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透过门缝,她其实看见了,陆簪行对那个来送早食的宫女,便是一副这样的神情。
那两个大抵是被选出来的学子,都是考了甲等的么?
有个甚至是第壹户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小心么......
沈茶看着两人被迫在卷轴上按下手印,左三等到现在也像是兴致缺缺的样子,摆了摆手。
底下的人抬上来两缸东西,远远看去像是两缸墨水,黑沉沉的看不见底。
那两名学子像是案板上的鱼,刚开始还有小小的挣扎,不知是周围的目光太热切还是雪花落在脸侧的触感太凉。
渐渐的不再白费力气,被利刃割开了皮肉,血潺潺的流进两个缸里,里面的东西翻动起来,像是活物。
弟子们的狂热在看见那东西后一瞬间便转变为虔诚,甚至有人开始下跪。
很诡异的一幕,即使场上仍旧算的上安静,只剩下那两人的惨叫声,将整场演出推向了热潮。
沈茶心跳有些快。
她像是受到了气氛的影响,恐惧让整个人绷紧了,头皮发麻的情况下,她看见有人拿出小刀子,就着这惨叫声,一刀一刀划在自己胳膊上。
恶心感从身体内部向上涌,沈茶咬紧了牙关,迫使自己不再关注那些人。
他们已经不正常了。
除了护法和国师之外。
真正的上位者,摆足了旁观的姿态,看着其他人的坠落。
缓慢的墨色在雪地里延伸出粘稠的印记,沈茶不知道那是什么妖兽。
像蛇,又像虫。
肥硕的身子盘在缸底,闻见了血腥味便沾着一身的粘稠黑液从里面盘旋着伸展而出。
沈茶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村庄,断裂的草杆,陈旧的腐木散发出的难闻的味道,蛀虫咬过的洞眼......
五指陷入皮肤,脑部的疼痛像潮水一样褪去,连带着那种反胃的恶心也减轻了许多,她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握住了左手手腕。
她清醒了许多,也有余力思考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靠石台左边的应该是张臣,他虽然面色不好,但不像右边那个,周子洋看上去像是已经丢了魂,嘴里嘟囔着什么。
那东西大抵还是像蛇多一些,整个身体在台下游动,那个缸的尺寸对于它们来说应该还是小了些。
蛇身像盘根错节的老树根,远看着都叫人心里发麻,更何况要近距离接触。
蛇头从两人的脖子开始缠绕,很缓慢,像是在适应人身体的温度,最后一头扎进刚割出的血口子里。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茶好像听见了血肉被吞噬的声音。
蛇头处开始出现一条血线,渐渐延伸至蛇尾处,两人的唇色开始变得青紫。
真受了这一遭,张臣反而淡定下来,反观周子洋,他挣扎着,可越是不甘,蛇身缠绕的愈紧。
左边那条早就停下吞吃的动作,开始缓慢的游回缸内。
缠在周子洋身上的那条像是抑制不住得想要将他整个人吞吃下去。
顷刻间,左三出了手,只在蛇背上点了点,它便乖顺的游回了缸里。
搀住周子洋的弟子探了探他的鼻息,点了点头。
“继续。”
男人的声音冷淡,像是有些厌倦了,话毕又将手上沾上的黏液抹在周子洋的衣衫上。
缸内液体的颜色开始发生变化,只一会儿功夫从黑色转变为荧蓝,瞬间又变为深紫,最后倒是成了清水一般。
若不是液体依旧翻动着,密密麻麻的小泡从最底部浮起,他们或许会认为,那蛇消失了。
到了这一步,连搀扶的人也没有了,沈茶发现张臣的面色也有些不对了起来。
他们像是在看什么,但眼里却空无一物。
周子洋倒是安静下来,显得越发呆滞。
戴面具的人将一米长的笔杆送到两人手上,笔杆底部的毛很稀疏,且长短不一,让画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张臣握住笔杆的手在打颤,但脚步很稳。
因为有人在角落里敲起了鼓,哪里原先是被一块红布盖住的,布上的图案应该就是刚才那东西,两条蛇交缠着,形成一个闭合的环。
跟着鼓点,两人在石台上画出线条,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就连身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了。
缸里的液体原来真的是‘墨’,雪花落在那石台上,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两人手上的笔却是真真正正的画出了线条。
沈茶死死地咬住手背,只有这样才能忍住不喊出声。
那些动作,和某个小小的身影重叠。
那是她们一直在学的东西。
歪曲的线条拼接在一起,有了那么一两分样子,但周子洋的身体里已经开始流出黑色的浆液了。
从口鼻里涌出,让本就脏污的弟子服彻底变得不堪。
但不可否认的是,极致的诡异和生命的丧曲造就了无与伦比的美。
光芒开始顺着他们脚下的线条流动。
咚——咚——
戛然而止的鼓点,像一个不请自来的人,锲而不舍的敲着门,最后又颤抖着狼狈地离去,只留下仓皇的脚印。
光暗了,石台上多了两具尸体。
国师淡然的起身,和左三交代了些什么,很快便踏着石阶走了出去。
左三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后排扫过,最后落在了最外围那棵榕树上......
第113章 猫咪与怪物
“去那棵树上看看。”寒风凛冽, 兴许是在昭示着什么。
雪被踩碎了,情绪急速冷却下来,乍时间,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知到了杀意。
就连缸内的东西也不安的鼓动起来,将内壁撞的邦邦作响,容器本身不知是什么材质烧筑的,没有加盖,竟然也将其牢牢禁锢在里面。
“护法大人,没有异常。”
几个弟子围成一个圈,其中一个攀着粗壮的树干向上, 仔仔细细的探查了一遍。
左三的手臂隐藏在黑色的大氅里,国师不在,他便是主事人,他不发话, 即使是在雪天里站上一整夜,也没人敢提出异议。
但或许是今日事务实在是繁忙, 他也只是挥了挥手, 一旁的亲信立即将他要的东西递了上来。
一身冷肃的男人没接, “送去秘阁。”
“是。”
“剩下的人你安排,都去南殿。”
雪花落在大氅的长毛上, 不过半晌便变成了水珠,说话的人只轻瞥了一眼, 音色里仿佛染上了惫怠。
“弟子们这几日辛苦些。”这大抵是护法和国师最大的不同。
国师的弟子只有陆簪行一人。
在场的这些人却都是因左三聚在一起的。
所以在仪式失败过后前者可以潇洒离去。
而左三要收拾残局, 安抚人心。
“是。”弟子们齐齐应声道,没人议论和抱怨。
左三也走了。
沈茶躲在一墙之隔的雪堆里, 待听不见动静之后才猛地从里面窜出来,跺着脚抖落身上的雪
冻死她了!
鬼鬼祟祟的翻上墙头, 果然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快点把场子弄干净,早点回去,这鬼天气真冷!”说话的弟子脸上疙疙瘩瘩的,看着很是渗人。
“这活儿真晦气!”尖脸的同伴搭话道。
“唉,总比守夜好,那些小鬼头,哭的老子头痛!”
第一天进宫总是吵闹的,两年前他们挑人很随便,后来国师颁布了新的挑选机制,优先选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孩子。
他们这些人不知道其中深意,只觉得这些贵族的少爷小姐颇为麻烦娇气。
“要我说,穷人富人,最后还不是变成死人。”
两人将台上的尸体收在提前备好的麻袋里,系紧了绳口。
“对了,大师兄说,让咱们收拾完了上秘阁去。”
“为啥?”
“我咋晓得,咱就听着呗。”
两人手脚麻利的将尸体捆好,雪地里拖出两道长痕,沈茶悄悄地跟在二人身后。
约莫是准备将人埋了,一个麻袋甩在桃花林里,雪粒子溅了疙瘩脸一声,只听他骂道。
“你驴啊你!多拎半天儿的能把你胳膊肘勒断咯?”
尖脸倒是不以为意,帮疙瘩脸将肩上的麻袋卸下来,解开了绑口的麻绳,踹了两脚。
“别挖坑了,这儿也没什么人来。”
“雪下的大,明日便埋不见影了。”
不如让他们早些回去,白费这个劲儿做什么。
疙瘩脸虽骂,但也觉得同伴说的有道理,遂又将两个袋儿踹得更深了些,对尖脸说
“走,大师兄说不定等咱呢。”
两人走后,有人掀开重重叠的桃树枝,花瓣落在白衣上,有些俏皮,但她的脸色算不上好。
呼出的热气很快消散在半空,沈茶打了个哆嗦。
麻袋被彻底打开,两具尸体暴露出来,意外的没什么重量,她轻易就将两人并排拖到了一起。
沈茶见过被野兽撕咬开来的伤口,很他们身上伤处的形状对的上。
她略微挤了挤,流出的液体是黑色的,很粘稠,弥漫着腥臭味。
但也只流了些许出来,两人的身体已然僵硬了,他们才死的不久,这不正常。
伤处四周的皮肤青黑,感知到外力,竟小幅度的抽动起来,狰狞的口子里钻出一颗颗细小如石子一般的东西。
像虫子,片刻后便不动了。
当时的情况,显然张臣的状态较周子洋要好上些许,但就现下两人的面色来看,却不尽然。
张臣的脸肉眼可见的干枯了,五官干瘪的皱缩在一起,说实话,要不是两人所着衣衫颜色不同,她也认不出来。
周子洋的脸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没那么扭曲,还能看出些原貌。
无一例外的是,两人的嘴唇几乎接近纯白,皮肤也干巴巴的,像老树皮一般,到处是裂纹。
沈茶折了一根树枝,重重在周子洋腿上划了一道。
“果然,不会流血。”两人身体里的血不翼而飞。
那条延伸的血线......
但在台上的时候,他们应当还活着,沈茶能看出张臣眼里的挣扎,至少,他是有意识的。
她叹出一口气,越发想不明白这群人在做什么。
不对......
是那两只笔杆。
沈茶推了推,将两人的手掌拿出来比对。
意料之外的,居然没有伤口。
少女的影子倒映在两具身体上,任谁看了都是灵异志怪话本的程度。
沈茶想到了什么,起身去取挂在门上的宫灯,这下便彻底照亮了。
场面也愈发恐怖了。
火光跳动在三人眼里,躺着的两个,蹲着的一个。
“好怪。”
这样近的光,就连手上的纹路也看的一清二楚。
两人年纪都不大,手上的纹路应该不多。
她听老人讲过命线,什么是有福相,什么样的是早亡,什么是命定姻缘,亲缘......
这两人的掌纹很杂乱,短的长的交错在一起,不下数十条。
像是......
像是两个人的手掌剁碎了又拼在一起。
越是探求,未知的东西越多。
桃花开的正好,只是现在看来,那艳丽的颜色,是从人命里开出来的,是血腥浇灌的花。
沈茶站起来,看着抬尸的那两个弟子离去的方向,心里盘算了个来回,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
看来还得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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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护法大人。”
疙瘩脸一脸憨厚行礼,他入教晚,不太了解这位大人的脾气,遵了礼数也觉得拘谨。
“都按照您的吩咐透露出去了。”尖脸较他沉稳些,只不过也没敢抬头看伫立在廊下的男人。
“回去吧。”左三像是沉思,靠着廊柱,视线看向远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回道。
弯着腰的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疙瘩脸还想说些什么。
“护法大人,不用我们......”
左三的大弟子从转角走出来,一瘸一拐的,左臂上缠的布条已经能看出从底下沁上来的血色。
“商远无能。”
左三神色变了变,只一瞬又抑制住
“罢了,本就是派你去试探,不必放在心上。”
那小怪物,若不是那日他和陆簪行联手,怕是也抓不回来。
“你们送他回去。”这便是吩咐疙瘩脸二人了。
“大人,我们再找些兄弟来?”商远在教里,算是身手不错的,竟也伤成这样。
“不必,你们走吧。”
他身上的疲色更重,像是在透过这雪夜想什么人,又像是中断了某些摇摆,做下了一个无法后悔的决定。
“是。”
左三回头看这座才将将修建好的阁楼,四下无人,他脸上才敢浮现出一丝破碎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