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齐东珠摸了脑袋安抚的小萨摩耶乖巧又委屈地蹭了蹭齐东珠的手心,转而将目光移到马车的窗户上,盯着窗帘被夏日风吹得起起落路。胖屁股柯基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他八哥被困的马车,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路过几次,终于忍不住控着马缰慢下来,隔着窗帘与胤禩叽叽喳喳地说起话儿。
萨摩耶阿哥开始时还假模假样地提醒他放低声音,可用不了多久,他就凑到窗边儿和胖屁股柯基叽叽咕咕个不停,窗帘儿被夏风拂动着,时不时落在萨摩耶阿哥的脸上,他也混不在乎,瞧着活像一堆儿被硬生生拆散了,却还见缝插针要与对方诉尽衷肠的苦命鸳鸯。
齐东珠实在是哭笑不得,又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比格阿哥额头上的筋又开始有规律地起伏跳动。她只能放小萨摩耶离开马车,免得他一会儿和马车外的胖屁股柯基一道挨上比格阿哥的教育。
“跑慢点儿,不许离开马车十米,知道吗?大腿内侧再磨坏了,真到了秋狝你可就不能上场了。”
“知道啦,母妃。”萨摩耶甜甜说道,而后动作飞快地从马车的窗户里翻了出去,正落在了胖屁股柯基的后面。齐东珠心惊了一瞬,见他们都安然无恙,方才感叹道这些旗人幼崽不愧从小就开始联系骑射技术,当真如同长在马背上一样,骑马射箭如臂使指。
次日午时便开始了围猎,被聚集起来的野生动物左冲右突,企图离开人类的包围圈,帐前的旌旗扬起,康熙射中了一只鹿角繁茂的雄鹿,开启了这场秋狝。
齐东珠当然是不会伤害这些野生动物的,即便她知道日后的保护动物,如同老虎和黑熊,如今算得上是极大的危害。她背着康熙差遣造办处给她做的三力小弓,尽量不去想这弓是给六七岁孩子用的,骑着枣泥溜溜达达地在草场上跑起来。
她身后跟上了两个康熙身边儿的侍卫,齐东珠也没有在意。枣泥难得在旷野之中纵情奔跑,半分小脾气都没有了,撒开四肢飞奔而去,齐东珠久违地感受到风急速刮过自己的面颊,让她面皮生痛,却又感受到无与伦比的自由。
等枣泥跑累了,很自觉地带着齐东珠去小溪边儿喝水,齐东珠顺势坐下,在草坪之上昏昏欲睡了起来。草原的风比紫禁城盛多了,即便是阳光再刺目,也被风带来的凉爽驱散了。齐东珠靠着跑得浑身发烫的枣泥,用袖子遮住日光,安稳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日头都西斜,而她是被枣泥慌乱不安的揪鸣声惊醒的。
康熙派来的两个侍卫立在齐东珠身前,目光却看向齐东珠后面的深林。那儿传来些嘈杂的声音,像是兵戈之声混杂着隐约的兽吼。
“怎么回事儿?可是那边儿正在狩猎?”
齐东珠的脑子还有些懵,开口问道。而那两个侍卫对她抱拳道:
“回娘娘的话儿,这边儿地方偏了,不该是秋狝的范围,娘娘还是早些岁我们回帐吧。”
齐东珠不想给这些侍卫添麻烦,也就顺势上了马。枣泥乱跑一通,消耗了许多体力,如今有些懒洋洋的,驮着齐东珠往回走,走出大半里地,齐东珠却撞上了马蹄声匆匆的萨摩耶阿哥和他的几个侍卫。
见到齐东珠,萨摩耶阿哥脸上肃然的神情一收,镇定道:
“母妃怎么在这儿?儿臣追着一只鹿来,这就去将它射杀了,此处并不安稳,母妃还是先回帐吧!”
说着他就等不及,再次驱马向前,可齐东珠太了解她养大的幼崽的德行,心下立刻不安起来,看着萨摩耶一行轰隆隆地向他们来时的那片林子里去了,齐东珠终究也调转马头,握紧了一把小巧的手铳,对两个侍卫说:
“八阿哥如此形状,前方怕是出了什么事,你二人若不想随我同去,便去报与皇上,让皇上派人来寻吧。”
那两个侍卫面色一凛,当即道愿随皇妃娘娘同去。三人打马向那片密林而去,刚靠近密林,便听到响彻云霄的兽吼声延绵不绝。
齐东珠心慌起来,握着火铳的手汗津津的。这并非当年大阿哥让她用来自保的火铳,而是她扒拉着书籍,做了结构上细微改造后,康熙着人重新铸造的火铳。这把火铳和现代化的武器差别不算很大了,至少齐东珠知道怎么使用它。
可她从没有将它使用到活物身上。她寻着声音而去,她□□的枣泥已经焦躁不安起来,鼻腔里喷出热气,却没发出什么声音,似乎只是想提醒主人不要以身犯险。可齐东珠无法后退,她不知道什么人陷入了危险,但她的萨摩耶一定也卷入了这场风险,她不能置之不理。
此刻她后悔起之前的懒惰和懈怠了。让自己变得强壮在任何时代都是提高能力和自信的法宝,真到了需要展现武力的时候,孱弱的身体让人心生胆怯,不战而败。就在齐东珠轻拍着枣泥安抚的时候,前方的密林中窜出几道灰影,犬科动物压抑在喉咙里的嘶吼声让齐东珠明白了那是最难缠的野兽——狼群。
枣泥再也无法抑制恐惧,而齐东珠身后的皇家侍卫娴熟地弯弓搭箭,射向了在密林中暴露身形的野狼,而齐东珠心下更为不安,驱动着枣泥向人声的方向走去,果然见前面马匹横陈,侍卫纷纷搭箭射向不肯退去的狼群,而雪白的萨摩耶也正站在马背上,向头狼射箭。
齐东珠心慌急了,而萨摩耶阿哥也看到了她,当即面色大变,驱马向她跑来。就在这时,齐东珠身后一个侍卫的马被狼惊了,那狼阴狠地用爪子抓挠着马匹的臀沟,血淋淋的马肠子涌出半截儿,马儿哀声嘶鸣,将侍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齐东珠手中的火铳只有三弹,而她的准头并不太好,第一弹打向了准备扑咬侍卫的狼,却打空了,还是萨摩耶阿哥的箭射穿了狼爪,救了侍卫一条命。
暂时保住一条命,可头狼仍未退,狼群受到头狼所驱使,若是不得逞,便不顾及伤亡,齐东珠出了一头汗,眼见萨摩耶阿哥又射出几箭,而地上又有几个马匹受惊,慌忙逃窜,将侍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灌木中突然射出一支箭,射退了一匹狼,齐东珠放眼瞧去,见灌木后是一片金黄交加的影子。她在其中看到了胖屁股柯基一张脏兮兮胖乎乎的圆脸,而他身边儿是一只已经倒地的巨大金虎。
东…东北虎???齐东珠脑子一嗡,半晌无言,而萨摩耶阿哥又气又无奈道:“九弟非要来猎虎,本来好好儿的,但虎追咬猎杀的鹿却又引来了一群想要夺食的狼,他侍卫来求救,我慌忙赶来了,怎么嬷嬷也跟来了?”?
说着,萨摩耶阿哥的箭匣已经被射空了。他又抽了几只齐东珠的箭,可那有些精巧的箭实在不配他的弓,让他用不出什么力度来。他一咬牙,从背上抽出马刀来,就要下去和侍卫一起砍狼。
齐东珠的脑仁儿突突跳动,她屏住呼吸,再度轻轻拍了拍□□不安挣扎的枣泥,而就在枣泥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她猛地发了一弹,正中一只狼的咽喉。
“哟,母妃这手铳厉害呢,我的只有一发弹,打了老虎就没啦!”
胖屁股柯基此刻也从灌木里跳了出来,看起来肥肥的爪子里也握了刀。齐东珠见他短短的后腿上有血迹,姿势也扭曲,便知道这个非要猎虎的崽多半是受了伤的,见他仍然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齐东珠心里又气又不好受。
就在这时,一只身形巨大的灰狼咬伤了一个侍卫的腿,巨大的冲击力将那横刀身前的侍卫扑倒在地,而那巨狼却并没有撕咬倒地的侍卫,而是折身扑向后腿流着血的胖屁股柯基。
齐东珠的心跳几乎都停了。她耳畔传不进任何声响,眼里的景色都慢了下来,她将手铳里最后一发弹射向了那匹巨大的灰狼,子弹射穿了那狼的脸皮,在狼耳上豁出一个洞来,撕碎了半边儿。
那狼呜咽一生落了地,被一旁的侍卫乘机砍了一刀,而此时马蹄声大作,齐东珠回头看去,宜妃身着一身鲜红的骑装,横刀立马在不远处,脸色惨白得像鬼。
狼群退了,留下了许多插满箭簇的尸首。齐东珠腿有些软,手里的手铳发着烫,她用尽力气捏着,方才不至于让那手铳落在地上。
枣泥的小脾气又回来了,应激似的用马蹄刨着地。齐东珠来不及安抚枣泥了,走过去将明显瘸着腿的胖屁股柯基从老虎身边儿提溜起来。
“骨头断了吗?捏这里痛不痛?”齐东珠声音还抖着,一边问一边捏住柯基的后爪。可这时,宜妃也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地走了过来,一把薅住胖屁股柯基的后脖梗子,几乎将好肥硕一个崽悬空拎起来。
“诶,诶,额捏,额捏,疼啊,额捏——”
胖屁股柯基迭声喊疼,他哥萨摩耶自然也坐不住,用灰扑扑的袖子擦了擦脸上溅的血滴子,就准备对宜妃跪地请安,多少拦一拦宜妃的动作。
“八阿哥,你起来,今日,是我翎坤宫欠了景仁宫的。”宜妃说这话儿的时候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向齐东珠,可齐东珠却莫名从她声音中察觉一丝颤抖,心里也为她这一副慈母心肠酸涩起来。这些时日景仁宫在宫中专宠,打小选一律被康熙打着为太皇太后守孝的名头取消,曾经的盛极一时的翎坤宫再也没了皇帝的下榻,即便是待遇不曾变过,恐怕也抵不过人心猜忌,踩高捧低。
齐东珠对此也难免心怀愧疚,但她不知如何补偿。宜妃是诸位妃子中,唯一一个坚持不懈给齐东珠甩了大半年脸色的妃子。齐东珠知道她心里是不畅快的,如今却因为幼崽,在惊惧之中对景仁宫说了这样的软化,对她来说也是难捱的。
“…让八阿哥去陪陪九阿哥吧,他们兄弟感情好,又一道经历了这样的事。九阿哥今日勇武无双,只身猎虎,伤了碰了,有哥哥照拂总是好的。”
齐东珠突然开口道,并没有提这一桩因胖屁股柯基好大喜功而惹出的祸事。宜妃顿了顿,终究放下了被拎着后脖梗子提起来的胖屁股柯基,让柯基的温柔多了的侍卫将受了伤的柯基抬到了马背上。
除却柯基阿哥受伤,两个侍卫跌断了腿,还有一个侍卫被头狼咬穿了大腿,总算没人伤亡,也算有惊无险。马匹倒是折了好几匹,萨摩耶阿哥将自己的马让给受伤的侍卫,自己和齐东珠同乘枣泥,向大帐方向走去。
刚走出林子,康熙的御驾便疾驰到近前。他阴沉着脸,一把将齐东珠从枣泥身上掠了过去,沉声对哎呦叫唤着问安的胖屁股柯基和萨摩耶阿哥说道:
“你们两个何等荒唐,竟致妃母安危于不顾!今日跪于——”
话儿还没说完,齐东珠当即一巴掌拍在了康熙的胸口,这回儿手也不抖了,声音也不颤了,抬起一双燃烧着的鹿眼震声道:
“不行!”
康熙话儿被堵了回去,脸色更难看了几分,调转马头,打马便走。马速很快,齐东珠被草原上的晚风糊了一脸,只能扯住康熙的大氅,将自己包起来,只露出两只鹿眼瞪他的下巴。
到了行宫之外,康熙将她扶下马,方才语气不善道:“朕看你能护他们到什么时候!如此荒唐举动,罚不得骂不得,朕做的是哪门子的阿玛?!”
“他们没错!”是的,在诸多不该惩罚教育孩子的理由中,齐东珠选择了最不费脑子的说法儿,将康熙堵得脸色青红交错,话儿都说不出来,只能愤愤掀开帘子而去。不一会儿,一个随行太医来看过齐东珠的伤势,见除了受惊并无伤害,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比格阿哥来陪了齐东珠几个时辰,到了夜里方才离开去参加围猎后的庆典。而康熙是深夜才到,呼吸之中还有酒气,齐东珠睡得迷迷糊糊,烦躁地皱了皱鼻子,可没一会儿又被裹挟进去,抽不开身了。
第150章 婚宴
◎她可不能将家庭矛盾的矛头转到自己身上。萨摩耶醉了,估计也神志不清,让他自己去承受吧。◎
*
行宫中的日子散漫, 齐东珠在不与康熙厮混一处的时候,便骑着枣泥去草原上溜达。草原上秋草肥沃,兔子繁育极快, 萨摩耶阿哥精神抖擞地出去跑一天,能打回来五十多只兔子, 满满当当地挂在马上, 像是一个巨大的灰色兔毛蒲团。
满载而归的萨摩耶衬得比格阿哥马鞍上敷衍的五只兔子十分萧索。比格阿哥和他的小马红玉一道从鼻腔里哼出声来,而后调转马头,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齐东珠笑得岔气儿,不多时, 萨摩耶咚咚跑进她的行宫, 奉上一对儿雪白的小奶兔子:
“嬷嬷,我好容易找了一对白色的, 您瞧瞧好看不?”
齐东珠搓了搓手下柔软温热的兔毛, 说道:“喜欢的, 可是嬷嬷有你们了, 不养这个。”
“噢。”小萨摩耶脑袋上的粉扑扑的白耳朵耷拉下来, 说道:“那我给它们塞回窝里去, 这么小的奶兔子,没有什么肉, 不稀罕猎的。”
齐东珠搓了搓他的耳朵, 感叹手感和小奶兔子一样好, 说道:“奶兔子沾了人的气息,母兔子不会认它们的。要不我们带回宫养着去?”
“给十四弟养吧, 他年岁小, 皇阿玛这回儿秋狝不带他, 他闹脾气呢。我拿这个哄哄他, 噢,再去捉一只火狐给他。”
说完,萨摩耶阿哥又腾腾腾跑出去,那精力旺盛的劲头让齐东珠哑然失笑。她的狗崽崽们往日里在宫中端得四平八稳,行为举止皆讲究进退有度,久而久之她还当他们早熟过了头,一个个少年老成,可到了辽阔的平原和旷野上,让年幼皇子公主放肆跑马玩耍的地方,他们才原形毕露。齐东珠可看见了,不仅是萨摩耶阿哥日日跑得没有狗影,荣妃养出来的矜贵美貌的布偶三公主,也日日纵马狂奔,马鞍上挂着的猎物可不比萨摩耶阿哥他们少。
唯一无动于衷的大概就是将打猎作为例行公事的比格阿哥。每日比格阿哥会在人最多的时候象征性地骑马狩猎一个时辰,射中五只兔子便挂着兔子走上一圈,显示他作为皇族中人,积极参与狩猎活动,不曾懈怠。而后便镇日窝在帐子里,帮齐东珠料理一些厂子里的事务,或是做一些齐东珠也不知道的安排。
也算是这群猫猫狗狗中难得的性子了。
相比放纵天性的猫猫狗狗和敷衍了事的比格,柯基的秋狝显得暗淡无光。他伤了腿之后,被宜妃勒令足不出户,每日齐东珠都能看到圆得和吐司面包一样的柯基坐在他帐子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各位主子侍卫纵马而去,一向乐呵得显得有点贱嗖嗖的小狗脸儿现在可是半点儿都笑不出来了。
宜妃这招禁足虽然没有伤其筋骨,却精准地拿捏住了胖屁股柯基,让他许久没有笑过了。
偏生比格阿哥是个欠的,在带着礼探望柯基的时候带的是下人猎来的珍贵狐皮,讲的是猎场上的惊心动魄,最后还要火上浇油一句:“九弟这伤是不是疼得很,不见像往日一样纵情说笑了,可是有什么心事?说与四哥,四哥帮你说说情。”
齐东珠垂头看着比格一脸皮笑肉不笑,暗中蹬了比格屁股一脚,才让他收敛起来,一脸肃然地辞别了。胖屁股柯基此刻完全沉没在比格阿哥不加掩饰的恶意里,露出一个“努力不哭”的坚强表情,将好肥的一个大脑袋埋进萨摩耶阿哥的怀里。
齐东珠把中央空调萨摩耶留在这里哄柯基,自个儿也跟着比格一起回到他们的下榻处。这些日子宜妃为景仁宫送来不少东西,她受宠年份久,手里还有很多珍奇,再加之她家族也受到康熙庇佑,并不缺银钱。宜妃并不想亏欠景仁宫,但也知道救命之恩绝对难以用金钱衡量,因而连续不断地送些奇珍异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