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所有怀疑的巧合,在此时都成了佐证。
但周于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愿意走到他身边,甚至以被包养的身份,都不愿意告诉他她就是姜易好。
她为什么又在从温哥华回来后就急不可耐地逃离。
但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
他愿意等着她再次心甘情愿地走到他身边,多久都没关系。
甚至,她就这样离开他也没关系。
只要她还在这世上,只要他还能见到她。
在程之决定与昔日发小见面的时候,周于已经到了临子麒的茶室。
他推开门直接开门见山:“她就是姜易好。”
临子麒吓了一跳,怎么也不明白周于大早上打电话问他在哪,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样让他心惊胆战的话。
他硬着头皮装傻:“什么?谁是姜易好?”
周于白了他一眼,拉开椅子砸向地面。
临子麒急忙站起来:“别,这是古董,是藏品!”
但那椅子还是被周于不轻不重地摔了一下,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周于坐下来怒气未消,又摔了临子麒桌上的笔才作罢。
“上次我前脚刚和你打完电话,你后脚就去通风报信?”
话已至此,临子麒再八面玲珑,一时半会儿也编不出什么不露马脚的解释。
干脆抿着唇什么话也不说。
周于怒极反笑,手指指向他:“好!好!你们是一个大院出来的,青梅竹马!”
“我和她是什么青梅竹马?她和江木离才是!”
他止不住好奇心问道:“所以你以前和她……”
周于当然什么都不会讲,反问他:“她为什么要换身份,为什么姜易好要……”
他甚至没办法将那两个字宣之于口。死亡,多可怕的字眼。怎么可以和姜易好的名字放在一起。
临子麒摇头,“我不能说,我不知道好好对着你想隐瞒多少,我答应她了。”
周于向来是个情绪平稳的人,难得发了这么一通脾气,也很快就平静下来。
临子麒忽然低了声音:“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如果李正德问你关于你和程之。”
“你可别说实话。”
周于多警醒的人,一下子就明白其中关窍。
“当年……他爸爸的事和李正德有关?”
临子麒点头,只捡着紧要的说了。
“那个时候,谁不贪点儿弄点儿?最厉害的在……”他手指望天空指了指。
“谁也没想到突然就动作那么大,姜叔叔算是当了他们一帮子人的替罪羊,所有的错都是他扛下来的,才保全了别人。”
“但不知道谁去告状或者是为了邀功吧,说姜叔叔留下个账本,上面仔仔细细记录了他们所有人经手的钱。”
“李正德就一直担心这个隐患,当年……程之受了不少苦。”
他讲完这几句也轻呼一口气,心里的不痛快才稍微减轻一点。
室内静得只听见墙角的座钟有条不紊地嘀嗒嘀嗒。
过了许久,临子麒抬起头来:“嗳,你……”
嘴巴保持着张开的样子,舌头打结。
周于在他面前,头埋在胳膊里。
后来,或许是临子麒于心不忍,或许是他想逃离此时让人压抑的这间屋子。
主动交代:“她现在正好在下面,你要不要去看看?”
然后周于就听见了程之当着她一众发小的面,失了优雅、不顾昔日情谊地坚定维护他。
原来在她心里,就算当年他弃她不顾,就算他自私又傲慢。
她也不让别人说他一句不是。过去这么多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她还是站在他这边。
第61章 让我安心
程之几乎是逃一样地回到自己的房子。
显然搬回来的东西已经被归置好了,一切都和她往常的布置没什么两样,甚至小新还贴心地让家政阿姨提前把程之喜欢的薰香给点上。
恍如隔日。她在属于自己的最舒适安全的避风港里,也感觉不到宁静了。
不,她的避风港早就在她毫无预料的二十岁,坍塌了干净。连碎石破瓦的痕迹都没有。
小新笑着邀功道:“整理得不错吧?”
程之听见问话,机械性地点点头,小新又问:“不过你怎么没等我去接你就自己回来了?还好我怕你临时需要什么,让司机师傅一直在那等着你了。”
程之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着:“嗯,你做事真是越来越尽心了。”
甚至还有力气开玩笑:“哪天我退圈了,你都可以去当大明星的助理了。”
小新帮程之把大衣挂好,又随手拿起边上的刮毛器刮着大衣,细致贴心。“哪能呀?”
“我可盼着之姐你大红大紫,我也跟着体验一把大明星助理的感觉呢。”
小新走了以后,程之失神般走向卧室,直接就把自己呈大字型栽倒在床上。裹着被子从床这边滚到那边,口中的喊叫声逐渐变高。
“啊。”
“啊!”
然后认命一般捂着头,终于对眼前混乱的情况有了一丝真实感,可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局面。
周于……
周于和她。周于和李正德的关系。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保证弟弟不被李正德找到。
手机响起来,她不管不顾,任由那边的人自己挂断。
还好打电话的人很有眼力见儿,没有不依不饶,铃声只响了一会儿就停了。
程之又在被子里做了个鲤鱼打挺的动作,艰难地在粽子一样的包裹中翻过身来。
决定了,她今天就这样“装死”算了。
以前她就是这样,遇到麻烦事就躲起来,爸爸妈妈吵架、考试考砸了、和周于闹脾气了,强行让自己睡一觉,总希望再醒来事情就解决了。
那时候周于笑她是个小鹌鹑。耐心和她讲道理:问题不会自己消失,总要面对。可说着说着,他似乎也是不忍心再对她要求过高。
“睡去吧,明天再说。”
周于来到程之楼下,打了个电话给她,没有响应。也是,她现在肯定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太急。
刚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从入户门走出来,是程之身边的助理。周于想起另一件事……
本想发消息过去,刚打开与程之的微信对话框又停住了。
他还是想听她的声音。
干脆坐在车里翻看着他和程之的聊天记录,三个多月,划几下就到底。
他之前是不是对她太冷淡了些?
难道是因为这个才想要离开?
不然周于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去了一趟温哥华,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这件事。
他来之前特地回去换了身衣服,衣柜里没找到她说衬他的那种蓝,只找到一件不仔细看与黑色几乎没什么差别的墨蓝。
她带过去的东西全部被打包走,周于在卧室和卫生间找了又找,连一件不小心遗留下来的物品都没有。
除了那套珠宝,依旧在玻璃罩里闪亮夺目。从摆到那开始就没动过,完全变成一个冰凉凉的室内装饰品。
她没带走。
周于想,他很急。他很想现在就上去敲门,想问她好多好多话,想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想……拥抱她。
可她会吓到,会更慌乱。他只能忍耐。
周于眯着眼睛数着楼层,找到程之家的位置。将座椅放倒,就那样躺着,看着半空中小小的方格。
知道她就在那里,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他终于心安。甚至只是这样远远看着她的窗户,于他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幸福。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周于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车里睡得这么安稳。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在白天睡过觉了。他的睡眠时间本就比正常人要短,他需要付出比别人多的时间和精力。所以多年来一直严格律己,就算偶有困倦,也从不在白天睡觉。
抬起表看了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表盘最下方的小点点果然变成了黑色。
她一直是会被这种小细节打动的人。真是可爱。
八点多了,程之房间的灯还是没亮。
周于有些担心,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
她的声音困倦慵懒,像是细细柔柔的丝线,瞬间就隔着电话捆绑住周于的四肢。
或许是因为睡得迷糊才不假思索地随手接起,过了两秒突然又反应过来似的,小猫似的轻声惊叫一声。
陷入与黑夜一样不见底的沉默。
周于的一颗心融入朦胧月色中,化成比水还要缠绵的温柔。
“没吃饭吧?”
“嗯。”
“家里的做饭阿姨,你应该猜到了她是以前你们家王姨的女儿。”
“你不介意的话明天我就让她过来给你送饭。”
“她如果知道是你,一定会很高兴。”
程之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周于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样,循循善诱:
“你好久没吃清蒸鲈鱼了吧?阿姨烧得味道和她妈妈一模一样是不是?”
甚至帮她想好理由,“鲜嫩嫩的,就吃一条鱼不吃米饭,也不会长胖。”
程之闭上眼睛,拒绝诱惑。
“不用,我不怎么吃东西。”
……
“好好,让我安心。”
他似叹似悲的语气,柔柔地却猛一下戳进程之的心里。杀伤力极强,让她心头酸涩,泛起哽咽。
他总这样。以前偶尔闹脾气,就这样低着语气说一句:“姜易好,别这样。”
她就立时缴械。
程之手指揪着被角,多年后还是败下阵来。他最知道如何拿捏她。
“好。谢谢。”
周于不想话题就止在这,听见她的声音,情绪就如脱了闸般,再也控制不住。
他还是急了:“我在你楼下?下来见一面可以吗?”
在程之拒绝之前,搬出另一件事:“我查了下你的助理,她有问题。你商务资源下降百分之三十,是她绕过你和经纪人,私下里要回扣。”
“而且,她有把一些你的商务资源卖给网红的商务团队。”
第62章 这人不行
程之的眉眼垂下来,她手指在被子上画着圈,疲惫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含情的眸子是深不见底的冰凉嘲弄:“还有吗?”
周于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什么?”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咏姐。”
她语气淡淡,没有吃惊、也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挂了,谢谢你。”
周于心脏一抽,“你是不信我吗?”
“不是。”
他沉默两秒,看向半空中微弱的亮黄色,被冷硬的金属分割成一块块硌牙的硬果糖。
高中时候有一阵女生间流行起来吃各种果味的硬果糖,学校里的小卖部时常卖到脱销。
周于也去排队买来,在姜易好因为他讲题时过分严肃的语气表情而不开心时,鼓足了勇气别扭地递过去:“要吃水果糖吗?”
可姜易好只吃了一块就不再吃,后来他又接二连三买来其它口味的,都被她温柔礼貌地推拒。
周于终于忍不住问起来时她神色尴尬,是生怕惹他难过的小心翼翼:“我不喜欢吃这种。”
这一次,就像当初自以为是的硬果糖一样,周于笨拙又努力地,却仍然不知如何讨她欢心。
没人教他如何爱。没人教他怎样是表达爱的正确方式。他只是执着地想念她、怀念她。在无数个没有希望的日日夜夜,在一次次提醒着自己要认清现实的时候。依然爱她。甚至不惜堕落掉自己的灵魂,违背他的准则。求一丝虚假的迷幻。
他咽下苦涩,艰难地开口:“好的。”
他压抑的情感和经年的悔恨苦痛,不能强加在她身上。
第二天,第三天。
周于醒来就开车到程之家楼下,一直看着看着日斜暮升,灯光亮起再熄灭。
盯着那小小的窗格到眼睛发干发涩。知道她就在那里,于是虚度的每分每秒都有意义。
阿姨在饭点上去,很快又下来。周于立马迎上去,“她吃了吗?”
阿姨是又喜又忧:“小姐每样都只吃一点,又一直夸我手艺和我母亲一模一样。”
“我母亲要是活着,见到小姐这模样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嗯。”他终于有了点表情,“她情绪好吗?”
阿姨笑开了眼:“好着呢,和我有说有笑地拉家常。”
第四天。
他发消息:“基金会第一批项目落地的文件你要看看吗?”
程之没回。
“我挑个稳妥的人去当你助理。”
程之还是没回。
终于,周于也丢掉体面,道德绑架起来。
“我这几天都在你楼下,可以见一面吗?”
对话框终于有了动静。
“我要睡了,你不要再来了。”
“对了,你既然让阿姨到我这边,以后阿姨的工资由我付。”
周于实在是太自傲了。
他永远胸有成竹,习惯所有事情都在他丝毫不差的把控之下。
要不是她早已亲历了更大的变故,知道人性的自私是什么模样,明白利益面前谁都不可靠。她在听见小新拿回扣、卖资源的事时一定会大失所望,会如他所愿地情绪崩溃掉,六神无主跑下楼去见他。
然后呢,他顺理成章地为自己送来新的助理,由他挑选的绝对可靠的助理。
可是他从来都是这样。
为了离开她,为了让她死心,不惜用最狠的刀子戳向她。
现在为了及时拿捏住她。拿她被身边人背叛这样不体面又隐秘的事来做引子。
不在查明真相的第一时间告诉她,而是在特定的时候随手抛出诱饵。
自信地等待鱼乖乖咬钩。
他只要达成目的就可以,完全不在乎方式方法。完全不在乎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伤心。
以前的姜易好幼稚,会受伤害、会难过到心痛哭泣。
现在的程之却明白这是对方骨子里的傲慢冷漠。
甚至在他得知程之就是姜易好的那一刻,他依旧好整以暇。
他连一句问话都没有,没有吃惊、没有责问。
这么久小心翼翼的伪装,大概不知什么时候就早已被他看透。
他绝顶聪明,心机深沉,是一直在陪她演戏吗?
程之觉得自己像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