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歆脸上一热,转过身低头继续找自己要的东西,“咳咳,军区里一定也有很多擅长黑板报的同志。”
“但我还是觉得叶同志的柳体,更适合主席磅礴大气的诗词。”孟偡说的认真,尤其提到主席诗词时,目光带着敬仰钦佩。
“说起来。”叶浅歆忽然想起什么,“孟连长还能记得我连的是柳体,记性真不错。”
孟偡哑然没有开口,转而看向自己手里的那张白兔奔月图。
孟偡:“你来题字,我把旁边的桂树白兔先用粉笔画上。”
说起白兔奔月图,叶浅歆拿着水粉盘子的手差点把水粉抖到地上去,“孟连长,桂树我来吧,一会儿白兔你再来画怎么样?”
“题字已经很麻烦你了,我来。”
孟偡皱皱眉,不由分说已经拿起了粉笔,他的那只兔子很是卡通,桂树稍微带点功底,但整体画出来,效果虽算不了上等,但也还算整齐大方,憨探可掬。
叶浅歆一直等他画完,没等叶浅歆说什么,他反而皱了皱眉。
“咳咳,当初就该跟着叶贤先生再多学两年。”
叶浅歆抿着嘴笑出声来,“孟连长毕竟不是专门做这个,跟普通人画的比起来已经很好了。”
她说的是实话,刚说完,就有路过的士兵走过来拍手称赞,毕竟孟偡是学过的,而且多年不练习,能画出样子来就够用了。
他们说话时,叶浅歆已经安静的找到白色的水粉颜料跟勾线笔,踮起脚开始在旁边写字了。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孟偡走到了旁边一个位置等待,叶浅歆没有回头去看,她专心的将那首这个年代念过书的人都会背诵的诗词默写了出来。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写到最后一句时,叶浅歆都不禁再次被诗词中磅礴的雄心壮志打动。
“每次念到这几句,心里都不自觉开阔了许多。”叶浅歆感慨的收起笔,“孟连长,我写完……”
“啪啪啪……”
叶浅歆才收起笔回头,声音就被轰动的掌声给打断,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冯轻歌冯团长。
“这位同志的字太棒了。”
“是啊,好像是我们老家碑子上那种老字。”
“这是书法……”
叶浅歆微微一愣,随后坦然笑道:“只是雕虫篆刻,真正练习书法的大家写的更好,让同志们见笑了。”
冯轻歌也清了清嗓子,“咳咳咳,小叶是女同志,大家都稍微收敛矜持点啊,别一直围着,各干各的去吧。”
孟偡目光灼灼,跟叶浅歆对视后走了过来,他先安抚了几个围着的士兵,等人走了,这才回身,“我就说你的字合适。”
“这可不只是合适。”冯轻歌打趣道:“我看就这书法,可以去参赛了。”
其实叶浅歆书法并不如国画,也只是比普通没练过的好一点。
“冯团长过誉了。”叶浅歆忙谦虚道。
冯轻歌又瞥了眼孟偡,“老孟啊,你可得好好谢谢小叶同志,你这副卡通画,跟这字放一起,平添了些肃穆稳重,跟着沾光了。”
叶浅歆闻言,后退了两步,也回头看了看。
冯轻歌说的还真有点对,两相结合看起来,居然还意外的十分协调。
第23章
两首词不过数百字, 因为用的水粉,所以费了点功夫,叶浅歆写下来将近用了一个小时。
深秋天黑的早, 渐渐的办公楼前光线越来越暗。
“要是只要小叶同志还有这手字,上次怎么着也得留你在文工团报个名。”冯轻歌弯着腰,帮着将水彩颜料重新收拾起来, 一边连连赞叹,“老孟, 你也帮着我劝劝小叶同志,咱们军区待遇可好了。”
孟偡将所有东西装箱后, 摞起来就全放到了冯轻歌的手上,“天不晚了, 我送叶同志回去,老冯你帮忙给送上去吧。”
“……啥?”
“谢谢冯团长, 冯团长我会考虑文工团的工作的, 今天辛苦你啦。”叶浅歆收拾完也转过身, 笑眯眯说。
冯轻歌:“……既然小叶同志都这么说了, 那我勉为其难带上去吧, 老孟, 下次请吃饭啊。”
他原本是听了声音过来瞧热闹, 顺便看看孟偡在女孩子面前是个什么样, 没成想给自己揽了个活儿,唉声叹气的上了楼。
两人间的称呼很亲切, 没想到孟偡这么严肃的人也会玩心大发忽悠自己的老朋友, 叶浅歆忍不住去看孟偡, 却没想到他也正看过来。
孟偡神色并没有开玩笑后的松快,依旧如常的板正, “走吧,我送你回去。”
叶浅歆摆手,“上次已经很麻烦孟连长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说完叶浅歆就想反悔,从军区走到家得一个小时,就不说自己会不会累,单说马上就黑下来的天色,叶浅歆也会慌。
“走吧,有两件事路上跟你说,而且我也要回家,顺路送你。”
好在孟偡向来客气,反应过来的叶浅歆也顺势答应下来。
“严卫东已经判了。”
叶浅歆没想到头一件事情是这个,下意识蹙眉,“多久?”
“三个月。”
“才三个月?”
孟偡点头,“他只承认自己是想学习设计才偷拿的图纸,另外刘工那边他也只肯说自己只是想开个玩笑,汪小凤招了实话,但她不知道严卫东的真实目的,法院判定后只能如此。”
“他差点害那么多同志得上心脑缺氧病,实在是便宜他了。”叶浅歆觉得少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孟偡语气反而平和许多,“国家有法律要求,没有实质伤害的情况下已经算是重判了。”
叶浅歆上辈子因为要跟孟超打官司,也了解过不少法律知识。
她其实一早就知道严卫东判不了多久,可她也不愿意为了关一个严卫东,就真让那些工人同志在下面待一天一夜再揭发他。
孟偡发现叶浅歆心中的不快,顿了顿,开口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样的人就算现在惩罚力度不够,将来迟早也会得到报应。”
“没错。”叶浅歆狠狠点头。
关他一段时间,说不定也能把他身上所谓的主角光环给关没了。
“人社局那边我也去问过了。”孟偡见她情绪好一点,这才继续说:“对六十年代跟七十年代初期那些被冤屈的家庭,政府下发的补偿措施有两个。”
“嗯,一个是地契财产,这个已经发下来了。”叶浅歆凝神,认真起来。
“另外的补偿金确实已经下发到地方政*府了,过完中秋节大概率就会发下去,人社局那边说,叶家的确有人单独去找了领导,说到时候发到叶奶奶的独子叶庆安手里,再由叶庆安转交。”
叶浅歆皱眉,“可我们家这情况……”
“别急。”孟偡笑笑打断她,“你回去让叶奶奶安心,叶家情况我跟那边解释过了,叶庆安这个要求已经直接被驳回,中秋节前就能发下去。”
车里很安静,叶浅歆却好像听到了心中石头落地的响动声。
这件事是叶奶奶的心病,后来她犯了肺病,跟这个也有不少关系,而且当时家里如果有这笔钱拿来看病,奶奶或许也能多撑几年。
叶浅歆闭上眼睛吸了口气,“谢谢你,孟连长。”
孟偡语气很轻,“我只是说了两句话,没有费力气。”
“换了别人,这话可递不到人社局去,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帮了我家大忙。”
“你也帮了我不是吗?”
“我只是写几个字。”
“我也只是递了两句话。”孟偡笑笑,“像你说的,换了别人,也写不出来你的效果,咱们两清,不用有负担。”
他很清楚,叶浅歆刚才的语气跟之前都不一样,很郑重,所以也一定带有强烈的感激。
孟偡不想她有压力。
叶浅歆很快理解了孟偡的意思,心中莫名动了动,还有些浅浅的暖意。
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叶浅歆几乎都是在家人身上感受到的,可孟偡带来的感觉又跟家人不太一样。
“那既然孟连长这么说,那我也就不请孟连长去家里吃饭啦。”叶浅歆俏皮笑笑,“刚才不知道怎么谢你,就想到家里还有几瓶我爷爷放的酒。”
“嗯,还是等哪日我有了空闲,再去专门跟叶奶奶问好。”
孟偡在胡同外停了车,他等叶浅歆的身影在胡同拐角处消失,这才重新上车,随后回头看了眼后座,才缓缓驱车回家。
-
孟家住在市区旁边的别墅区,最里面的那栋房子跟别的都不一样,一半是围墙,一半是篱笆,远远看过去,墙根两排翠绿雪白的大葱最显眼。
孟偡刚进了院子,便脚下生风,用最快速度往屋里面走。
“偡偡回来啦!”
开门的一瞬间,迫不及待进屋的孟偡被人叫住。
“何叔好。”孟偡礼貌的点头打了招呼。
何良是孟司令从前的副官,后来伤了腿,有些跛脚,但依旧被孟司令留在了身边当警卫员,就算退休后,何良也一直在照顾孟司令。
何良将手里的木桶扔到大葱旁边,笑眯眯的走过来,“你这孩子,每次探亲假就只回家住了两天,今儿早上你开车回军区,我当你就不回家了,司令要知道你今天回来一准高兴。”
孟偡顿了顿,神色未变,但声音压的很低,“何叔,要不咱们进屋子里说话吧,外面味儿实在有点大。”
“哈哈哈哈……”
何良大笑了起来,“抱歉抱歉,司令非说大粪浇出来的蔬菜好吃,今儿刚跟人家借了点,我习惯这味儿了,你这也没捂鼻子,我就没注意。”
说话间,孟偡已经先一步进了屋。
偌大一栋别墅,一楼除了两张桌子一套黄花梨的沙发座椅外,就只有一摞又一摞的报纸,显得有些冷清。
“前天我让人送来的电视机呢?”孟偡问。
“唔,这个嘛……”何良摸摸花白的鬓角,有些不敢开口,“咳咳咳,电视机司令很喜欢,就是……咳咳,你也知道,司令守旧,不爱现在那些新鲜玩意儿,非说还是习惯听收音机,看看报纸什么的……”
孟偡母亲去世的早,父子俩平时接触时间又不多,两人关系一直只能说是平淡,很少有寻常家庭那种父慈子孝的场面。
何良一直在其中周旋,希望能拉进他们父子的距离。
“吵吵什么?!”
楼上灯亮了起来。
“司令,是偡偡回来了。”
脚步声显然顿了顿,随后,孟司令才下了楼。
看见儿子,孟司令第一反应确实皱眉,花白的胡须在嘴角动了动,“什么时间了才回来,这么晚不在军区休息?”
“咳咳咳……”何良猛烈咳凑起来,一边笑着低声解释:“司令是关心你,绝对不是让你回去住哈哈哈哈。”
孟偡早已经习惯了,他没什么太大反应,淡淡解释道:“送一个朋友回家,再回军区有点远,就顺路回来了。”
“哼。”孟司令走下来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家就是让你‘顺便’回来了,你可真是孝顺啊。”
孟偡:“还行吧,要是打扰到了您,我也可以现在回去。”
何良:“……”
这对父子,说话前其实都揣着好心,孟司令经常旁敲侧击问孟偡的情况,孟偡在外面,打电话回家也是先问孟司令的身体。
可只要凑到了一起,话说不上两句,一准要剑拔弩张。
“可以啊。”孟司令站了起来,“不送。”
“哦。”
孟偡淡漠应了一声要走,何良连忙上去阻拦,“诶哟,都到家哪儿还有要走的道理,而且外面天这么黑,开车也不方便,偡偡,看叔面子上,今儿就好好住着,行不?”
“拦着他干什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孟司令嘴上这么说,可目光却一直在儿子身上黏着。
何良:“诶哟司令,您今天不还偷偷打电话给军区,问偡偡最近有什么任务吗,您就别嘴硬了行不行。”
“我什么时候问了。”孟司令照旧嘴硬。
但孟偡却还是停了脚步,看着何良,“何叔,今天确实晚了,我先住下。”
孟司令听了,冷哼一声,却没再多话,反而在孟偡要回屋时,轻声开了口,“吃饭了没?”
“……没有。”
“哦,老何,去给他下个面。”
“我现在就去,你们俩好好聊哈。”何良擦了把汗,这才去了厨房。
客厅剩下父子俩,过了好一会儿,孟司令才清了清嗓子,仰起头打量着孟偡,“你今年二十五了吧。”
“……二十六。”
孟司令嘴里的茶慢慢咽下,并没有在意这个小细节,“不小了,你叔最近在给孟超张罗着相亲,你自己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孟偡沉默下来。
他之前没有考虑过,最近倒是有一点在考虑,但还没有开口。
孟司令瞥了儿子一眼,忽然嘲笑的哼了一声,“天天一副老气横秋的脸色,就算相亲去,年轻姑娘谁看得上你。”
他的意思是想让儿子学学怎么逗女孩子开心,可话到嘴边,反而变了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