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气盛又极度自傲、按捺着十几岁时特有的男性冲动的周于,想把她抱住。看娇憨美丽的女孩会不会和不安心待在他怀里的流浪猫一样,亮出利爪却只挠痒痒似的挠着他的胸前。
稳重审慎、有放纵的权利自由却仍严于律己的优秀青年企业家周于,还是想抱住她。不再有年少时让他心慌自责,却仍在他脑子里驰骋的种种幻想。只是想要抱一抱她,好像这样就能填补他的空缺。
周于笑意淡淡,转过头瞄她一眼,轻轻松松看破她的羞怯:“我知道。”
只一眼程之就红透了脸:“我上去了。”
“好。”
车门快关上时他猛地探过身来,手挡住阖了一半的车门。
程之正低着头拿包,他的胳膊极快速地蹭过她的嘴角。然后落在她眼下。
男人的胳膊这么长的吗?轻而易举就隔着座位伸到自己眼前。他的小臂肌肉因为用力而紧绷着,衬衫布料被撑起,程之这才看清,他今天穿的衬衫是有暗纹的。
他衣柜里的衣服自己都仔细一件件看过,都是最简单基础的款式,几乎不会出现任何多余的花样。
刚刚被布料偶然间蹭过的嘴角有些火辣辣的,大概是被他的袖扣刮到了,开口都有些微痛意,“你……”
“我是没什么想问的,但我有些话想说。”
“你抽个时间,方便的时候告诉我。”
这次再不是询问,是不给她拒绝余地的告知。
程之抬头看向他,身后的家常灯火朦胧温馨,虚幻的光影轻柔地笼在他身上,描画出温柔的线条。他伸长了胳膊、半探着身子,眼神恳切而执着。她确实无法对着他说出“不”字。
隔着手机通话或是打字,她都可以清醒自制。可一旦面对面,明明他什么过分的行为言语都没有,她就是能心甘情愿地被安抚被引诱。
为什么胸腔里咚咚咚地敲起鼓来,像是藏了一把最有力的鼓槌,只等着被人拿起,用力地敲击她的心脏。
战鼓一样的声音不停,似有千军万马与血液一起奔腾而来。
她明知他的意图不是吗?她明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不再受她主导。却和当初发现自己的陌生情绪叫做“喜欢”时一样,不安着、慌张着、欢喜着也期待着。
程之直到到了家里,从窗帘后看着周于的车变成一个小黑点,变远、变小,消失不见。她心底的鼓声才随着窗外慢慢黑沉下来的夜宁静下来。
却在睡前接到临子麒的消息。
是周于的照片。地点大概是临子麒名下的某个酒吧,他形象全无地趴在吧台上,眼睛微微闭着,侧着脸枕着胳膊,脸颊上素日严肃着的皮肉被挤出一个小小的鼓起。
面前高高矮矮各种空酒杯,勋章一样摆成一排。
她终于把注意力从不甚清晰的照片移开,看见消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
这算什么,在别人面前一塌糊涂,在她面前强撑体面吗?
临子麒放下手机,把周于举起要酒的手按下。酒吧的灯光总是五光十色、流动活跃的,他终于确信周于袖口上蹭上的那点颜色,大概率是女人的口红印。边缘颜色变淡又模糊,短短一道。点到为止般的不经意,却让人能幻想出无数暧昧情节。
尤其是,这种红出现在周于身上。
临子麒知道周于今天去了哪里,那个元宵晚会也邀请他了,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却不明白周于怎么转了性子,竟然会出席。
后来才知道程之在台上,某人的醉翁之意不言而喻感天动地。那么他不介意为好友推一把。
“差不多行了,以前总以为你不喝酒,怎么乍喝起酒来不要命似的。”
周于掀开眼皮,眼神失了焦距,却还摇晃着身体再次坐起来。
醉了也依然口齿清晰:“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起码程之是这样觉得的,甚至不允许他说周于一点儿不好。
周于手向前摸索着酒杯,叮铃桄榔,却都空了。随手拿起临子麒面前剩了半杯的一饮而尽。
速度快到临子麒都没拦下:“老哥,我这是红的,你酒量不大还混着喝?!”
“配……她怎么样?”
临子麒一时间却迟疑了,他之前竟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猜想俩人之间有情感纠葛。
临子麒的沉默让周于的表情从认真变成自嘲,再是悲哀与悔恨。
“我知道,她那样好,我不配。”
“不是。”
临子麒急道,似乎被酒精麻痹了舌头的人是他,完全说不出来什么。
圈子里的年轻男女,大多都是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偶尔有一两个刺头的,拉起爱情伟大的大旗,要娶要嫁完全不相配的人,总会被当成谈资议论许久。
姜易好……不,程之她现在已经没这些不成形的规矩约束着了,也不怕被人当笑料说好几个月。
只是程之如今无父无母,临子麒忽然想到什么,手掌一拍,眼睛发亮:“某种程度上我还真羡慕你们。”羡慕他们再也不会有来自父母长辈的言语压力,羡慕他们不会有家庭桎梏。俩个人便真的只是俩个人。
“有什么不配的?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周于像是没听到似的,自言自语着:“不配又怎样,我生性卑劣又自私。”
程之在两天后终于发出邀约:“明天来我家吃晚饭吧,让阿姨做好。”
周于赴约时迟了一会儿,他进门就奉上鲜花并道歉:“对不起,临时有领导到访。”
“他们突然地就去……”
程之接过花,笑着打断他的话:“好啦,你刚刚已经第一时间解释过了。”
“况且我又没说什么。”
刚转身眼神落在刚刚随手放在鞋柜上的花,注意到似乎和上次周于带她去临子麒的日料店时的花束不是同一家。
于是又走回去,弯腰看了看,满满一捧都是玫瑰,白的粉的简单粗暴。哪里像上次一样好几种花搭配着。
“这么赶还有时间去买花?”
“提前订好的,准时送到公司了。”
程之斜斜看了他一眼,故意道:“选花审美有些下降啊。”
周于刚换好鞋,脸色瞬间僵住。
避开程之已然勘破的眼神,“上次是……女秘书做主挑的。”他连上次的花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程之没有倒酒,给高脚杯中注入亮澄澄的梨汤。学着她妈妈当初一样的周全:“天太干了,这个润肺。”“你不喜欢太甜,放了苹果做提鲜,一点点甜味。”
周于接过,“可你不是喜欢甜吗?”
“入行后注意控糖,现在对甜的也一般了。”
阿姨端上来最后一道菜,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容都堆在褶子上:“真好。”
昨天程之告诉她今天周先生要来吃饭,准备一些他爱吃的菜的时候她就想着,真好。
现在才想明白当初周先生费尽周折找到自己,用高薪聘请她的用意。
程之当作没听懂阿姨的话外之音,“阿姨您先回去吧,今天晚了不好意思。”
“哪里,我有些日子没做菜了,你们尝尝合不合口。”
周于轻轻皱了下眉,直到阿姨离开,才问。
“你最近又没怎么吃东西吗?”
程之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吃的东西很简单,酸奶沙拉啥的。”
“所以阿姨在我这实在是浪费了手艺。”
“你……”终于还是止住了话头,可落在她锁骨上的眼神还是有些不赞同。
她穿着圆领的白色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挽着,脖颈线条都露出来。
过分清瘦了。
她以前高中时候也念叨过要减肥,坚持了好几天不吃晚饭,收效甚微。
那时候姜易好的妈妈也不阻止她,只在她丧气的时候笑着说:“你遗传我啦!易胖不易瘦的体质。”
易胖不易瘦的体质,现在却能一直维持着这样纤细的体形。周于感觉胸口有些闷,闷得他有些生气又难过。
程之刚拿起筷子,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怎么突然下雨了,也不知道阿姨坐没坐上车。”
周于也走过来,“没事,我刚刚进门时看见她的包放在地上,她带了雨伞。”
“你不知道今天会下雨吗?天气预报是冰雹。”
程之诧异地转过头来,踩到周于的脚她也没在意。
她声音都高了起来:“什么?等会儿会有冰雹吗?”
周于看了眼天色,“应该吧。”又一副忧国忧民的口吻道:“今年的极端天气有点多,这样下去粮食蔬菜要减产了。”
程之微张着嘴,这是重点吗!他是不是搞错重点了!
可是外面的天色,像是被巨兽吞掉光亮一样,天边浓黑的浪潮把整个世界都载入深沉的黑暗。
第66章 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周于终于将眼神从正酝酿着波浪的漆黑夜色中收了回来,转脸看见程之的表情,他嘴角抽了抽。
外面开始狂风大作,程之的房子在十多层的高度,也能清晰听见冬日里的枯树被暴雨捶打的声音。杂乱可怖。像天幕中伸出一只巨手,胡乱地搅动天地。
让人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周于反客为主起来:“吃饭吧。”
程之跟着他走回饭桌边,坐下来的时候突然想通了,前一阵子还一直同床共枕呢,她紧张个什么?况且,当初答应做他“女伴”的时候,不就默认了会发生的一切。
周于夹了个口蘑,用他此生最慢的咀嚼速度吃完。
然后放下筷子,双手交叉着放在餐盘后。“我有些事想说。”
程之本来就一直余光注意着周于的动静,见他放下筷子便立时正襟危坐起来。一眨不眨、睁圆了的眼睛,无意识的吞咽。无一不在说明她此刻紧张的心情。
明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反而更不知如何应对,她握着水杯,貌似平静地回:“好。”
可指甲都要抠进杯壁那样的用力。
他根本不给她反应时间,“我找了你许久。”
开场简单的几个字像山上突然滚落的巨石,伴着铺天盖地的尘土,揭开让人神魂剧震,只能呆傻听着声响、看着动荡发生的序幕。
接二连三的石头砸下来。将程之本就不坚硬的心砸个稀巴烂。
“那时候事业刚有点起色,能力也不大。找遍了关系,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你去世了。”
“我就问自己,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或许不知道,成功是我的目的之一。你是我的目的之二。你要问我孰轻孰重,我也给不了你一个答案。但是在知道……死讯的时候,那时候突然觉得,我一直追求的成功,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就算走到尽头也没有快乐。”
“我想说的话迟了许多年。现在我要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一长段的话突然在这里顿住。先前那些好像在他心里已经说过千万次了,所以他能一口气不歇,全部说完。
周于松开手,将程之抱着杯子的手轻轻拿下,反手用掌心托住她的。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怔在那里,过了半天才故作语气轻松:“你以前怎么没这么多话。”
周于笑笑,耐心地等候她的审判。
她抬起头来与她对视,几乎眼泪都要流下来。
“可是。”
“我要是就这么轻易放过你好像太没出息了。”
周于不知道成功的喜悦是什么滋味,却在这一刻明白心碎成沙粒是什么滋味。
“是我不好。”
多余的话什么都没说,没说他和她爸爸的约定,没说当初的放弃是为了来日方长。
总归都是他的错。年轻时太过自傲,被人看低了激起满身的反骨,不惜用坚硬的自尊刺向自己、刺向身边人。不顾后果。决绝狠戾。
没人说话。
程之看向他们在桌面上交叠的手。
少女懵懂时期,她曾幻想过多次,他们在大学校园里牵手散步的场景。
饭桌上的菜几乎没有动,竟完全浪费了阿姨的一番心思。
“你都没吃。”
哽咽着的嗓音像是酸涩的果子,一颗颗落进周于的心里。
他答应着:“好。”
然后松开她的手认真吃饭。
程之托着腮看着周于,在他猛塞一口米饭时再给他添一杯梨汤。“我……暂时还不太想说。”
把不堪与那几年苦痛的回忆主动摊开在他面前,她现在还没有那样的勇气与决心。
在他心里她似乎还是完美单纯的,值得被人珍重放在心上。她不想打破,也不忍打破那个在某个地方依旧幸福的“姜易好”。
他根本不在意,只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就可以。”
冰雹似乎减了些威力,变成不大不小的雨。
周于将饭吃完,站起身来环顾一周:“那我先回去。”
“门窗关好。”
等到将客厅与厨房的窗户全部确认关闭完全后,他对着程之点点头,径直走向玄关。
“嗳。”
周于回头,看见程之向他走过来。
“要不你就先留下,天气不好……”
他打断她:“不一样。”
直白地坦诚自己的欲念:“我怕我忍不住做些什么。”
她的脸像刚刚桌上那盘红透了尝起来香甜的番茄,他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蹭了下:“不要太相信我了。”
他自己都不相信知道程之就是姜易好后的自己。她或许不清楚,触手可及的白月光对男人的杀伤力。
第67章 你别走了吧
周于转过身,当他的手放在把手上,拧开、旋转的时候。锁芯被打开的轻轻“咔哒”一声如同巨雷,在程之心里炸开。
她几次几欲开口,话又生生止在嘴边。
他回头:“走了,你早些睡。”
可以说吗,她不在意。
可以说吗,她就是太相信他。所以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也无所谓。
如今他是这个世上,她最相信的人了。
以前难过到感觉活不下去的时候在想,要是周于在就好了。他那么厉害,一定可以帮她把这些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一定不会像她一样焦头烂额。
被李正德接回来,被他以“照顾”的名义软禁在他家里,逼着她找出父亲留下的账本的时候;昔日对自己和颜悦色的伯母也避她如蛇蝎一般,除了送饭到她房间不敢与她多说话,她隔着门死死拉住伯母的手臂,哭到嗓子都哑:“我真不知道,求您了,我真不知道……”,手指被一根根强行掰开,“好好,你就交代了,也不用受这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