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秦玉言讲的这个故事,温琰不断的跟那个十岁就亲眼见过血腥事件的小男孩共情。
她终于懂得为什么他在没认识温琰之前,总对那些围绕他身边的女孩子不付出真心,因为他早就对人性惨痛的失望过一次。
他根本不相信人有真心,所以才逢场作戏,凉薄至极。
温琰心情混乱,好不容易撑起精神应付完期末考试,迎来寒假。
温叙程打电话来问她寒假什么时候回家,她推说想辅修一门课,也许这个寒假不回来。
温叙程问什么课,温琰说创伤心理学。
温叙程好奇,为什么突然想学这门课。
温琰回答,忽然就感兴趣了。
寒假有个特别知名的心理学教授要来做讲座,温琰说想听完这个讲座再回家。
温叙程以为小姑娘自从高考考上名校之后,心里的求知欲就被激发了。
这是好事,温叙程没有做反对,只说了要温琰好好照顾自己,关心她们寒假宿舍关不关门。
温琰说不关,可以提前跟辅导员申请。
温叙程便再也没说什么,他到了年底工作也忙。
最后只告诉离家在外求学的小姑娘,爸爸妈妈还有他,都很想她。如果能早些回家陪他们过年,就早点回来。
温琰很乖的答应,转身应付完所有考试跟期末作业,去图书馆了借了很多关于治疗人的心理创伤有关的书,甚至壮着胆子,想要去登门拜访津开大学著名的心理学教授。
津开医学院在国内最王牌的专业是心理学跟临床医学。
这个心理学教授叫陈锦明,在津开任教多年,一直专研心理学,对临床跟理论的心理学病例有充分的经验掌握,并且还将这些病例记录,出了很多跟心理学有关的书。
他现在在带大三心理学的学生,手上还带了很多研究生,平时还在津城的三甲医院坐诊,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温琰作为一个刚入校的大一新生,在学期末带着精心准备的礼品上门拜访,显得甚为唐突。
陈锦明在专业领域里的名声太大了,每天都有很多学生慕名来拜访他。
大多都是一些想要读硕跟读博的学生想要跟在他手下,在正式的考核进行之前,会想要私下来接触他,十之八九都是大三大四的高年级学生。
很少有大一刚进校,就要来认师门的。
陈锦明一开始本来不想见这位大一女生。
可是这位联系他的女生很礼貌,跟他联系了很多次,每次都在电话跟微信里极有礼貌的询问陈锦明关于人的创伤心理医救的问题。
有时候她会就陈锦明的回答做出新的疑问,质疑的方向总是能让陈锦明脑中闪现新的火花,做下新的假设。
这是喜欢做研究的陈锦明闲少从学生课堂以及医院门诊两个方面能得到的启发。
陈锦明从这个学生身上发现了她做医生的优良本质。
行医的人就是要善于思考,要为病患考虑到方方面面的特殊情况。
陈锦明想亲眼见一下这个多思多能的小姑娘。
在这个津城落雪的下午,陈锦明答应了这个女学生的上门拜访。
这个女学生叫温琰,现在在津开临床医学上学。
“我还有一个小时才到家,如果她来了,你先帮我照顾一下。”
陈锦明告诉自己的独生子,陈时樾。
正在书房写毛笔字的陈时樾嗯了一声,没太放在心上。
等到十分钟后,门铃响起,女生身着奶白的长款海马毛毛衣裙,打底蕾丝花娃娃领衬衫从毛衣的圆领领口翻出来,衬得她特别乖,一张瓷白的脸比津城冬天的雪还要澄澈。
身材极好,个子高挑,乍一看觉得是清瘦,仔细一辩,又觉得骨肉均亭,袅娜娉婷的姿态,像画中仙女踏着莲步走落凡间。
“你好,我是津开大一临床医学的温琰,我找陈教授。我事先跟他约好了。”温琰用甜软的声音说。
“陈教授告诉我了,你先进来吧。”陈时樾将温琰迎进来,将她领到书房坐下,问她,“要喝茶还是咖啡?”
温琰礼貌的回答:“都行。”
说完之后,觉得这样的回答会让对方为难,又立刻改口说:“茶,谢谢。”
“嗯,请稍等。”陈时樾给温琰斟来一杯香气浓郁的正山小种,是红茶,她没说要喝什么茶,陈时樾凭自己的直觉为她选了红茶。
“谢谢。”温琰接过温暖的茶杯,握在手里。
“陈教授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回来,叫我帮他招呼你一下。”陈时樾告诉忐忑不安的上门来拜访的女生。
除了漂亮,她长得很有气质,第一观感会让人联想起满月晚上的月亮,春天第一场洒向绿树的细雨,或者海潮退潮后的沙滩。
总之,跟她共处一室,人的心可以骤然安静下来。
陈时樾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只听到陈教授在电话里唤她温琰。
“你是想转专业还是跟着陈教授读硕?”陈锦明桃李满天下,经常有学生到这儿来拜访他。
陈时樾早已见惯不惊,估算温琰的年纪,陈时樾猜测她今日来的目的只有这两个。
温琰漾唇笑,脸蛋上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都不是。”她摇头,轻言软语道,“是有一点私人问题想请教陈教授。”
说到这里,她便低头饮茶,不再继续说下去是什么私人问题。
她好像并不认识陈时樾,也不关注这一年津开校园里的发生的最大的事情,是跟她同专业的学长陈时樾,这个津开最著名的天之骄子要去美国留学。
在陈时樾为她开门,并且将她领进书房,直到现在他们简短的交谈,温琰都没有过多的留意陈时樾。
虽然为着礼貌,与他进行过短暂的眼神交流,但是她瞧他的眼色静好自在,完全不含青睐,甚至连带着好感都谈不上。
女生低头饮茶的模样像灵动的山间小鹿胆怯的到溪边饮水,埋下一截雪白的脖颈下去,一头浓密的看不到发缝的乌发洒落。
陈时樾见到,忽然喉头有点儿痒,想起来自己此前在学校的图书馆跟自习教室里见过她几次。
每一次,她身边都没有男生陪伴。
温琰抿了两口茶,抬头来,发现好像陈时樾在定定的看着她。她眨了一下杏眼,觉得自己看错了。
她听说了陈教授有个天才医生儿子,是她在津开的学长,这人其实只大她两岁,一直跳级念书,现在临大五毕业了,要去国外留学。
如果用她哥哥温叙程的挑剔眼光去看,这个陈时樾绝对是个良配,适合被温叙程找来做妹夫的人。
可是温琰在跟他共处一室的这一刻,心里想起的只有伍明纬。
今日,她是为了伍明纬才鼓起勇气到陈教授家里来做客。
未几,“我爸好像回来了,我去看看。”陈时樾听到门房响动,从书房里走了出去,温琰紧张的握住手里的茶。
她猜,在这个陈时樾看来,她绝对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很多人主动巴结陈教授,希望能给自己的职业道路找到捷径。
温琰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今日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拜入陈教授门下,但是,她又觉得其实没有必要。反正她觉得跟这个陈时樾也只是擦肩而过而已。
陈教授到了,走进书房来,肩头还有雪花,他终于亲眼见到了最近总写电邮,发微信请教他创伤心理救治问题的女生。
跟他想象中的唯一不契合的点,在于这个姑娘太漂亮了,以后做了医生,给病人看病,病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应该是她过分美丽,从而忽略了她行医的天赋。
“抱歉,让你久等了。今天在医院里临时为几个看不上病的病患加了号,回来得就晚了一些。”陈锦明在书桌后坐下,放下公事包,客套的对温琰说。
“没关系,我也刚刚才到而已。”温琰答道,“您能答应我见我就很好了。”
“那么说说吧,现在当面跟我说说,你特别担心的,这个曾经受了严重心理创伤的朋友现在的情况。”
陈锦明早就猜到了这趟温琰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巴结陈锦明,而是为了给一个人治病。
“他最近表现得很平静,但是我想,夜里还是会辗转难眠,我怀疑他从未摆脱过童年时期遭受的血腥事件对他的伤害。”温琰娓娓道来伍明纬最近的情况。
她去刑院找他,陪他去他公寓过夜之后,后来他们没再联系。
温琰之所以告诉温叙程不回家去,是因为她不放心伍明纬。
秦玉言对温琰说,要是有好的选择,就放弃伍明纬,温琰的回应是想要帮伍明纬走出童年阴影。
“他之前对这一块表现如何?”陈锦明问。
“讳莫如深。”温琰回答。
“那他最近应该是接触到了跟过去有关的人跟事,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突然出现应激障碍。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PTSD。”
“应该是。”温琰不知道最近伍明纬在刑院上学的时候遇上了什么人,什么事,会让他联想起童年的不幸。
“他的情况是这样的……他十岁那年在他舅舅跟舅妈家里……”温琰把自己从秦玉言那里听到的真实情况转述给了陈锦明。
陈锦明听完之后,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恕我直言,你的这个朋友,如果克服不了这个应激障碍,以后可能从事不了警察这个职业。
我不知道是多大的意志力让他刻意压制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强撑着通过刑事警察学院的心理考核,但是这段记忆就像是一个恶性毒瘤,长在他的心上,如果切除不了,他的人生会一直遭受巨大打击。
平时不会发作,一旦跟过去有关的人跟事出现,他的心理感知系统就会崩溃,脆弱的人在这时候会选择逃避,倔强的人在这时候会选择毁灭。”
温琰渐渐听得脸色刷白,不论是逃避还是毁灭,都是最坏的结果,她心里有种直觉,伍明纬一定会选择毁灭。
“那陈教授对于这种病例觉得有什么可行的建议吗?”温琰急迫的问。
“得有人跟他分享,转移他的痛处,打开他封闭的心。”陈锦明擦燃火机,点了一根烟,夹到手里。
他瞧出来了,这个病患是温琰喜欢的人。
温琰今日带着精心准备的礼品,鼓起勇气孤身到这里来拜访陈锦明,不是为了她自己,是为了这个心里有病的人。
“不要同病相怜,要身临其境,是最好的靠近病人的办法。”
陈锦明知道温琰不是心理学专业,没必要跟她聊一些太空泛的学术理论,就这么平易近人的告诉她。
“好,我会努力试试。”温琰点头,“今日谢谢陈教授指点。”她起身给陈锦明鞠躬。
“没事,之后有什问题都可以随时写电邮告诉我,只要我不忙,我都会看,如果着急,就发信息,打电话。”陈锦明叮嘱小姑娘,这个心理病例在他看来是极有意思的一个案例。
可以被他用来探讨,爱情能否治愈人的PTSD。
很明显,这个上警校的男生是温琰的男朋友。
“好。真是太谢谢陈教授了。感谢您的宝贵时间。”温琰走了,裹上自己的围巾,披上自己的外套,从陈锦明家里走出来。
可能因为陈锦明是著名的心理学教授,博闻强识,温琰跟他谈天,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说,伍明纬一定是最近在刑院上课的时候,碰上跟过去有关的人跟事了,才会触发他的心理创伤应激障碍。
*
温琰立刻坐车去了刑院,这时候他们学校也放假了,杜宇琛还在。
温琰去宿舍找杜宇琛,问他伍明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认识了什么人。
杜宇琛歪着头想了许久,都说伍明纬最近没有什么异动,最后倒是想了起来,那一天他们一起去路边摊吃羊肉串,那个美容美发专科学校的女生冷着一张脸,上来跟伍明纬借火。
伍明纬没答应,当时心情还很好来着,跟温琰发微信,笑得一脸甜蜜,后来回寝室后就闷着不说话,到寝室阳台上抽了一整夜的烟,第二天双眼全是血丝,任凭杜宇琛跟他说什么他都爱答不理。
杜宇琛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个借火的事情肯定有蹊跷,但是他觉得这说出来会破坏温琰跟伍明纬的感情。
温琰是个太乖太温柔的女生,杜宇琛不忍心伤害她。
于是温琰跟杜宇琛聊了会儿,杜宇琛其实不知道伍明纬在闹什么心,只是大概猜出了他从哪一天开始闹心的,还有谁让他闹心的。
“回去吧,他跟我们禁毒学的几个学长出去滑雪了,去山上了,很久都不回来,你们学校放寒假了,你先回家去呗,马上要过年了,你赶紧回家去,别乱跑了,他这阵忙完了会跟你联系的。他就是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