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几位将军也纷纷按住腰间剑柄。
“老赵。”苏尧面色冰冷，却透出几分疲惫来，“带着他们回南疆去。”
“王爷！”赵将军大惊，外面之人称陛下传令，若他们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真的是蠢的无可救药了。
“南都军不在，我们若再走，瑞王府怎么办？王爷怎么办？郡主又怎么办？”
“大不了我拼了我这条命，护着王爷郡主出去。”
“我也愿意护着王爷郡主。”
几位将军怎么说都不愿先走。
哪知苏尧却是朝他们跪下，吓了他们一跳，连忙跟着跪下，高喊王爷。
苏尧唇角扯出一抹苍凉笑意，“我与你们一同征战多年，也算是生死弟兄了。”
他并未称本王，而是我。
“我死可保众人，我觉得值极了，此生，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那小女，她性子顽劣，日后还得靠各位兄弟多护着她些。”
他此言出，众人就明白了。
苏尧是要舍己护女，让他们回南疆，是想让他们做苏渝嫣的退路。
军人流血不流泪，眼下，他们却哭成泪人，一声声哭喊着王爷。
“快走！速回南疆。”
“快走！”见几位将军还跪着，苏尧声音拔高。
“别忘了，你们还有家人！”
几位将军互相对视一眼，死死捏着拳头站起身，转身欲走，那脚却被冻住一般怎么都踏不出去，又齐齐跪了下去。
徐将军红着眼道：“王爷同末将一起走，末将会护住郡主也会护住王爷平安离开南都，请王爷相信末将。”
“王爷，同末将们一起离开吧。”
将军们言辞恳切，只求苏尧能跟他们一起离开，那么就算是死，他们也会护着苏尧与苏渝嫣。
苏尧眼眶亦是红的一塌糊涂，他深吸一口气，“我怕南都军出事，若南都军都出事，诸位还怎么保护家人？不必管我，你们速回南疆，掌控南都军，我会让府中暗卫护送嫣儿往南去，你们家人我也会派人去相救，偷偷送出府，安心回南疆去吧。”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几位将军深深看了苏尧一眼，咬咬牙，最终还是从瑞王府的后门出去了，临走前又重重朝苏尧磕头，齐声道：“末将等在南疆恭候王爷归来。”
他们声音颤颤，心里都清楚这怕是最后一次见苏尧了。
*
“沈三。”苏尧唤道。
“属下在。”
“你现在带着一队人偷偷去将几位将军家人送出府，不要带金银细软，只要人活着便好，随后护送她们去南疆。”
“属下领命。”
随后，苏尧又安排了人去疏散百姓，瑞王府的人进进出出，却不乱，而是有条不理的做着苏尧分配的事。
看着剩下的暗卫，苏尧身侧拳头紧了紧，他将目光看向带头的谦华，只一眼，谦华就明白他想说什么，谦华心中难受，跪在苏尧脚边。
“王爷信瑞王府暗卫，属下等会为王爷郡主拼出一条血路的。”
“并非不信。”苏尧将谦华扶起，紧紧攥着他的手，声音沙哑：“谦华，你跟我多年了，应当知我心思，今日我要死，也必须死。”
谦华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却哭成泪人，“王爷，再拼一拼。”
苏尧摇头。
拼不了了，这个局势已成定局，他若逃，死的就不只是他一个，或许会连累百姓，连累南都军，还有苏渝嫣。
他守护楚国多年，他更不愿意反，所以他不能逃了，君要他死那他便死，全当还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第28章 血流成河
“王爷。”谦华又哭又笑, “那日郡主同属下说，她已经找了个好地方，建了间房子, 等过完她的生辰，我们一家人便住进去, 闲下来时比比武, 聊聊天，喝喝茶。”
“我们可以待在家里, 她用靠她的糕点铺，养活我们一家子。”
“郡主还说, 日后她虽不是郡主了, 但还是要守护百姓，每日惩奸除恶, 到时若不小心又惹了什么大官, 还要让王爷在她身后给她擦屁股呢。”
苏尧听的一颗心又软又疼, 身上无数刀痕从未红过眼, 如今已然是落了泪, 他低低笑出声, 似无奈又宠溺。
“有我在，还需要她挣什么钱。”
他曾经答应她, 要带着她过普通又幸福的生活的, 如今怕是要食言了。
冷风一遍一遍刮过苏尧面颊, 刮的他生疼，他渐渐看不清前路, 耳畔是谦华哽咽的声音。
“王爷, 郡主小孩子天性, 爱惹事, 以后郡主一个人该怎么办呢，惹了事谁来替她擦干抹净呢。”
“没了王爷，郡主会哭会难过会睡不着的。”谦华一直是一个面冷的人，一直少言少语，今日话却格外的多，一会哭一会笑，絮絮叨叨的，不为别的，只因，他知苏尧最疼苏渝嫣了，想用苏渝嫣让他心软，答应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谦华啊。”苏尧擦去眼角泪水，叹出一口气：“我不走了。”
已经料到，谦华还是痛哭出声，脊背微微颤抖，哽咽唤着王爷。
“日后，嫣儿交给你了，你替我照顾她。”苏尧拍了拍谦华肩膀，叮嘱道：“别让她想不开，做傻事，一定要平安将她送到南都军。”
“要保她一生平安。”
谦华忍痛，重重点头。
“嫣儿应当在城墙，你现在出府，见了她即刻带她出城，别停，别回头，往南去。”
“是。”谦华重重朝苏尧磕了一个头，忍着声音里的哽咽，“属下发誓，就算是死也会护着郡主一生平安。”
看着谦华起来离开，苏尧呼出一口气，瞥见身侧还站着的两个师兄弟，他抿了抿唇，准备劝他们离开，却被沈听抢先一步，“看什么？你三顾茅庐请我，我既是答应来南都助你，可不是为了当逃兵的，今日你不走，我便也不走了。”
“还有我。”沈云道：“我们三人武功还未分出个高下，今日就姑且看看到底谁武功最高，谁取的头颅最多。”
苏尧鼻头泛酸，知无论如何也劝说不了这犟脾气的二人，仰头大笑：“好啊，来世再做师兄弟。”
*
大雪悄然而至，冷风袭来却不及心冷。
谦华才出门口就遇见了苏渝嫣，雪花大片大片落下，遮住人视线，他想拉着苏渝嫣上马就走，却被白着脸的苏渝嫣甩开，看她踉踉跄跄进了府，眼眶越发红。
军队已经入了城，快要到瑞王府，谦华不敢再耽搁，忙跟着进了府。
苏渝嫣进到府中，见到的便是原本热闹欢声笑语的大厅冷清下来，府中暗卫队仅剩下两排，也不过就三十个人，桌边被碰碎的茶杯显得去的人匆匆，片刻不敢停留。
看着苏尧那双沉静却温柔的双眸，苏渝嫣一股悲凉感涌上心头，她喉头发疼，未开口泪先流。
“嫣儿不哭。”苏尧轻轻擦去她泪水，声音温柔，“日后若父王不在了，你要听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可再胡乱惹事。”
“父王。”苏渝嫣忍着声音里的颤意，“我们是要逃吗。”
“嗯，嫣儿先走。”苏尧笑着轻抚掉她墨发上的雪花，“父王随后就到。”
苏渝嫣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死死睁大眼，不让泪水模糊视线，她努力去看苏尧，苏尧还是温柔的看着她笑，语气坚定的一遍又一遍说父王随后就到。
可苏渝嫣却觉得苏尧是骗她的，今日一别，他们父女怕是没有再见的可能了，所以，她紧紧抓着苏尧，哽咽道：“嫣儿要同父王一起走。”
“嫣儿乖。”
“父王…父王。”苏渝嫣死死抓着苏尧，头一次，她心中像是突然空了般，不知该如何，只能抓着苏尧不放手。
恐惧笼罩全身。
苏渝嫣泪水啪嗒啪嗒的掉，抬眸问苏尧：“父王，明日我还可以开糕点铺吗？”
“可以。”
“还可以出府玩吗？”
“可以。”
“还可以惹了事后就往父王身后躲吗？”
“可以。”苏尧声音温润，耐心的回答。
“父王。”苏渝嫣转而抱紧苏尧，将头埋进她胸膛，哭的像个孩子，因哽咽，说话断断续续的：“嫣儿好怕。”
“嫣儿…嫣儿…心好慌，好冷。”
“嫣儿莫怕，父王在。”
马蹄声近了同那道冷漠说着苏尧谋反的声音，苏尧眸子沉了沉，看向谦华道：“带着嫣儿退进密道。”
苏渝嫣一听，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她用力抱紧苏尧，不停摇头，“嫣儿不走。”
“嫣儿要陪着父王。”
如果要死，她怎么能让苏要一个人赴死呢。
苏尧强忍心头疼痛，将苏渝嫣的手指一根接一根的掰开，看着自己宠爱多年的女儿眸中害怕含泪的模样，他心疼的似是滴血，却也只能这样才能保她平安。
苏尧将苏渝嫣推给谦华，听着她的哽咽哭喊求他不要让她一个人，他喉头翻滚，闭了闭眼不忍去看。
“走。”他冷声道。
谦华忙抱拳称是，和初夏一左一右拉着苏渝嫣到苏尧入京前才让人挖好的密道，这是苏尧用来做必要之时的退路，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场，他心满意足的扬了扬唇。
“父王。”苏渝嫣一直用力挣扎着，手臂一直往苏尧方向申去，这一刻，她多么渴望苏尧会像以往一样，笑着拉过她的手。
但，不会了。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
苏渝嫣哭的撕心裂肺：“不要，嫣儿要同父王一起走。”
“父王。”
“没有父王，嫣儿该怎么办，何去何从啊。”
她声音凄厉，只求苏尧心软一点，将她带在身边。
“父王，嫣儿保证听话，只求父王带着嫣儿，别丢下嫣儿一个人。”
“嫣儿怕。”
这一声声的哭求，听的在场的人都纷纷红了眼，不忍去看。
苏尧睁眼，双眸已然全是泪水，他重重擦去，最后看一眼苏渝嫣，见她想朝他爬过来，却被红着眼的初夏紧紧抱住，不能动弹，苏尧笑了笑，“嫣儿不哭，父王在。”
“你乖乖的。”
苏尧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狠下心按下开关，用一块门将他们隔绝，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会牵连到他们。
苏渝嫣瞪大眼，无声落泪。
石门上有一条缝隙，可以看清苏尧身边只有二十个暗卫，沈听和沈云，如何与外面的军队对抗，这明明是送死。
她想开口让谦华带着跟他们一起躲进来的暗卫出去相救，府里就有大批将士涌进，将士们团团将苏尧等人围住，紧接着一人高声道：“瑞王谋反，陛下命我等诛杀全族。”
“放你娘的屁。”沈听气的啐了一口，“忠臣替他守国，到头来却得一个谋反罪名，你们这楚国皇帝真不要脸。”
“要杀便杀，抹黑人真不是个东西。”他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个将士腰间拔出剑，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说话之人面前，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雪地被染红，十分渗人。
其余将领见状，纷纷拔刀，朝苏尧几人靠近，很快，瑞王府的人和军队便厮杀在一起。
刀剑碰撞的声音响彻瑞王府上空，皑皑白雪上被鲜血盖了一层，一片赤红。
苏尧沈听沈云三人，武功极高，可以一敌百，身后的暗卫虽身手不差可耐不对方人多，已经缓缓倒下去不少。
慢慢的就只剩下苏尧三人，三人身上不多不少也受了轻伤，拿剑的手微微颤抖，已然没了力气。
“别白费劲了，受死吧。”一个将军冷笑道。
“师兄，说好了，来世可还要再做师兄弟。”沈云笑着擦去嘴角鲜血，手中剑直朝一人去，却被轻巧避开，他却因体力不支来不及闪躲而被对方一剑穿胸。
“师弟！”苏尧和沈听眸子赤红，心中又怒又悲，纷纷提剑又入战斗。
可士兵好多啊，杀也杀不完。
苏尧手中剑被打断，他跌在雪地中，口吐鲜血，玉冠也飞了出去，墨发散乱，想站起身却无力，背部死死被人用剑抵着。
何曾如此狼狈过啊。
苏渝嫣是看清了这副场景，泪水更是如断了线的珍珠，心疼的不行，她挣脱初夏就要往外去。
“郡主！”谦华也顾不得礼数了，死死按着苏渝嫣，捂着她的嘴，怕她大哭出声，红着眼在她耳边道：“王爷被人陷害，郡主若想报仇必须活着。”
“难道郡主还看不明白，王爷如此是为了保郡主活下来吗？”
苏渝嫣睫毛颤抖，她死死咬着唇，血腥味弥漫在嘴巴里，泪水滑落，不停摇头。
可让她亲眼看着父王死在她面前。
怎么可以！
她宁愿死去都不想父王为了她活命而死。
沈听也被制住，狼狈的太过屈辱，他也只是轻轻闭眼，未求饶。
脸上皆是视死如归的平静。
“瑞王谋反，就地斩杀。”带头将军又高声道。
看他高高举起的刀，苏渝嫣血气冲上天灵盖，她想冲出去护着苏尧，可还是被谦华紧紧按着，她出不去，只能无声的唤着一声又一声的父王。
苏尧怎么会谋反呢。
他护了楚国二十多年啊。
身上的无数伤口是要反吗，甘心上交兵权是要反吗。
苏渝嫣哭得不能自已。
鲜血猛地喷洒而出，两颗人头就这样在这寂静阴冷的雪天之中落了地，雪花落在他们头颅，却被滚烫鲜血融化。
苏渝嫣心一瞬间仿佛就空了，泪水凝在眼眶，愣愣看着前方，她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她看不清父王，看不清那一滩一滩的血。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随安。
他是来救她的，是来救父王的。
可是，晚了。
父王死了。
苏渝嫣手指颤了颤，眸子不可置信瞪大。
不，不是的。
随安是来杀他们的。
因为她听见那群人唤他六殿下。
“六殿下，瑞王已经被斩首，属下等搜遍王府未见南都郡主身影。”有将军抱拳道。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声音沉又狠。
“是。”那将军又道：“此次多亏六殿下提前进京告知陛下，末将等才能如此轻易屠了南都，六殿下辛苦了。”
苏渝嫣眸子再度睁大，方如大梦初醒，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利用，是为了灭她全族而来。
*
南都城内，已然是横尸遍野，鲜血直流。
一个百姓都未能幸免，楚鹤不是要杀苏尧，而是要屠了整个南都城啊。
苏渝嫣被一队暗卫护着逃离城内时，深深看了一眼已经冒着滚滚浓烟的南都城，拳头攥紧，眸子也越发坚定沉稳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