后一面。
“阿衍。”贺兰还是那样的温柔，“安伯候的小世子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挺过去，阿娘永远在你身后。”
“随安，我等你回来”
是苏渝嫣的声音，随安快要闭上的双眼，猛地睁开。
他还不能死。
他还要回南都，去保护他的小郡主。
苏渝嫣还在等他，他不能食言。
他不能死，不能，绝对不能死在京中。
随安满脸涨红，他强撑着地站起身来，身体虚弱又疼痛无比可他却站的笔直，一字一句道：“我要回南都。”
正走回高位上的楚鹤愣了愣，转身看着已然站起身的随安，挑了挑眉。
“够硬气。”
随安不与他多说，转身就跑。
杀手本想追上，却被楚鹤制止，“让他去。”
“陈公公。”
“老奴在。”
“传朕口谕。”楚鹤站在大殿中央，望着身影消失不见的地方，眼底笑意越来越深：“瑞王谋反，六皇子楚衍提前进京告知朕后带着军队直奔南都，斩杀瑞王府众人及南都百姓，乃大功一件，特封楚王，赐南都做他日后封地。”
他要让他，永远活在自责愧疚阴影之下。
夜夜无法安然入睡，生不如死却又不敢死。
第27章 “瑞王谋反。”
◎全府一个不留。◎
十月十二, 苏渝嫣的及笄生辰。
因诡异天气，静了许久的南都城突然热闹起来，对他们来说, 今日不止是苏渝嫣生辰，还是苏尧回城的日子。
每次苏尧打仗回来, 老百姓们总是早早出门迎接, 听瑞王府的人说，苏尧今日大概天黑才会进城, 老百姓们便摆起了小摊，心却不在摊位, 而是一顾朝城门的方向看去。
瑞王府中, 苏渝嫣有条不理的分配着府中下人，她想着, 今日怕是有很多人会来王府, 毕竟苏尧交了兵权, 还要变成普通百姓, 自是会惹来很多人好奇, 他总得与他们说清一二, 不让旁人肆意揣测。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
南都贵女贵妇们纷纷登门，笑着祝贺苏渝嫣生辰快乐, 并将生辰礼送上, 她们送的东西都是按着苏渝嫣的心意来, 她喜欢新鲜有趣的东西，她们便寻遍南都, 找自个觉得有趣的好东西。
“郡主, 生辰快乐。”说话的人是苏尧麾下徐将军的嫡女徐蓁, 出自将门, 她声音格外的爽朗好听，“祝郡主能一直如此，翱翔于天，永不尘埃。”
徐蓁话一落，在场的贵女们也围纷纷上前，抬眸看着面前的苏渝嫣，一身华贵的紫色衣裙，在大厅灯光照耀下，她容色如玉，含笑的双眸，没了往日傲然只余温婉笑意，说不尽的秀雅艳丽。
“郡主，生辰快乐。”有一贵女笑着开口，“我便祝郡主永保容颜，一直美丽。”
“那我便祝郡主日日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想吃什么吃什么！”
“我祝郡主得偿所愿，完成心中所想。”
“……”
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到不觉得累，反而说的十分开心，毕竟她们是真的很喜欢苏渝嫣。
苏渝嫣笑着一一应下，怕她们站的久了，便拉着她们坐下，几人围坐一起开始说笑。
贵妇们看着这副场景失笑摇头，又忍不住瞪了自家女儿一眼，王爷就快要回来，郡主肯定等的也心急了，怕是想出去看看也不一定，现下却被她们围成一团，不好离去。
苏渝嫣也确实心急了，一直不停朝府门看去，左看进来的不是苏尧，右看也不是，不禁蹙眉，谦华不是说苏尧已经进城，想来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到了，怎么她都喝了两盏茶了，也不见苏尧身影。
正准备喊谦华出去看看，抬眼便见到一身银色铠甲的男人走进来，身旁跟着不少人，有身穿铠甲的也有一身白衣如仙人般，苏渝嫣忙起身，欢快唤道：“父王。”
“父王怎的这样慢，一会可要罚酒。”她赌气道。
“小嫣儿，这可不怪你父王。”一身白衣的沈云笑着开口：“是南都百姓太过热情，知他回来又是欢呼又是送东西的，便耽搁了进城时间。”
苏渝嫣盯着他看了一会，才堪堪认出他的身份，苏尧的师弟沈云，沈云是个世外高人，他住在悬崖最深处，一年也不见他出来一次，每年除夕前，苏尧都会带着她到那探望沈云，去年因苏尧在战场并未回来，她便两年没见过沈云，没想到再见，竟差点认不出了。
“沈伯伯，你怎么来了？”不怪苏渝嫣惊讶，实在是自她知道沈云存在至今，她就没听说过，沈云出过悬崖。
“小嫣儿生辰，我怎能不来呢？”沈云将手中东西两坛桃花酒递到苏渝嫣面前，“老听师兄说你馋桃花酒，我便酿了两坛给你，保证比师兄酿的好喝一百倍。”
“待明年开春，若你还馋，我便接你去我那小住几月，喝个够。”
毕竟他那里可是有一片桃花林，酿不完的桃花酒。
“谢谢沈伯伯。”
“我比沈听年轻，别把我喊老了。”沈云蹙眉，不大高兴。
“你这不要脸的。”闻言，沈听就炸了，“你个老不死的，你全家才老。”
“我全家不也包括你？”
沈云沈听，二人是孪生兄弟。
苏尧皱了皱眉，“再吵，我让人把你们俩都扔出去。”
都是四十老几的人了，怎么还同个幼童般。
沈听沈云对视一眼，立马闭了嘴，可那眼神还在吵架斗嘴，惹得一旁的几位将军无语，这一路一直这样，也不嫌累得慌。
“许久不见郡主，郡主长大许多。”跟在苏尧身后的徐将军开口，他看着苏渝嫣，满目慈爱，就像在看自己女儿。
“徐伯伯。”苏渝嫣瞪大眼，又看向旁边的几位将军，惊喜万分：“几位将军怎么都来了？”
都是南都军将领，算是看着她长大，苏渝嫣心中却止不住疑惑，楚鹤不是说只苏尧一人回来就可。
“郡主生辰，陛下特允许我们跟随王爷一同回南都祝贺，明日一早再启程回南疆。”徐将军道。
“是啊，我们南都小郡主的生辰，每年我们都不曾缺席，今年又怎能呢？往后年年更是不会。”苏尧副将赵将军也笑道。
“为了赶着回来过郡主生辰，我们一路快马，不敢停歇，就怕错过，好在，还是赶到了。”
“将军们一路辛苦，快快入座。”苏渝嫣忙将人往里面带。
今日，远远比她想的还要热闹。
贵女们自告奋勇，纷纷要献舞献琴技，并非为了博哪家的少年公子倾心，只为了祝苏渝嫣生辰快乐。
舞台中央，琴声悦耳，徐蓁莲步生花，粉色水袖随风起舞，她唇角含笑的模样，动人心玄。
苏渝嫣因开心而整个身体都是轻松的，看着舞台中央换了一个又一个贵女，贵妇们坐在桌前低声交谈又轻轻笑出声，将军们亦是爽朗喝酒爽朗笑出声，无人看轻献技之人，也无人冷嘲热讽。
这便是她喜欢的南都，没有勾心斗角，舒适的令她整个人都是快乐的。
她真的好想一直守着南都，在南都长久生活，做普通人也无事，只要能活在南都的阳光下，她就是愿意的。
“各位将军，夫人，小姐。”苏渝嫣起身，她开口，下面的人也停下手中动作，齐齐看向她，就听她道：“明日，我的新店铺便要开张，你们可要来看上一看，给我捧捧场。”
“郡主这是要开铺子？”有人问道。
“糕点铺，我亲自下厨。”
“……”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这里的人可是都听说过，有一年，苏渝嫣心血来潮想给出征回来的苏尧露一手，结果，差点烧了整个瑞王府，做的东西也还能吃，只不过苏尧吃坏了肚子，虚弱的足足瘦了十斤。
苏尧低笑不语，那种美味确实应当让众人跟他一起感受感受。
看着苏渝嫣那满怀期待的小眼神，众人也不忍她失望，对自己失去信心，纷纷道明日一定去捧场。
苏渝嫣一听就乐了，脑中已经幻想着她的糕点铺子名扬四海，她赚的彭满钵体，养活他们一家子人。
整个南都被欢声笑语笼罩，黄橙橙的灯光一层又一层，街道热闹又欢喜，却无人注意到守城的将士已然悄无声息换了一批人。
*
天又黑了一层。
苏渝嫣开始心不在焉。
“郡主可是乏了？”初夏询问。
苏渝嫣摇头，随安怎么还不回来呢，他说了的，会赶在她生辰这天到，她相信他不会食言，可看着这天色，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心中慌慌，起身同苏尧说了声就出了王府。
站在城门之上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她想站在那里等随安，这样，随安一眼就能看到她，她亦是。
走在街道，不少百姓见了她都笑着祝贺她生辰并送上早已准备好的吃食，都是苏渝嫣平日喜欢的。
苏渝嫣也不客气，一一收下，转头吩咐初夏，“明日，让谦华带人给所有百姓一家送一斗米和一块大些的肉。”
“是。”
城墙上风很大，吹的墙上的火光忽暗忽明，苏渝嫣只是静静看向前方，倒是并未觉得冷。
“郡主，怕是又要下雪了。”初夏劝道：“随安今日怕是回不来了，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再等等。”
随安说过的，他会回来。
初夏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劝。不知过了多久，她耳朵微动，似有马蹄声而来，忙抬眸看去，远远的，似是有一片暖橙橙的光，待在靠近些，初夏就看清了，并非光，而是火把。
初夏心一跳，马蹄声一阵接一阵，是军队，正朝南都方向而来。
“郡主。”初夏面色沉重，“有大批军队朝南都而来。”
不是一个，而是大批，高举火把，气势逼人。
南都怕是要出事了。
军队逼近南都，苏渝嫣自然也是看见了，她面色猛然一白，还从未过这样的感觉。
“快，回府。”
马蹄声由远而近，骑于马背之上的人手持黄色圣旨最先冲进南都，他声音响彻整座城一遍又一遍：“瑞王谋反，陛下传令立即射杀，全部众人一个不留。”
*
苏尧自是也听见了外面风声，他猛地站起身来，一双眸子狠厉深沉。
楚鹤传信于他，让他带着南都军众位将士回来祝贺苏渝嫣生辰，也可与家人团聚，不然，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家人恐怕难安，他当时心中感激，如今听外面一遍一遍的说他谋反，他心往下沉，方知一切都是计谋。
楚鹤要杀他，是真的要杀他。
今日，他也必须死在这，方能保南都。
苏尧脑子转的极快，当机立断，站起身：“夫人们快带着自家子女速速回府，不可出来，以免受伤。”
贵妇贵女也不敢多做停留，忙点头应是。
“王爷。”徐将军脸色铁青，“谁他娘的在外面乱喊，属下这就去杀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