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来者是少川,“丞相的信已然寄回来了,属下不敢耽搁,只能深夜叨扰您。”
沈行钧接过来,眉蹙得愈发深了:“这么快?”
“是,丞相就在邻近的州县办事,并未回京,所以很快就答复了。”
展开一看,他心下了然。
“看来有人注定过不好这除夕夜了。”他冷笑一声,“做准备,连夜抄家。”
“是。”
他转身回来,看着仍是在装睡的青杏,微叹道:“杏杏,本王去处理下公务,一会就回来,困了便先睡,好不好?”
她继续专心装睡,没有答话。
他将软被又仔细给她掖了掖,抚了抚她的长发:“……明日给你买爱吃的,就别不理本王了。”
门被关上的声响传来的那一刻,青杏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别再演了,沈行钧……”她呜咽道,大颗大颗的泪珠砸湿了手里不成样子的纸团,“我很容易当真的……”
一个人哭够了,她一个翻滚起了身,随意披了件衣裳,趁侍卫大多在楼下吃饭的空档,偷偷从客栈的后门溜了出去。
凉风袭来,她微微一抖,循着夜色,直奔此前那座矮山头。
作者有话说:
(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媳妇跑咯!回来就找不着人咯!
第29章
◎“杏杏,你在跑什么?”◎
沈行钧带着护卫踹开韦宁家大门, 直闯中厅时,韦宁正一边一个搂着两个美人儿,抱着酒壶连声吆喝着喝酒。
“喝啊, 再多喝点!来——”
话未说完, 空中“咻”得一声响,一支利箭便穿过琵琶丝弦, 直直扎进他面前的酒桌里!
韦宁一骇,借着酒劲登时拍桌怒骂道:“什么狗东西,也敢来扰你爷爷的好事!”
待看清来人, 他手中的酒杯啪嗒便摔在了地上。
“骂得好。”沈行钧好整以暇道, “接着骂, 本王爱听。”
韦宁扑通趴在地上,抖得厉害:“下官、下官不知是殿下造访,求殿下饶命……”
“本王也的确想饶你的命。”沈行钧缓缓绕着他走了个圈,“只可惜,韦县令是丞相的人, 向来与本王不对付啊。”
“不是, 不是!”韦宁立即矢口否认道,“下官只是小小的一个祈林县令, 怎可能与丞相大人攀上关系!”
“是吗?”
沈行钧微微一笑。
“那倒是对了,本王问过丞相大人,他也说不识得你呢。”
此言一出,韦宁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身后,少川押着陆明浔,也进了中厅, 仿佛对她有怨似的,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一把就扔到了地上。
陆明浔疼得轻呼一声:“殿下……”
“你很幸运。”沈行钧目光淡淡扫过她身上,将那封信扔了出去,“你有个好爹爹,倒是让本王羡慕。”
陆明浔明显愣了一下,忽然像疯了一般爬过去,去抢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她极熟悉。
“吾女明浔,年幼无知,望殿下海涵。”
眼泪骤然从她眼中涌出,她伏在地上,哭得发抖:“爹爹……”
她抱着那封信不肯撒手,沈行钧挥挥手,方有护卫上前将她的手掰开,又拽住她胳膊将她拖了出去。
信掉落在地上,韦宁自然也看到了,他爬过去,抖着手抓住信翻来覆去地找,那信纸都被揉得稀烂,却再也找不到别的字句。
他眸中又惊又怒,身子一时支撑不住,竟瘫软在地。
他实是没想到,他尽心尽力为丞相办事这么多年,到关键时刻竟是说扔就扔,这祈林的账簿烂成一锅粥,丞相不现身保他,他怎么可能活的了!
果然,沈行钧动作很快,将先前他在县衙里准备好的假账簿丢了过去:“县令不妨,给本王个解释?”
说罢,沈行钧缓缓蹲到了他面前。
“好心提醒一下,这账簿方方面面都做得很真,连纸都是花大价钱买的澄心堂纸,几乎和朝廷下发的一模一样,可惜——”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账簿的四个角。
“这四角之处,理应用最不起眼的工艺,印上富贵花的纹样,至于印法呢,便是一角一花瓣。”
韦宁听着,早已抖得像个筛子,嘴唇开合了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行钧随即又取出个相似的账簿,一块摔在他面前:“藏得还不够好,本王略略看了一眼,这缺口,至少要上亿了。”
“是丞相逼我做的!”他忽然大喊一声,使劲去抓沈行钧的袖子,“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这银子,下官绝大多数都没有拿,都流到了丞相府……”
沈行钧挑挑眉:“口说无凭。”
“下官有证据!”韦宁不管不顾地求着,因恐惧,语速称得上是飞快,“这些年来,所有的书信、往来凭证,下官都留着,求殿下饶一条小命,下官可以帮殿下……”
“不错,很识时务,没有费本王多大力气。”
沈行钧满意地起身。
“押到帝京刑部,待审。”
护卫齐声应道:“是!”
“还有。”他负手离去,淡淡吩咐道,“这家里所有的东西,银子拿出来,物什变卖了,都给祈林百姓分下去。”
随着他最后一字落地,打砸声紧跟着响起,伴随着韦宁绝望的嘶吼声,在这沉沉夜色里一并炸开。
很吵。
沈行钧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他向来厌恶这些拿着朝廷俸禄不办事,反而还要剥削百姓的鼠辈,以往抄家的时候一向喜欢在旁边站着,看着那些百姓血泪垒起来的金银财宝被一箱箱搬出来,心里多少会有些舒畅。
但眼下,既事情已然有了结果,他并无意流连韦家,从前深夜办事归家,回去也不过是自己那冷冰冰的屋子,如今却是不同了。
有人会等他回家。
这般想着,即便夜路寒凉,他也觉得心下有些暖意。
怕青杏当真睡了,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客栈房间的门,又小心翼翼地关上。
屋内静悄悄的,烛火燃了半夜,已然黯淡了许多,黑漆漆的让人看不太清屋中陈设。沈行钧谨慎地避让着路上的矮凳,生怕弄醒了她,花了许久才躺到了床上。
掀开软被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软被有种奇怪的轻盈感。
心下一紧,他登时伸出手摸向床的里侧,竟果然空无一人!
“杏杏!”
他惊得脱口而出,快步下床一把推开屋门,怒斥道:“王妃呢?”
门口的守卫吓得瞬间跪倒一片,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他怒意更盛:“本王问你们话,听不到吗?”
为首的一个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回、回殿下,王妃没有……没有在房里吗?”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里面有没有人!”沈行钧低声喝道,“银朱呢?”
银朱听得动静,跌跌撞撞从隔壁房间跑出来,跪下哭道:“奴婢……奴婢不知道王妃去哪了,奴婢一直以为她在房中休息……”
“废物。”沈行钧面色冷得骇人,甩袖而去,“拖下去打。”
他不再无谓的耽搁,执了剑奔到街上,时间已然到了后半夜,家家户户的灯盏几乎都熄灭了,整条街黑得吓人,随行的护卫跑去燃了火把,才勉强能照亮一小段路。
这么黑了,她能去哪里?她会不会出事?
沈行钧心里乱得要命,无论如何也无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他疏忽,明明看出她情绪不高,哪怕不知为何,就算是硬哄也该哄,知道她装睡就应当把她抱起来,她不开口就哄她开口,怎么就放任她一个人躺床上难过。
是他自信,竟觉得与她成了亲,她就是他的妻子,永远都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可他心里应当清楚,他家小姑娘,分明就不喜欢他。
火把上微弱的火苗跃动着,他在客栈附近四处奔走,所过之处无不惊起鸡鸣狗叫,惹得他愈发急躁。
“殿下,会不会王妃不在这附近,已经走远了?”
一语惊醒,沈行钧瞬间想起了那座矮山头。
“都跟上来。”
……
青杏一个人坐在熟悉的小亭石阶上,坐了许久许久,腿都开始有些发酸了。
今夜的月光不似先前皎洁,反而被厚厚的云层挡了个严实,四周黑黑的,若不是她极为熟悉这里的路,倒真的会有些怕。
在凉风里待得久了,她也多少想明白了。
她这样难过下去,也不能改变最后的结果,不仅让自己不开心,还极有可能惹恼沈行钧,等不到丞相倒台,她怕是就死了,还哪有机会想什么后路。
最好是这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她只要保持冷静和理智,不被沈行钧那张好看得要命的脸迷惑住,时刻牢记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到时候和离,她拿着银子起来就走了,根本就不带伤心的那种。
还能顺带气他一下。
思及此处,她重重点了点头,恨不得好好夸夸自己。
她抬眼看了下天色,出来已经许久了,沈行钧公务应当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若再不回去,他一旦发现自己不在,指不定要多生气,她小命怕不是都要交代出去。
她丢了手中一直攥着的一朵半枯梅花——从沈行钧给她的花枝上掰下来的,站起身,刚低头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腿,风中骤然传来一阵急呼——
“杏杏!”
“王妃!”
看着山下无数个火把晃来晃去,她吓坏了。
怎么就来了?
抄个家速度这么快的吗?
明月依旧掩盖在云层里,除了山下护卫拿火把照亮的一片区域,其余地方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略一思索,她果断朝反方向跑去。
只要从山后绕路,就能躲过他们回客栈,再用起夜搪塞过去就没问题了!
她这不动还好,一跑起来,衣裙带起的风瞬间就被沈行钧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几乎在同时,沈行钧抬起头,清晰地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小小身影。
他扬声喊道:“杏杏!”
她更害怕了,默默许愿他并没有看到她,提着裙子小腿倒腾得飞快。
沈行钧哪里肯放过她,这一身功夫绝不是平白练的,他足尖轻点御风而起,轻而易举便跃上了山头。
循着她奔跑带起的风力变化,沈行钧一路摸着黑追过去,用不了半分钟便追上了她,手上用力一把就将她困在了怀里。
她拼了命地挣扎几下,方认命般安静了下来。
“杏杏。”他在她身后紧紧抱着她,嗓音低沉,“你在跑什么?”
被那缕竹叶香包裹着,青杏丝毫动弹不得,哭丧着小脸求道,“殿下,我知道错了,你别……”
他以为她会说“你别生气”。
孰料,她弱弱开口:“你别杀我……”
沈行钧:“……”
作者有话说:
青杏:随随便便就被抓了好丢人呜呜呜
第30章
◎“你为什么亲我……”◎
夜风恰到好处地吹来, 将二人的发丝缠在一起。
沈行钧仍旧在后面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杏杏,你想跑到哪去?”
“我……”她试图偏偏脑袋去躲, “我回……客栈呀。”
“这么黑的路, 知不知道很危险?”他的声音沉沉的,像是在尽力抑制什么情绪, “你这样,本王很生气,也很担心。”
他果然生气了。
青杏咬咬唇, 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见她没有说话, 他继续低声道, “杏杏,本王或许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你可以提,但绝不该一个人乱跑,知不知道?”
他语气越来越重。
她随即一副很乖的样子:“我知道了……”
沈行钧重重叹了口气:“……现在倒是听话, 你若出些事情, 你要本王怎么办。”
你再换一个新娘就可以呀。
她偷偷腹诽着,口上却是怂:“对不起嘛, 我知道错了。”
她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
“殿下要不要……先放开我?你抱得太紧了,我有点疼……”
“放开你,你还跑不跑?”
“我不跑了,我保证!”
“还跑,该当如何?”
她快要哭了:“我真不跑了,我又跑不过你, 还跑的话, 你罚我好了, 你打我手心……”
她算是见识到这个人轻功的本事了。
还跑,那不是纯纯找死。
“当真?”
“真的真的!”
沈行钧略作惩罚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根,才终于放开了她,将这个战战兢兢的小姑娘调了个个儿,稳稳地摆到了自己面前。
青杏耳根霎时就红得厉害,几乎都要疯了。
他咬她?
他在干什么啊!
沈行钧倒是副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样子,伸手理了理她跑乱了的头发:“可以说说,本王做错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吗?”
“呃……”
她其实已经没有不开心了,什么都已经想明白了。
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毕竟她对沈行钧还没有信任到完全推心置腹的地步,而且她的真实想法说来好笑还不算,还容易惹些麻烦。
踌躇片刻,她胡诌道:“……因为今日家宴的菜不好吃。”
沈行钧的表情渐渐诡异起来。
“……就这?”
“就这!”见他上当,她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我就是喜欢吃东西,吃到不好吃的东西就不开心。”
沈行钧迟疑道:“……不是想离开本王?”
“当然不是了。”她硬着头皮撒娇道,“我不是殿下的妻子吗?我能去哪里呀。”
他终于放下心来。
“抱歉。”他神色稍缓,生硬地开了口,“是本王没有察觉到,本王……心思粗,也没有什么经验,让你难过了,是本王不好。”
“明日想吃什么,本王带你去吃,好不好?”
越扯越远了。
她敢说,他还真敢信的。
“没、没事的……”她眼睛飞速扑闪了几下,不敢正眼瞧他,“都过去了嘛。”
赶紧过去吧。
见她如此,沈行钧敏锐地皱了皱眉。
总感觉这个动作她什么时候做过一样,很像说谎时的心虚模样。
青杏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一皱眉,总是没有好事,该不会他看出来了吧?
她小手不安地搓了几下,偷偷抬眼去打量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