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音看着男人略冷的神色,觉得不太对劲,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只好默默把打包回来的食物放进冰箱。
男人在水池前洗抹布,背影高高的,恍惚比之前瘦一些。
她看了会儿,问:“你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啊?”
“还好。”回答的嗓音依旧很淡。
她觉得他似乎不太想说话,也不再强迫他,转身回了房间。
直到睡觉前出来拿晒好的衣服,温逐青正在阳台上打电话。
她默不作声地取完衣服,正打算回去,听见他略沉的嗓音:“明晚有空吗?”
宋棠音回过头:“怎么了?”
“明天头七。”夜晚沉沉,他眼里亮着光,“有空跟我一起去吗?”
宋棠音笑了笑:“好啊。”
紧接着她偏过脑袋想了下,又说:“不过我下午有个项目要谈,挺远的,回市区可能会晚点。你定个时间,我尽量早到。”
温逐青望着她:“地址发我吧。”
宋棠音眨眨眼:“嗯?”
“谈项目的地址。”温逐青一脸认真道,“既然很远,我去接你。”
宋棠音笑着摇头:“不用了,有车送我回来。”
若在以前,话到这儿他不会再坚持,两人虽然结了婚也住在一起,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一直以来也自觉维持着某种界限感。
就连照顾她,也仅在她能接受和允许的范围内。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温逐青觉得身体里有另一个陌生的自己在疯了似的和理智较劲,连言行也被它控制:“我去接你,不好吗?”
他语气平和,并没有带着质问或不满,却莫名让她感受到压迫。
眼前这个温逐青好像和她一直以来认识的温老师不太一样。
他问出的话也让她回答不上来。
说好,不是她本意;说不好,又似乎有点不礼貌。
温逐青从来不让她为难,这是第一次,她从他眼里看到一种陌生的固执。
其实他也并非在无理取闹。
宋棠音进门打电话没避着他,他知道她明天要去洽谈的对象,就是电话里那位“白总”。
那个跟她聊了一整晚,被她主动加了微信,还经常一起吃饭的男人。
这股敌意来得莫名,在没来得及理清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出相应的反应。
可宋棠音仿佛被吓到的茫然脸色到底让他心软了软,不忍强迫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抬手摸摸她脑袋:“早点睡。”
见他抬脚往书房里走,没再提去接她的事,宋棠音抱着衣服松了口气。
刚才的温老师,让她比当初拿着四十五分的数学试卷去见他时还要紧张。
第二天,宋棠音去白墨在郊外的庄园里谈项目,同时见的还有几位国风网红,也是白墨公司的代言人。
宋棠音如今在圈内小有名气,这些网红也慕名已久,在白墨的牵线和主持下谈得很顺利。
中午她还是把庄园定位给温逐青了。
他说地方太远,怕不安全,宋棠音发过去让他放心。
晚上在庄园吃完饭,白墨派司机送她回市区,自己也亲自出了大门。
两人在石狮子旁言笑晏晏,曼妙的旗袍和中式禅衣,被茫茫月色照得像一对即将登仙的璧人。
画面落在温逐青眼中,像骨缝里生出的刺。
宋棠音笑着道完别,正准备去前面上车,忽然瞥见围墙下那抹身影。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那件熟悉的外套,围着她和外婆共同织完的围巾,和以往一样双手闲闲地插在兜里,连站姿都没什么变化,却平白有一股说不出的孤高落寞。
男人望着她的眼睛比夜色还黑,像浓墨洇了一层又一层。宋棠音眼看他步履沉稳地走过来,心跳不由自主凌乱,大脑也一阵空白。
白墨心生疑惑,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宋棠音脸上:“宋总,这位是?”
他身后是豪宅大院,一身素衫也掩不住贵气,温逐青望向他时,脸色却一如既往的淡然:“久仰白总大名,我是她老公。”
说着,他轻轻揽住女孩的肩,以一副占有者姿态:“来接她回家。”
第33章 (一更)
夜色沉沉, 宋棠音呆望着他搭在自己右肩的那只手,好像铺天的黑云罩在脑门上,懵懵的, 完全理不清状况。
他在干什么?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说出这种话?
感觉他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一样,但男人揽着她的力道, 和包裹着她的熟悉香味都让她无法抗拒,乖顺地站在他胸前。
而白墨显然是历经千帆的大人物,面对温逐青带着挑衅和示威的语气,气场丝毫也不弱:“原来是宋总的先生, 那既然这样, 我就不多事了。”
他抬抬手, 礼貌得体地送客:“二位慢走。”
“白总再见。”温逐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
宋棠音被男人揽着肩, 还来不及跟白墨再打声招呼, 已经走到了车门口。温逐青为她打开副驾驶门, 护着她的头把她送进去,然后绕过车头上车。
紧闭的空间里,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既因为他突然出现, 宋棠音还没回到状态,也因为他对着白墨说出那句意味不明的“我是她老公”。
最近的温老师有点奇怪,总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宋棠音握着安全带, 心中默默地想,同时扭过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没忍住开口问:“你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附近几里就这么一个庄子,以防万一——”他顿了顿, 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有些时候还是小心为上,不要太相信陌生人。”
宋棠音本想说白总不是那种人,经过这段时间她对白墨的了解,他这人不同于市面上某些男性老板,并没有不良嗜好,对合作对象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上,都有着足够的尊重。
至少两人单独谈事情的时候,白墨对她从来没有过半分逾矩,同样对那些一个比一个貌美如花的网红代言人,在业内风评一向挺好。
宋棠音信得过白墨的人品和能力,才决定跟他合作。
但这话说给温逐青似乎并没有意义,于是她放弃与他讨论这个话题,又问:“那你刚刚……为什么对他那样说?”
男人淡淡地勾了下唇:“什么?”
宋棠音脸颊微热,硬着头皮开口:“你说……你是我老公。”
温逐青转过头,眼神有些意味不明:“难道不是吗?”
“……”宋棠音噎住。
男人淡淡的反问在她心口狠撞了下。
是啊,怎么不是。
至少在正式离婚之前,他都是她的合法老公。
只不过说来讽刺,结婚三个月余,她居然对“老公”这个称呼如此陌生,以至于轻易就乱了阵脚。
如果她没记错,从两人领证到现在,温逐青几乎没在她面前提过“老公”这个词。哪怕偶尔需要对外人介绍对方,也会用“妻子”和“丈夫”来介绍,听起来十分官方正统。
而“老公”“老婆”之类的字眼,说出来总有种无法言喻的亲昵,就算是假的,也会让彼此感觉像越了界。
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舒开,安全带都快被她捏皱。温逐青深深看了眼她苦恼的样子,莫名有种畅快。
比起在别的男人面前笑,还是这张因他而纠结的脸更好看。
温逐青发动车子,最后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豪宅大门,离开这个让他哪哪都不舒服的地方。
宋棠音知道温逐青或许对白墨有什么顾虑,又或者单纯不喜欢他这个人,可她没打算也没办法因为这个而放弃工作室发展的机会。
平心而论,白墨是个很优秀的合作伙伴,一个值得学习的前辈。
而温逐青向来是个理智过于情感的人,所以她并不担心他的情绪问题。
离过年还有一周多,宋棠音一边推进白墨那边的项目,一边还接了葛霏帮她推荐的私活——给一部民国电视剧做服装指导。
只不过剧组的拍摄地址在横店,她年前需要出趟差,如果顺利的话,能够赶回来过年。
时间是临时通知的,恰好有个男演员从江城转机去横店,于是给她安排了同趟航班的机票,方便落地后剧组接人。
温逐青在医院忙碌一整天,下班回去,见到玄关放着的行李箱,微微一怔。
宋棠音从卧室出来,边走边系围巾,眼睛一亮:“咦,你今天这么早?”
温逐青没回答她问题,眉头皱起来:“这是要去哪?”
“去横店出个差。”宋棠音看了眼墙上挂钟,着急忙慌地坐下穿鞋,“车在楼下等,我得走啦。”
“我送你吧。”温逐青接过她行李箱。
虽然出差时间不长,但现在是冬天,衣服厚,宋棠音努力精简再精简,还是把二十四寸行李箱塞得满满的。
见温逐青直接拎起箱子过门槛,她惊慌提醒:“你小心闪着……”
话音未落,箱子已经稳稳立在楼梯间。温逐青低头看向她,眼尾略勾起来:“担心我闪着腰?”
宋棠音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寻常的身体器官会被人类赋予不寻常的意义,导致他分明是很正经地说着话,却让她察觉到一丝暧昧。
而他不过勾了勾眼尾,目光深邃了些,笑容明显了些。
一定是她想多了,温逐青怎么会有挑逗她的意思呢?
宋棠音靠在电梯壁上,用力甩了甩头。
小区楼下停着辆黑色保姆车,后座门开着,宋棠音一眼便看见里面坐着的熟人。
白墨笑着迈开长腿下车:“好巧宋总,又见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宋棠音感觉背后空气一凉,只好硬着头皮回应:“白总这是……”
“去横店见个老朋友,碰巧和小周同航班。”白墨看了眼后座另一个年轻男人,在车里还戴着墨镜和口罩,应该就是那个姓周的演员,“想着搭个便车,一路上有人说说话,没想到又遇到宋总了。”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温逐青:“宋总的先生也在。”
“我也没想到还会遇到白总。”温逐青迎上他目光。
这话听得白墨嘴角微微一翘。
言外之意很清晰,他并不希望还会遇到白墨。
见温逐青都快把敌意搬到明面上,宋棠音赶紧拽拽他袖子,提醒道:“我们该走啦。”
“嗯。”温逐青沉下脸,帮她把行李箱搬上去。
上车之前,他轻轻为她拢了拢围巾,将女孩鬓角微乱的碎发掖至耳后。
男人手指有意无意地碰到她,寒风中冰凉僵硬的脸颊和耳朵被烫得微微颤抖,那股触电般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底里,将她整个人震得酥酥麻麻。
“早点回来,注意安全。”他柔声说着,缓缓摸了摸她的头,仿佛真是个深情款款送妻子远行的丈夫。
宋棠音恍惚了一阵,回过神来,揪揪手指:“嗯……”
上了车,心脏还在猛烈跳跃,她抬手轻轻安抚着,转头望向楼梯口。
男人衣摆被风吹得肆意摆动,顶着隆冬腊月刺骨的寒意,漆黑的眸始终目送她,直到下一个拐角,再望不见彼此。
虽然姓周的男演员好像很高冷,宋棠音出于礼貌还是打了声招呼。
对方摘下墨镜和口罩回应她:“你好。”
长得倒挺精致,但可惜宋棠音整天看温逐青那张冒仙气的脸,面对帅哥早已心如止水。
男演员似乎不爱说话,车里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宋棠音想找点话题破冰,可因为对国内明星不熟悉,她十分尴尬地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位,更不知道人家有什么作品,无从寒暄。
白墨适时出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宋总和先生伉俪情深,让人羡慕。”
宋棠音前一秒还在庆幸,后一秒倒宁愿他不说话。
“是啊。”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但宋棠音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大秀恩爱,于是尴尬地笑笑:“我先生……很好。”
白墨也笑:“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宋棠音显然没当真,轻飘飘回:“是吗?”
“同为男人,多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敌意。”白墨温文尔雅地勾着唇,话也说得耿直坦率,“他应当是误会了什么。”
宋棠音怔了下,随即恬淡礼貌地回:“那一定是白总误会了,我先生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代他向您道歉。”
说完她望向车窗外,眼底覆上重重心事。
熟悉的街景在视野里不停倒退,每一帧画面都有些模糊。慢慢地,像梦一般演变成他们结婚到现在所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
开心的,难过的,无聊的,惊喜的,无论过去多久,全都历历在目。
他的沉默寡言和温柔体贴,男人标志性的粗线条和尝试读懂她的真诚,从一开始的笨拙关心,到后来驾轻就熟的照顾。
偶尔别扭,偶尔玩笑,但更多时候他就像无处不在的春风,让人觉得温暖又舒服。
这个冬天很冷,因为有他,却并不难捱。
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勇敢的小女孩,会不顾一切地把心交出去。
十八岁没能开口的话,纵使再给她一次机会,恐怕也说不出了。